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羽田机场聚集了要飞往世界各地的乘客,显得热闹滚滚。现在正好是出发的尖峰时间,出境大厅也因为团体乘客或往来客商而闹哄哄的。
「嗨,对不起、对不起!」
内海终于出现在约定碰面的机场安检门前,奏、凯文,还有美咲已经带着大大的行李等着。内海因为没赶上电车,好不容易才赶来和大家会合。
「昨天晚上弄小栗子弄太晚,结果睡过头了。我迟到了……对不起对不起。」
「内海?那个行李箱是……?」
除了摆放换洗衣物的圆筒包外,他还带着铝製硬壳手提箱。打开来给大家看,里面竟然摆了八具内海最自豪的美少女模型。
「唉~~对模型再怎么狂热,也用不着把她们带来这里吧。」
「笨蛋,又不是我自己爱带来的,是那家伙叫我带来的。」
内海伸手指着凯文。「什么!?」奏和美咲都满脸狐疑。
「凯文他……?难道连凯文都迷上模型了吗……?」
「你才奇怪咧,为什么穿着立领校服啊?又不是要去毕业旅行……啊,对喔!防弹背心!」
那不是普通的学生制服,而是一件不可小看的护身服。穿着那身衣服的奏身旁,坐着脸色苍白、单独坐在椅子上的凯文,他的精神看起来不是很好。
「奇怪?怎么啦?神乐崎,脸色为什么那么差?」
「……他说尖峰时间车上人太挤,有点不舒服。」
「看起来的确不是很好。嗳,你没事吧?」
「没事。」凯文答道,不过脸色还是很苍白。奏低头望着凯文问道:「你要不要紧啊?」
「对不起,我从小就是这样,一搭到客满的电车就受不了。一碰到人太多,像被塞在箱子里,我就……已经没事了。」
的确,东京地区塞起车来简直要人命,凯文途中不舒服得甚至想半路下车;当然,他贴身保护奏,耗费太多精力也是原因之一。大家意外发现凯文最害怕的竟然是客满的电车,都惊讶得不得了。发现弱点啦!——这种时候没办法说得这么轻鬆,毕竟状况非比寻常,因此让奏感到很担心。
「又不是闭锁性恐惧症,搭飞机绝对没问题。差不多该走罗。」
「啊,等一下,彦三郎,~~他们说要走罗!」
美咲一叫,刚在电视机四周的动物和小人都回过头来,原来是大口真神的彦三郎和巴拉姆们,抬着头好奇地看着电视的彦三郎等精灵,立刻回到了奏的身旁。
「咦?谁?谁是彦三郎?还有其他人要一起去吗?」
「啊,对喔,内海看不到。」
对他说明后,内海相当吃惊地念着:「带着那种东西真的好吗?」他指的是御岳的大口真神派来保护奏的彦三郎。
「真是的,这么做好吗?擅自带着这种动物搭飞机。」
「只有看得见精灵的人才看得到祂们,所以没问题的。」
到检查手提行李的关卡时旅客非常多,已经排成一条人龙,拖着轻便行李箱的美咲,脸上依然贴着一大块纱布,乌加特的纹路似乎还没消退。
「对不起啦,山濑,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你已经和家里的人讲好了吧?」
「嗯,我骗他们演唱会的票突然多出来,要到单身住在福冈的表哥家玩。已经事先套好招,事实上我才刚和妈妈吵过架,嘻嘻。」
「真的没问题吗?」
「没事没事,嘉手纳需要我对吧。」
说得轻鬆乾脆,可是看起来总觉得有点逞强。虽然令人担心,美咲却非常坚定。
「嘉手纳在御岳昏睡得不醒人事的时候,神乐崎同学告诉过我,他说移植在嘉手纳身上的心脏已经被坏人盯上了,还说情况很糟糕。艾札克先生的事情确实让我吓了一大跳……也难怪嘉手纳心情不好。我脸上的这点斑和嘉手纳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啦!正因为是这个非常时刻,我才更想帮你的忙。当然罗,我是站在朋友的立场。」
「山濑……」
「……唔,让我写埃及文字的那个叫邬尔蒂雅的人,难不成就是嘉手纳喜欢的女人?」
奏吓了一大跳。这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吧,猜得真是太准了,奏感到有点惊慌失措。
「她是保护过嘉手纳的人对吧,因为那样而喜欢上对方也是很自然的事。我似乎能和她互通讯息什么的,说来心情的确满複杂,不过啊……」
更进一步地说,她就是让奏移植了『黑色心脏』的始作俑者,但这些事情美咲显然还没听说。
「如果有我在,真的可以帮上忙的话,我当然想帮嘉手纳的忙。假使能早一点解读出来就好了。」
「我也这么想……谢谢你,山濑。」
载着奏一行人前往札幌的飞机平安地从羽田机场起飞了。一坐到位置上,睡眠不足的内海马上就把嘴巴张得大大的大睡特睡,美咲边听音乐,边浏览着飞机上提供的杂誌。大口真神——彦三郎像猫咪似地蜷曲着身子躺在她的大腿上—奏总算能多少休息一下了,他们匆匆忙忙地出发,像被赶鸭子上架般成了飞机上的旅客,直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要飞往北海道……
简直像在逃难。
凯文似乎想带着奏,彻彻底底逃离艾札克的掌控。
对于现在才要开始,那看不见终点的逃难之行,他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想法呢?凯文注视着窗外那一大片云彩。奏心想:他们总不会追到云端上来吧,但凯文未曾放鬆过戒备。
奏的包包里有(槲寄生的尖枝),这是引发『诸神的黄昏』,成了阿斯嘉特与世隔绝导火线,令人闻之色变的槲寄生,据说是阿斯嘉特的三大圣武器之一。
(最后时限……将在这个春假期间到来。)
不用说,那指的是亚道夫的生命。
亚道夫的肉体还留在阿斯嘉特,现在靠特殊的人工心脏维持着生命,可惜无法永远维持下去,伴随着所谓『一百天』的时间限制。所以,艾札克想要取回心脏的话,这段时间是最后的机会。
(要不要把心脏还给亚道夫,我必须在这几天内做出决定。)
不过,那么做就表示自己必须放弃生存。
多么沉重的选拌啊。选择自己活下去,就必须置亚道夫于死地;若承受不了罪恶感的话,就最好把心脏还给人家。可是,死实在太可怕了,奏一点也不想死,谁能够轻易地放手,这在长期对抗病魔后好不容易才到手的生命。
问题是自己若选择活下去,就会害亚道夫失去一条宝贵的生命。
奏翻来覆去地思考着。
——想归还心脏的话,就换成我死掉了,所以绝不能说还就还,可是这么做好吗?
就像凯文说的,就因为他拿着刀子威胁奏,所以虽然很讽刺,但奏终于可以正当地看待现在还活着的自己。
他在仁美阿姨面前也绝对说不出「归还心脏」这句话,因为她一定会哭着反对的。这条命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了,活下去就是这么一回事。可是,把周遭的人当作挡箭牌,自己迟迟不给个答案,只等着迎接「那个时候」的到来,这么做真的好吗?
再这么拖拖拉拉,最后时限很快就会到来。
(倘若最后时限过去了,而我却还活着……我承受得了吗?我可以原谅一个必须靠亚道夫死亡才活下来的自己吗?这么活下去不就和杀人一样吗?这么重的罪我扛得了吗?)
——把心脏还给我,嘉手纳。
坐在隔壁座位上的凯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注视着满脸忧伤,闷闷不乐的奏。奏原本以为他是看着窗外,因此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
从那个时候起,凯文就非常注意奏的一举一动,这就是他最真实的一面,奏很清楚。仔细想想,在他们还是敌人的时候,他也未曾欺骗过奏,他不直说「保护」,多採用「协助」这个字眼,凯文严谨的话语中,总是充满对奏的关怀。
「……邬尔蒂雅小姐给的讯息解读出来了吗?」
奏一开口问,凯文便摇了摇头。
「已经请埃及的朋友帮忙解读,听说上面写的都是一些古埃及文,需要花点时间。」
「凯文真不简单,朋友遍及世界各地。住在一个被封锁的国家竟然能……」
「那是因为我们这些超骑士,一年当中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米德加尔特这边工作。」
凯文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说明。
「自古以来,超骑士的使命就是把外界的技术带回阿斯嘉特。我们的国家虽然培养出非常独特的科学技术,不过为了维繫国家命脉,还是必须靠米德加尔特的技术来弥补不足。据说阿斯嘉特的科学上,也运用了现在已经灭亡的古文明超技术。」
「已经灭亡的文明……你是说亚特兰提斯(注1)或奇蹟大陆(注2),那一类的吗!?好厉害喔!你是说,你们的任务是寻找超自然遗物吗?那是非常神奇的道具吧?听说那是一种连现代科技都製造不出来,具备非常可怕力量的超古代遗物,那个戒指也是那么厉害。」
「是的,亚特兰提斯或奇蹟大陆都不出传说範围。不过我认为,既然世界上找得到超自然遗物,就表示太古时候确实存在着某种高度的文明。阿斯嘉特也是遭到未知的超文明封锁住,我甚至听过这样的说法。」
对奏而言,那是一个浩瀚到足以让人听得晕头转向的话题。凯文边看着自己的戒指边侃侃说道:
「我们的工作是收集超自然遗物,不过因为必须自己赚取活动资金,所以连『万事屋』都做过。只要有人委託,大到以国家为对象的秘密工作,小到解决纷争等……任何事情都肯接,也因此获得了相当丰厚的报酬。也就是说,我们都是为米德加尔特提供阿斯嘉特技术来赚取活动资金的。」
奏惊讶得目瞪口呆,凯文脸上洋溢着青少年特有的笑容继续说道:
「一提到『阿斯嘉特的超骑士』。在这里的一些地下公司业界,名声可是非常响亮的。」
「真、真的吗?」
「我们和任何地方都没有利害关係,所以倍受器重,在世界上建立起非常广阔的人脉。艾札克他们伪装欧洲器官移植网的移植协调员这件事,若是利用超骑士的关係,事实上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原来如此……对你们来说是小事一桩啊。」
跨足世界各国的万事屋,那似乎就是超骑士在米德加尔特的形象,难怪凯文的行为举止看起来非常老练。奏无法想像他以国家为对象做过哪些秘密工作,不过,一想到在世界各地东奔西走冒险的他们,奏的心里就雀跃不已。奏觉得,他们都是因为经历过各种战斗场面,所以具备过人的冷静和胆识,看起来年龄和自己差不多,没想到……
(嗯?难道年纪也不一样吗?)
「嗯~~凯文,吉多说过很奇怪的话耶,他说自己和你是三十多年的伙伴,说半世纪以来,你一直维持着十五岁的模样,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凯文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就任超骑士已经是半世纪以前的事情了,从戴上这只戒指的那一刻起,肉体年龄就不会再增加,我是在十五岁左右就任的。」
「那……你的真正年龄是……!」
奏惊讶得说不出话,没想到两人不仅不是相同的年龄层,他的年龄甚至远比自己大了许多。奏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从头到脚打量起凯文。
「是吗……这么说来,我还没看过你真正的模样耶。」
「即使恢複原来的模样,十五岁左右的姿态还是不会改变的。」
「你每一句话都加上『左右』……为什么不确定呢?」
「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正确的年龄。听说我被发现的时候大概是五岁左右,所以就从那个年龄开始算起。」
「被发现?」
「我不是土生土长的阿斯嘉特人,和艾札克他们一样,好像是从米德加尔特走失,误闯进去的孩子。」
「咦!这么说来,原来你也和我们一样,是这边的人罗!」
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拉高嗓门,不过紧接着又问道:
「刚才说的『好像』又是什么意思呢?」
「因为我没有记忆。我是在一个被称为『诺伦之泉』——『唯一和米德加尔特连结的湖』边被人家发现的,从那时候起才有记忆,之前完全不记得了。就身上的穿着研判,我应该是米德加尔特的孩童。」
没有……记忆……
奏同情似地偷偷打探凯文的表情。
「那么,你连父母的事也不记得了吗?原来的名字也不记得?在哪里出生的也不知道吗?」
「是的,到阿斯嘉特以前的事情都记不得了。不过,从被发现时的穿着或所说的语言来看,可以大致了解孩子原本的出身。」
「所以是……」
凯文垂着眼皮,紧闭着嘴,或许是提到不太想回答的问题了。奏心想,一直追问下去就太没礼貌了,于是赶忙换个话题:
「记得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曾说自己并不是很讨厌日本人,遗说因为有一个日本人帮助过你的许多同胞。你的意思是……过去曾有哪一个日本人帮助过阿斯嘉特的人吗?你说的又是谁呢?」
「关于那件事情……」
凯文将视线移向远处,继续说道:
「我有一天或许会告诉你,假使你能继续活下去的话。」
奏突然被拉回现实中,不知该怎么接下去才好。凯文边翻开美咲自动写下的笔记本扉页边说道:
「比起那件事,当前的问题比较重要。邬尔蒂雅到底想传达什么讯息给你?了解那个讯息说不定就可以找到该走的路,一切等解读出来再说,就先这样吧。」
用古埃及文字写的讯息,以及浮现在美咲脸上的圣眼乌加特。听说邬尔蒂雅是一个擅长使用埃及神术的人,是曾被称为十三位超骑士中实力最坚强的女骑士。
「听说邬尔蒂雅小姐曾被叫做什么『眼』的,那是什么意思呢?」
「你是说『伊雷多·拉』吗?翻译为『太阳之眼』。指太阳神『拉』的女儿,一个拥有神力,可烧毁邪恶之物的女神。」
听说古埃及曾流传抹杀人类传说。为了抹杀气焰嚣张的人类,太阳神『拉』把一个女神送到人世间,她就是被视为太阳神之女的赛克梅特神。赛克梅特神靠惊人的力量将人类逼入穷途末路,最后因太阳神同情人类,才把她带回天上。邬尔蒂雅曾被形容为这么可怕的女神——赛克梅特神,她是一个擅长运用高度埃及神术的人。
「赛克梅特被画成雄狮头、女子身的画像,邬尔蒂雅擅长名叫『太阳神葬送术』和『太阳神护身术』的两种攻防术。使用的葬送术具备『太阳之眼』赛克梅特神的惊人力量。」
埃及的生死观认为,死者必须经过冥界神欧西里斯审判后才可得永生,不过,以「太阳神葬送术」埋葬的死者就不可能复活,因为那是真正的抹杀杀法。
「好、好可怕……那个邬尔蒂雅小姐也会使用那么可怕的法术啊……」
「你应该也看过吧,在波斯坦湖的时候。」
经对方提醒,奏终于回想起来初次见面的那个晚上。当时,奏被凯文他们追得走头无路,亲眼目睹卷到半空中的湖水,像炸弹或无数的铁钉似地摧毁了周边设施。
「当时,你是靠自己的双脚从医院跑了出来,一直逃到波斯坦湖,还记得吗?」
「就是那个啊……我离开那座湖才开始有了记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跑到那里。」
你不记得了吗?凯文满脸讶异。
「……原来如此,你当时果然是靠心脏的意志活动。」
「心脏的意志……?」
「是的,我们最担心害怕的事情果然出现了,黑色心脏有时候会凌驾宿主的意志,目前已经有这方面的研究报告。当时,我们站在对岸的了望台上,你被逼得走投无路,这些事情你还记得吗?」
听说奏是因为要逃离凯文他们的追捕,才自己跳进湖里的。
「完全不记得。」奏直到现在才知道。
「是吗,只不过你逃出医院的时候,不排除有人暗中协助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