耳边传来了摇篮曲……
是谁在唱歌?是妈妈,还是仁美阿姨呢?
细软而温柔的手正握着我的手,好动人的歌声,我曾经听过她的声音。
是一位身穿丧服的金髮女子。妳是……郎尔蒂雅小姐吗……?
——我是多么地希望你能活下去。
为什么要露出如此悲伤的表情?
我在这里,我还活着!妳不是给了我这颗心脏吗?
不管妳是恶魔还是魔女我都不在乎,我一直很感谢妳,谢谢妳让我邂逅了亚道夫。
为什么要哭呢?因为妳把这颗心脏给了我吗?还是,妳非常重要的人去世了?
——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
站在那里的人是艾札克?他为什么穿着黑色的丧服呢?他看起来为何如此哀伤?
花香好呛鼻,我被埋在花海里,躺在棺柩之中。
我好像在哪里看过有人脸色苍白地躺在棺柩中,对了,是爸爸和妈妈,举行葬礼的那一天,他们就躺在棺柩里面,当时我的年纪还小,根本不了解爸爸和妈妈为什么要沉睡在箱子里面。
——爸爸和妈妈死了,今天要和他们告别。
死了?什么意思?
爸爸和妈妈的眼睛为什么不睁开呢?
——等奏老了、必须前往天国的时候,就可以见到睁开双眼的爸爸和妈妈。
大人们皆穿着丧服,而同样身着丧服的郎尔蒂雅小姐和艾札克正低头俯视着躺在棺柩中的自己。
——再见了,奏,你一定很想回到父母的身边吧。
——再见了,奏,我是多么地希望你能活下去。
别离开我,郎尔蒂雅小姐!别离开我,艾札克!
然而声音无法传达至两人耳里,棺木的盖子被盖上,钉铁钉的声音响起。等等,别走啊,什么地方都别去!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不要丢下我啊,艾札克……我希望能永远和你在一起!
什么地方都别去!
爸爸,妈妈……!
※
「……爸、爸,妈……」
小溪的潺潺流水声窜入耳里,不对,是更为湍急的滂沱水声,不是小溪……而是瀑布?
奏微微地张开眼睛,有好多人正由上而下地俯视着自己。
有四张脸孔在看我。狰狞的三角眼、穿入饰品的大鼻子、褐色的脸,上面还画了如同刺青的妆,像棍子般又细又长的手脚弯曲,他们蹲低身子,看起来很像戴着面具,却没有戴。
仔细一看,他们只有幼儿般大;奏吓得跳了起来。
「这、这是什么……好痛!」
虽然想要站起身来,却因为双脚疼痛而再次蹲下,低头一看,脚上已经缠上绷带,血还微微渗出。
「你醒了啊。」
有个人从眼神兇恶的小人后方出声问话,背着月光无法看清楚对方的长相,于是奏仔细端倪,他依稀见过这样的身影,这个穿着体面的站姿是……奏惊讶得瞪大双眼。
「——神乐崎……」
凯文背对月光,低头俯视着奏。
「别动,说不定有好几根肋骨移位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只受这点伤,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奏试着搜寻记忆,然后「啊!」地叫出声来,他终于想起来了,自己被天狗追到岩壁上,然后失足坠崖。
「你似乎先撞到了树枝,所以削弱了摔落的速度,不过也多亏他们在下面接着你,不然你可能会直接撞击头部,快跟人家道谢吧。」
奏只是坐着发獃,凯文走了过来,然后在他的身边坐下,而四肢修长的四个小人就像小孩子似地一窝蜂围绕在他的身旁。
「谢、谢谢。……呃,他们是?」
「巴拉姆,阿兹特克的精灵,我常教导他们一旦有突髮状况发生,必须以救人为第一优先,没想到竟然在偶然间救了你,算你运气好。」
身旁的登山背包应该是凯文的,枕边还点着小盏提灯,烹煮食物的炉子上点着火,小锅子正冒着蒸气,只有那个地方显得特别温暖。
奏观望四周,这里应该是溪谷一带,瀑布从岩壁间倾泄而下,并非水声滂沱的大瀑布,而是几个小瀑布在高高低低的河床中像台阶似地往下游流去,中央则有一块大岩石形成一片小广场,奏似乎是在这里接受治疗,此处和修行的时候去过的瀑布不同。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企图突袭那颗心脏的刺客,出现在这里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你为什么会——」
救了我呢?
凯文一如往常地板着面孔,继续缠绕绷带。
「我才没救你,是他们自己擅自……」
「可是,你不是在帮我包扎吗!」
不知道是不是回答不出来,凯文只是默不作声,奏已经越来越了解凯文的个性,所以感到很窝心。
「谢谢。」
「为什么要道谢,救你的人不是我。」
「连同上次的份。上次你不是也在迷宫中保护了我吗,我还没好好向你道谢。」
「吉多大概现身了……」
凯文并未回应奏的道谢,径自喃喃自语。吉多?好陌生的名字,奏一脸不解。
「你说的是刚才攻击我的刺客吗?」
「他是我们的同伴,前去对付他的似乎是艾札克……果真如此的话,那家伙八成已经玩完了,吉多不像我们这么好应付,他现在说不定已经变成尸体横躺在草丛堆里。」
「别说那么不吉利的话,艾札克不会输的,他不可能会……」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奏一想起遭火球和天狗攻击时的情境,不由得闭上了嘴,突然担心起艾札克的安危。他应该还好吧,不会出事吧?
「对了,可以打手机!」
奏将手伸向上衣口袋,却找不到手机,可能是从悬崖摔落时遗失了,奏觉得越来越彷徨无助,抱着膝盖缩起身子,一旁的凯文将茶叶加入锅中的热水,再将煮好的热茶倒入杯子里,表情冷漠地递给奏。
「这是马黛茶,暍吧,你的体温在流失,喝茶暖暖身子比较好。」
好香,大口啜饮一口之后,身体确实舒畅许多,却无法消除不安的情绪。
「……为什么要救我?只要不理我的话,我就会因为心脏停止跳动而死去,对你来说不是很好吗?」
「真可惜,差一点就可以成功。」
「你到底想怎样……」
奏原本还想大声责骂凯文,但是看到他神情凝重地坐在那里,又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吞了回去,凯文发出沉重的叹息说道:
「真是的,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出手救你,我怎么会……」
凯文对于自己处处矛盾的行为感到困惑、懊恼。他和吉多一样,是为了奏的心脏才来到御岳,今晚本来预定要完成袭击任务,吉多似乎已经按照作战计画进行,但是凯文不仅没有完成任务,还在这边帮助奏。
「你……」
瀑布的水声响彻月夜下的森林。
四周是细长的山毛桦倒影以及溅出白沫的清流。总觉得凯文的侧脸在苍白月光的映照下看起来有股难以言喻的痛楚,隐约透露出一抹疲态。凯文对奏总是无法坐视不管,他被自己矛盾的行动折磨不堪,不知不觉陷入沉思之中。
「凯文。」
于是奏试着呼唤他,听到对方第一次叫自己的本名,凯文惊讶地张开眼睛,奏则眼神认真地注视着他。
「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方法?」
「真的没有既不用阻止心脏跳动、又可以达成你们目的的办法了吗?」
凯文吃了一惊,奏紧接着说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们是哪国人,又为什么必须阻止恶魔的心脏跳动。告诉我吧!凯文,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有了解一切的觉悟,希望你能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们为什么非得这么做?」
「……没有必要告诉你。」
「凯文!」
凯文紧抱着单边膝盖垂下眼,不过奏丝毫不气馁地盯着他的脸……
突然。
奏发现瀑布方向好像有人在呼唤自己,于是回过头去。
(刚才那是什么?)
眼前却空无一物,巴拉姆也全都围绕在凯文身边,但是奏又听见了,那是轻轻柔柔、彷佛要渗透到夜色中的,如同白色薄雾般的呼唤声,说是声音,却又不是传人耳里,而是直接闯入心扉……
(什么!?)
巨岩下方的瀑布潭一带发出微光,真是不可思议,原本以为是月光或其他东西的反射,仔细一瞧,才发现那里的确有光源。看到摇摇晃晃打算站起来的奏,凯文做出反应。
「怎么了?」
「瀑布那边好像有什么在呼唤我。」
光线变得越来越强,奏踉踉跄跄地往岩石的下方走去,一直凝视着瀑布潭一带,然后止住了呼吸。因为岩石底下洼地中的水,竟然不断散发出难以言喻的七彩光芒,并且在黑幕下若隐若现。
「呼唤?但我什么都没听到呀。」
「好漂亮,凯文,快来这里!好像彩虹哦……你看,瀑布潭那边正闪耀出七彩光芒!」
「七彩光芒?看起来像水在发光吗?喂,难道你……」
奏不由自主地把脚缩回,从岩壁中涌出的瀑布看起来简直就像人的形状。那是什么?看起来很像一位威严的武士,手上拿着贯穿整座瀑布的巨大长矛、脸上的鬍子宛如天空中的不规则云朵、身上穿着表面有鱼鳞状的水花图案锺甲。那是神吗?还是藏王权现?不知从何时起,奏已经听不到四周的声音,对方伴随着慑人的强大力量不断呼唤着奏,这显然不是日本的神佛,红色的头盔、七彩束腰带、独眼……!
「——奥……丁?」
奏无意识地叫出某个名字,使凯文倒抽了一口气。
「你说你看到奥丁!?」
奏整个人摇摇晃晃的,像被什么东西牵制住一样,继续往瀑布方向走去。
「是奥丁的呼唤吗?你看到出口了吗?嘉手纳!」
奏或许听不到凯文的声音,像梦游症患者似地摇晃着往瀑布潭走去,然后跪地注视因七彩水花飞溅而闪闪发光的水面。
「那是……」
水面倒影似乎浮现出某种影像。有辽阔的森林、丰沛的河川、红瓦砖墙建筑栉比鳞次的山丘、高耸的城墙,那是易北河吗?是德国吗?
奏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去,指尖碰触到水面的剎那,数也数不尽的影像宛如激流通过似地迅速闪过奏的脑海,幽暗的森林早已恢複成恬静的泉水,坐在马背上高举火炬的骑士、抱着兔子绒毛玩偶大声哭喊的孩童、高耸的城壁、手持刀剑挺身而出的男人们、沾满鲜血的双手、群众在广场的群众、十三位骑士、身披锺甲的郎尔蒂雅、展开黑色翅膀的……
「……我必须走了。」
「不行,嘉手纳!你一旦跳下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再不走的话……」
「不能去~~!」凯文奋力大吼,使劲从后方抱住了即将跳入瀑布潭中的奏、使尽全力将他的身体往后拉,过猛的力道让两个人倒在一起、滚落到岩石上。
在摔倒的冲击之下,奏才如大梦初醒似地回过神来。不知何时,瀑布的水声伴随着真实感再度传人耳中,奏看到凯文正用力地喘着气,脸色铁青地看着自己。
「我……刚才是……」
「好险啊。」
不知不觉之间,瀑布潭又回归黑暗,光芒消失了,水面上的苍白月光反射在漆黑中,奏不知道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感到非常困惑。
「刚才的到底是……」
「原来如此,这座瀑布是圣域之水……实在太大意了。」
「凯文,我刚才看到的是?我好像看到了某些景物,硕大的城堡和骑士、好像还有抱着玩偶哭泣的……孩童……」
喃喃低语的奏毫无预警地滴下泪水。
(咦?)
我怎么哭了?我见过那个金髮的小男孩,他不就是曾经出现在梦中的孩子吗?我们要去墙的另一边、去铁栏的另一边,我牵着那个孩子的手,说他是我的弟弟……
(难道,那就是……)
「那是『亚道夫』的记忆。」
坐在提灯旁的凯文开口说道,奏又是一震,不由自主地跪坐下来,逼问凯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