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 愁也

在重要的那一刻踏出步伐，是很困难的。

这点大概不管是谁都一样吧。不管是男是女、是大人是小孩，和那些都没关係。

「那个，七尾同学……与其说是察觉到了……总之，你早就知道了吧？」

被这么一问，我也不能说谎，于是默默点头。

优月同学现在抬起头看着我，大眼睛里泛着的泪水看来快要夺眶而出。再加上她将两手交握在胸前，因此我恍神地想着，那看来还真像是个在忏悔的人吶。虽然我实际上一次也没有真正看过在忏悔的人。

「……是榊木告诉我的。」

「啊……嗯，也是呢……榊木同学也会找别人商量的呢。」

「……还有，潮崎她也很在意。」

「咦……」

「……说小寻没什么精神。」

「…………」

优月同学这时沉默下来，静静地低着头。欲夺眶而出的泪水，终于变成一颗泪珠，滚落了下来。

——也许儘管我们各自为了想进的班级而努力地準备期末考，但是我们所有人，都没能进到想进的班级里。

因为小月好像连对象也没有就另当别论，但我和榊木还有潮崎，光靠那种临时抱佛脚的考试念书，好像是有所极限的。

从一学年八班减到一学年五班。而三个学年合起来减少了九班，以人数少的教师数来对应班级数……我想这个目的，有达到一定程度了。

但是这件事，起码对我们而言，只是个让人不太高兴的结果。

会这么说也是因为，顶尖的A班和最下层的E班，学生人数明显地差太多了。就算只是大致数一下，和A班相比，E班的人数约是三倍之多。

若要说这是怎么一回事的话，也就是如果自己只光凭一点点努力……是没那么简单就能进入前段班级的。在这个越到前段班级人数就变得越少的制度之下，也表示着自己若不能先从人数众多的所有同班同学中脱颖而出的话，根本连前一个班级也升不上去。

虽然我想和小月，而潮崎和榊木各自想和优月同学同班，但对于轻鬆地就进入了A班且成绩优异的那两个人，我们是很难以追上的。

儘管如此，一看见走廊上冷酷地张贴出来的成绩排名后，我想我们三个人都奋斗过了。至少，总是低分飞过的潮崎和榊木，即使是在E班里，名次也还位在前面。

顺带说一下我，以些微之差就落到B班去了……本来的话平均上应该是在C班边缘左右，所以至少认同我的努力吧。

嗯，先不说这个了。

眼前的优月同学也一样，无法进到想进的班级里。潮崎和她感情非常好，好到还被叫做笨蛋友情二人组，但这两个人却也被分开了。而且也是因为优月同学成绩很好而形成的两极化。

然而对她而言更痛苦的是，新班级是男女混班。对于同年纪的男生（不知为何在她心中我被排除在外）感到棘手的优月同学而言，不仅同一间教室里会有很多不认识的男学生，连最信赖的好友的教室位置还是在最远的E班……这么一来，从今天起开始的新生活，她一定很难熬下去吧。

所以我断然以为优月同学会在休息时间来隔壁班找我只是因为——E班移动教室上课了，所以她没办法去见潮崎之类的。

没想到她果然是像预料般，找我商量她没办法对潮崎开诚布公的烦恼（真烦人吶）。

——眼泪这种东西， 好像一旦流下来之后，接着就能轻易涌出。优月同学无法抑制地掉着泪，就只是安静地哭着，连哽咽声也没有。

多亏如此，没有同年级学生注意到站在新校舍走廊一隅的我们。话虽如此，她在我面前哭，就像是我惹她哭的一样，让我坐立难安。

莫可奈何地，我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手帕，无言地递到优月同学面前。

接着……

「…………」

「…………」

优月同学不知为何明显地沉默下来，边看着手帕边有些张大眼。

「……七尾同学……」

「……什么？」

「七尾同学的手帕……很有七尾同学的风格呢。」

「……是吗？」

「嗯，好像是呢。」

眼角还挂着泪珠，优月同学却咯咯地轻笑起来。我以微妙的心情，看着那黑底又同样以黑线綉上夸张刺绣、皱巴巴的手帕——这样的样式，该怎么说呢。我记得好像是叫做哥德式之类的……不用说，这当然是妹妹们的兴趣。我大半的服装和东西，都是由妹妹的兴趣所製成的。

但在比任何人都了解我的优月同学的眼中，那黑色手帕看来却被她说是很有我的风格，让我心里有点複杂。还是她是指，那手帕别说是熨烫过了，连折都不折一点，很像我的风格呢？

嗯，若是后者的话，反而会让我开心点。

「谢谢你，就借我咯。」

「……请。」

优月同学以皱成一团球的手帕擦着眼角时，又露出了一抹微笑。我看着她在内心里鬆了一口气，不管原因如何，她能停止哭泣真是太好了。

「……让潮崎担心，会很痛苦吗？」

我等她擦完泪后又回到话题上。优月同学只抬头看了我一下，又马上静静地垂下眼睑望着脚尖。

「因为……明明小爱在担心我……我却说不出口啊……」

「……我想不论是谁，都有能说和不能说的事。」

「是……那样没错……」

优月同学两手紧握住手中的手帕，然后缓缓地抬起头。接着从走廊的窗户向外看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因为是七尾同学你，我就能说得出口……但是我不想被小爱知道。」

「……知道什么？」

「像是榊木同学对我说『交往吧』的事……或者是榊木同学是这样子看待着我的事。」

榊木的确也说了类似的话。说什么让潮崎知道就糟了之类的。

「……那是为什么？」

儘管如此，对于这回的事，最心碎、最担心的大概就是那个潮崎了。但这两个人竟然都对她说不出口。

优月同学稍微地思考后，又开口说：

「吶，七尾同学。」

「……嗯？」

「想交往的人，和一直都想在一起的人的分别，是什么呢……」

「……咦？」

「我都搞不清楚了……」

「…………」

想交往的人，和一直都在想在一起的人的分别？

我不由得目不转睛地盯着优月同学。她则又以有点泫然欲泣的眼神微笑着。

「七尾同学你，有想要交往的人吧？」

「……嗯……可以的话，若是和想交往的人吶。」

「有一直都想在一起的人吗？」

「……有是有，但那也是……」

「…………」

「…………」

对我而言，两边都是小月。一般不就是那样吗？因为一直都想跟她在一起，才会想说想和她交往……

优月同学湿润的大眼睛紧盯着我看，所以我也回盯着她。

「……优月同学你……」

「……嗯……」

「……有想交往的对象吗？」

「…………」

「……就是喜欢的人之类的。」

优月同学在一瞬间像是快哭出来般地揪着脸，但她没有哭。然后，缓缓地摇着头。

「不，没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人……」

「……是吗？」

「嗯……我没有，没有。」

「…………」

「……我真的没有……」

优月同学接着这样子说，好像是在对谁……或者是在说给自己听的一样。

我无法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这样的她。

说着没有想交往的人或是喜欢的人的优月同学。

但另一方面，大概她自己本身一定也充分察觉到，她有一直都想在一起的对象吧。

走廊上响起了上课开始的钟声。优月同学说了「洗完后再还给你」后，就紧握着我的手帕，轻轻地挥着手回到A班教室。

我边目送着她那纤细的背影，边下意识地叹着气。

——我想关于这件事，优月同学无法向潮崎坦白的理由，我稍微能够理解了。

「太过分了吧，那么窄。」

榊木这么说道，皱着脸露出打从心底很不满的神情。

「……很窄？」

「真的真的，超窄的啦——跟隔壁位子真的超近的，害我吓一跳！」

对于随口问着的我，潮崎这么回答。

放学后。取代了被禁止使用的社办，我们擅自佔用了保健室。在这里有E班的两人，也就是潮崎和榊木，还有我。A班的课后辅导课似乎还没有结束，所以没有小月和优月同学的身影。

「……近，是指多近？」

我轻声问道后，直接盘腿坐在地板上的榊木，把玩着破破烂烂的扩音器回说：

「桌子之间大概是三十公分吧，光一个人要走过去就很勉强了。」

「吶吶，小七你那边呢——？什么感觉？」

「……还满宽敞的吧，因为人数也没那么多。」

「随着班级而有所差别吧。」

榊木带着叹气地轻声说完后……

「感觉也差太多了吧。」

潮崎以有点怨愤的口吻接着说。

我和潮崎有点同感。因为人数不一样，教室的大小也该不一样吧。本来之前全校学生是分布在男子大楼和女子大楼里，但在换班之后，现在全都聚集在男子大楼的新校舍里。

儘管如此，教室大小却和以前一样。

就算我们学校本来一班人数就不多，教室还很宽敞……但若只把人往同一处塞的话，会很拥挤也是无可厚非。

「A班有几个人啊？」

「……我想不到二十个人。」

「咦——！那差距怎么回事！我们班有六十耶！」

潮崎更加地鼓起饱含不满的腮帮子，发出抗议之声。相对地榊木说：

「原来如此，三倍之差还真大啊。」

虽然他悠哉地那么说着，但我也觉得的确三倍之差太大了。

「差别待遇——！」

在爱智琉喊、跺着单脚时，第三道声音，覆盖了前两道声音响起。

「也就是说！讨厌的话就用功读书啊！天堂吶！」

随着砰地一声打开门，一道高声吶喊，有气魄的明亮嗓音响起。

是安永梨恋同学。

所有人公认的校内第一、新闻社第一的情报通。明明不说话时就像偶像般可爱，但是她却总是像颱风一样。像颱风一样出现，又像颱风一样离去……话说回来虽然是无所谓啦，但天堂吶是什么东西？

「喔，梨恋。难不成你知道了些什么——？」

「哼哼——从老师的人际关係，一直到同班同学单恋的对象，可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喔，爱智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