Ⅳ 美尋

我想除了那些不常看的电视与报章杂誌，也不长上网……也就是对社会时事不感兴趣的人以外，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小爱和校长的事吧。就算没有听过他们两人的名字，但现在卡莲坂高中这个校名也可说是众人皆知。

因为他们两人，我们学校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变得愈来愈有名。

「以前的电影里也有过这种情节吧，就是学生与学校之间展开战争之类的。别人就好像看电影一样看待我们这件事……不过我也不太肯定啦。」

说这句话的人是当事者小爱。

当她在说这一段话时，脸上还带着有些苦恼的笑意，这点我也多少能够理解。

社会大众几乎已经认得小爱这一张脸，所以最近光是走在外头，就长长看见有人拿着手机的镜头对準小爱拍照，而且还有增多的趋势——例如就像现在。

每当喀沙，或哔哔的手机快门声响起时，小爱就会微微蹙起眉头。

「……小爱，你没事吧？……」

「唔……是没事啦……」

小爱喃喃应道，又为难地皱了皱眉头。

我们现在只是在上学途中顺路到商店街一趟，打算到常去的麵包烘培坊买好午餐而已……

在商店街的拱顶天花板下与他校学生擦肩而过时，他们一发现到小爱本人后，就好几个人都拿出了手机镜头朝向小爱，当中也有看来像是大学生的人。就连站在一起的我都感到不自在了……当事人小爱一定更是坐立难安吧。况且最近只要一到人多的地方。几乎都会演变成这种情况……

不过小爱都不会明显表现出厌恶的表情或动作，真不愧是小爱。不仅如此——

「小寻，对不起喔……你一定很不自在吧？」

竟然还有余力关心我的感受。

「不会啦，你不用在意我。毕竟现在变有名了嘛，会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啊……」

「是吗……真的吗……如果他们不会戒忌滥用我的照片的话，倒是无所谓啦。况且也有发生一些好事啊。」

说完后，小爱咧嘴一笑，摇了摇麵包店的袋子。

现在小爱已经是相当有名的人物，民众也都知道她努力奋斗的目标是什么……就连刚才麵包店的叔叔也是。

「你真是努力呢，我多送你几个麵包当作支持你的心意吧。」

然后额外多给了我们好几个麵包。

「而且月子同学也说过，这就表示人们有多么关注我们啊。」

小爱说道，边走边前后甩动麵包的袋子。看她那副样子，害我有些担心麵包会不会掉出来，但是麵包们却一点也没有掉出来的迹象，真是不可思议。

「嗯……我想大家愈是主义这件事，校长也愈是无法做出奇怪的举动吧……」

「对对对。所以一想到这件事呢，我就是觉得被人用手机拍照也没什么啦。不过，当然还是会有点……」

这时小爱顿了一下，觑向我的表情，像个淘气的小孩般嘿嘿一笑。

「偶——尔也会觉得有点讨厌啦……啊，这是我和小寻的秘密喔。」

我们学校的校门就在这条坡道的尽头，现在那里俨然成了媒体记者的聚集场所……说是待命现场或许也对。这么一来，小爱不仅是走在马路上，连到了校门前也会受到庞大人群的侧目。

「嗳，小爱……我从之前就很在意一件事。」

「嗯？什么事？」

「那个……一直笼罩在别人眼光之中，你不觉得累吗？」

「唔？」

小爱楞楞地眨了眨眼看向我，接着转动远滚滚的眼珠。

「嗯——……基本上我已经作好某些程度的觉悟了，而且至今也还没发生什么大问题啊……为什么这么问呢？」

「嗯……我在想母乳国你真的觉得很累的话……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上事……」

我能够做的事真的极为稀少。

当初我去找校长，拚命拜託他取消小爱他们的退学处分时……我就切身明白到，我的优点也只是比别人稍微会念点书而已，但是这一点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

但是这样的我，如果能够多少帮上小爱的忙的话……我想儘力一试。虽然我不可能代替小爱站在人群面前，但至少我希望我可以……帮忙舒缓或减轻小爱的压力。

「小爱是那种该努力的时候会竭尽所能努力，之后就会累得筋疲力尽的类型吧？所以如果我能够帮助你缓和你的疲劳，我也想……」

既然小爱不擅长动脑想事情，那就由我代替她动脑。如果小爱感到疲惫，那么我就努力消除她的疲劳，所以——

「至、至少，我希望能够在小爱的身后……全力支援你。不，是请务必让我这么做。」

「小、小寻……」

截至方才小爱都是一脸诧异地默默倾听，这时突然尖声大叫出我的名字，下一秒在我还没有意会过来时，就已经张手用力抱住我。

「小寻真是的！小寻真是的！小寻！」

「咦？咦？」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小寻真是……小寻小寻小寻！」

「唔、嗯？小爱？」

「啊啊啊啊啊，真是太可爱了！太体贴了！小寻真是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

「啊哈哈……」

看来我的发言当中，不知道是哪个点又触碰到了小爱的兴奋开关，证据就是小爱的手臂正不断紧紧熊抱住我。

我当然也很高兴……在我完全传达出自己的心意之后，她竟能为此如此高兴，我也很开心……不过，小爱，虽说现在还很早，没有其他上学学生的蹤影，可是这阵子媒体记者都会从这里经过耶……？

「讨厌啦，小寻真是的！小寻真是的！你不可以这么轻易就左右我的心情啦！」

「咦咦？呃……」

「对吧！？」

「咦，唔、嗯，那个，我会注意的……？」

「嗯，你要注意喔——！」

在这个情况下，她到底是要我注意什么呢？左右她的心情……小爱的表达方式偶尔还真是有些奇特又不可思议。但既然已经知道她对我的心情感到非常关心，其他也就不算什么问题。

总之，等小爱冷静下来之后，我们再次走上卡莲坡。

比其他学生提早到校这件事，几乎成了广播社社员的一种习惯……儘管现在广播室已不能使用，社团活动也遭到禁止，但为了让更多上学的学生们能听到校门前的广播，小爱还是一如往常这个时间到校。

现在比较棘手的反而是校门前的记者群。

引起媒体记者的兴趣，进而让社会大众知道我们的反校长活动，如此一来，校长也应该无法任意採取行动——这是月子同学的论点，而且一切果真如她所料。像从刚才的情况就能看出，小爱现在真的变得相当有名，一般人也都知道了我们的活动。

不过，也不可能一切都尽如人愿。我们的确很欢迎媒体记者们拍摄我们现场广播的情形，但是媒体们想要的并不只是这些。

——走了一大段路后，远方已经能够看见校门的剪影，小爱赫然停下脚步，轻轻踮起脚尖，微眯着眼。然后……

「今天再次感谢个位全员出席——才怪。」

她用一种悠哉开朗的口气轻声说道，表情却十分认真。

我也同样试着踮起脚尖，却没办法看清楚校门前的景象。小爱的视力很好，总是能比我看见更多的事物。

「唔，小爱，有很多人在吧？……」

「嗯——只算那些看起来像是记者的人的话，乍看之下有二十个人左右吧？因为有些人光冯外表我看不出来他从事什么职业。」

「嗯……」

即便如此，二十个人也算是大数字呢。若是电视台派来的人，当中还会包含摄影师及音控师等工作人员，实际人员一定更多吧。

「嗯，算了。总之今天也加油吧——」

这次小爱的表情与语气一致，从容地扬起笑容，踏出步伐。走在她的身边时，我悄悄叹了口气。

记者拍摄活动情形是没问题，但不能接受访问与採访。

订下此一铁则的人是月子同学。因为月子同学认为，若是接受了採访，别人或许会觉得我们已经开始得意忘形起来，不过是想出风头罢了，也很容易树立敌人……这一点我也持有同感。

而且……如果小爱变得太过有名的话，总觉得她会逐渐离我远去……感觉有点寂寞……

当我思索这些事的时候，聚集了大批记者的校门已经逼近眼前。

「小寻。」

小爱斜眼看向我，小声呼唤我的名字。于是我默默点了个头，安静走离小爱身边。

小爱先是挺直胸膛毫无畏惧地走向校门，当媒体记者们注意到她的身影后，开始一窝蜂涌向小爱，努力想自她的口中套出一些感想来。我就趁这个时候悄悄地迅速穿过校门——这是自从小爱本人备受媒体注目之后，我们新立下的规定。

「因为要是连小寻的长相也被贴到网路上的话实在太危险了！毕竟小寻太可爱了啊！」

这是小爱关于此一规定的看法。其他诸如月子同学们也跟我说过：「非正式社员的话，还是尽量不要被拍到会比较好」……

总之，我钻进一个从校门看不见校舍阴影死角，偷偷探出头察看情况。校门前，小爱被一大群记者团团包围住，但她始终保持着笑脸，不发一语地一步步往校门走来。

在这里也可以隐约听见记者们的问话声。

「与片平校长之间的拉锯战似乎还在进行当中，请问您觉得有胜算吗？」

「你们的活动内容只有进行广播吗？没有其他的吗？」

「校内学生的反应如何呢？」

「其他老师们有发表什么评论吗？」

「请问您的双亲对此有什么意见？」

「如此受到社会大众的瞩目，请问您有什么感想？」

「听说也有人寄信至学校，反对将诸位退学……」

面对这些问题，小爱绝不开口回应，只是一直吟吟笑着，偶尔露出困扰的神情。

啊啊，真是的……除了这么做之外，对媒体记者们真的没什么好讲的啊。现场广播时，任他们爱怎么拍都行，可是至少平常时候也该……持有这种想法的我，或许有些过于自以为是吧，小爱都已经沉默以队了，真希望他们能察觉到他不想回应问题的心情……

正当我一个人在内心暗暗生着闷气的时候——

嘛！一阵像是欢呼声的浪潮从记者人潮中窜起。我不由得跟刚才一样踮起脚尖，看见了校长的车子正缓缓从坡道另一边驶来。

媒体的人潮立即转向车子，小爱仍是默不作声，笑容已经褪去，一脸凝重地盯着车子。

被记者们挡住前方道路的深蓝色轿车在校门前停了下来，不久校长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优雅地自驾驶座上走下车来。下一秒——不知道有多少人注意到了那一幕景象呢？

小爱与校长在一瞬间……真的只有一瞬间，眼神互相对上。校长的脸上挂着浅笑，小爱则是面带严肃的神情微微扬起下巴。

「……小爱。」

我不仅喃喃喊出她的名字。明明小爱不可能听得见，但这声叫唤却成了一个分界点，校长在转眼间被记者紧紧包围后，开始回答问题，小爱则转身往我走来。

——总觉得觉得看见了一幕两人瞬间互相对峙的画面呢。方才在不知不觉间紧绷僵硬的肩膀顿时乏力，我吁了一口气。

至今我曾看过小爱的各种表情，但刚才那样的小爱……我却是第一次见到，没想到小爱……竟会以那种严肃到甚至让人觉得有点害怕的表情，紧紧盯着某个人看。

在我思索这些事时——

「小寻？怎么了吗？」

「咦……咦？」

小爱一脸讶异，神情已经完全变回平时的模样，注视着我的脸。但我的受惊程度却比往常还要激烈，见状后，小爱微微一笑。

「去保健室吧？得快点拿好扩音器，準备现场广播才行。」

「嗯、嗯，是啊……」

「嗯」

小爱点点头，接着在泛起笑脸的同时，朝我伸出手。我将自己的手叠上她的手，悄悄在心中回想起刚才小爱的表情——

那张凌厉的严肃面容。

我重新确认到，小爱对于这次的事情有多么认真且蓄力一搏。

「总之，再这样下去毫无进展。必须要一举定胜负……毕竟我们的正式退学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维持现状根本没有任何帮助。」

两片镜片亮起一道锐利的光芒后，月子同学说道。听完这番极有道理的话，我们众人面面相觑。

只有放学后,其他学生们都回家了时，广播社的社员才能全体集合起来慢慢商讨对策。

不仅是早上和中午，还有放学时其他学生回家的时候，小爱都会进行现场广播，剩下的人不是在召集反校长运动的同伴，就是在说明粉红色记号，或是回答其他同学饿问题，每个人都在处理各自的事务。

「一举定胜负吗……在某个地点进行静坐？」

率先开口的人是榊木同学，他带着古怪的表情喃喃说道。

「虽然不知道你们要干嘛，不过拜託你们别到处若麻烦。」

对此，炳吾先生回头瞥了一眼，立即泼下一盆冷水，接着返回工作岗位。月子同学望着他身穿白袍的背影，摊了摊双手。

「静坐不行，得想一个更加符合现实的方法才可以。不过，愈是招摇戏剧化，媒体他们一定愈开心吧。」

「而且，做的太过火的话只是更受注目而已。那种会被人评为只是漫画看太多的作法也不行。」

小爱反常地冷静说道。

「……最好是那种可以一口气顺便拉拢没有作记号的学生的方法……」

七尾同学紧接在后。

「真、真难想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