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们被退学了——?真是不得了啊,明明这么年轻!」
「……是啊。」
一见到面,开头第一句既不是「早安」,也不是「好久不见」,反而冒出了一句莫名奇妙的话,害我也不禁跟着傻傻应声。
我完全不明白退学与年龄之间有什么关连性,不过这件事情毫不重要。他依然是个怪人呢,我一面想,一面悄悄压下溢出唇间的叹息。
「……早安,志木先生。好久不见了。」
「啊,是啊!该说早安才对。早安啊,七尾同学!」
那张带着天真笑容的娃娃脸,看来就像是个与我同年的学生,但其实早已是个成年又威风凛凛的刑警。可能是为了看来像个刑警,志木先生总是穿着一件风衣,但好不容易真正等到了风衣出场的季节,这身打扮却反倒看来更不适合他,完全不像个警界人士,真是让人想替他掬一把同情泪。
——之前我在广播社里遭到袭击后(嗯,不过因为我撞到了头,我还是没有恢複那时候的记忆),负责处理那次案件的刑警当中,志木先生就是其中一人。当时他常常在放学时埋伏等我,但抓到犯人后,最近倒是完全没见到面。
那么为何现在志木先生会出现在这里?
「……志木先生。」
「嗯?什么事啊?」
「……这么一大早,有什么事吗?……难不成又有什么事件?」
「咦?事件?有发生什么事吗?」
「………………」
提问的人是我才对吧。
志木先生似乎毫无所觉,忽然弯下本来就不算高的身子,用那张带着奇异神色的娃娃脸仰望我的脸庞,然后嘿嘿一笑。
「七尾同学,你的脸蛋不管什么时候看都很漂亮呢!真好!」
又忽然胡乱说出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话……我知道他不是个坏人,但我对这个人的行动模式真是感到棘手。若是说得直接伤人一点,就是常常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我无可奈何地重新打起精神,决定也忽略对方说的话,找回我自己的步调。只有在和志木先生说话的时候,我得按照自己的步调才行。
「……我这边并没有发生什么称得上事件的事件。」
「这样啊!平平安安地真是太好了——」
「………………」
不过我被退学了喔,这样也算是平平安安吗?
嗯,但是并没有发生什么需要警方介入的事件,就这方面来说,也称得上是平平安安吧。
「……那么,既然没有发生事件,为什么志木先生又会在这种时间出现?」
「咦?这个嘛,喏!我在想好久没见到七尾同学了,想和你在一起啊——」
「………………」
透过至今的相处互动,我很清楚这个人并不擅长说谎作假,因此我可以感受到这句话中带有让人背脊发寒的真心,我不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察觉到我视线的志木先生慌忙左右摇头。
「啊!不是那种奇怪的意思啦!我只是知道你被退学了,而且今天本来就刚好有事要到你们学校去,想说也好久不见了,才会想和你一起上学……」
「……请你不要乱吓人。」
「嗯,对不起。我也吓了一跳呢——」
国语真是麻烦啊,志木先生天真无邪地笑着说道。真是的,我完全同意。我本来就对他感到棘手,请别再替我增添更多奇怪的压力了。
「……对了。」
「嗯?」
肩并肩踩着步伐,我疑惑地开口询问他一开始说的那句话。
「……你怎么会知道我被退学了?」
「电视啊!」
「……咦?」
「之前七尾同学不是问过我,有没有在看电视吗?我以前老是忙得没时间看,最近都趁休息时间看了一点。」
「……是吗,原来如此。」
「真是了不起呢,是前天对吧?那个和校长起争执的女孩子,是七尾同学的朋友吧?就是你之前在学校走廊上介绍给我认识的女学生。」
「……嗯,是啊……」
嘴上随便应和,我在脑海里回想前天在校门前发生的骚动。
媒体记者很快就将那件事情在当天傍晚的新闻中播出,电视台更是立即追蹤其他详细情报,连我们广播社是个常常在全国比赛中获得名次享有盛誉的社团、现在广播社全体社员却因为闹出问题而遭到退学等消息都上电视了——结果我们各自的父母都纷纷得知广播社社员遭到退学一事。
大家都在想总有一天得说出来,却又莫名地说不出口。
「……妈妈吓了好大一跳呢……居然会被退学,真是伤脑筋啊……」
我的父母只是说除了这句意味不明的感想。搞不好其实这样更反常。
就连父母双亡的小月,也和榊木一起被榊木的双亲,也就是她的伯父伯母狠狠训斥了一顿。至于潮崎和优月同学,有两方的父母再加上与潮崎的哥哥是儿时玩伴的保健老师炳吾先生,在这种三重炮火攻击之下,一定相当辛苦吧。
「五对二根本没有胜算嘛。」
翌日,我见到不满地嘟着一张脸的潮崎,还有身旁面露苦笑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优月同学时,大约能猜出战况的凄惨程度。
——算了,先不说这件事。
总之,那件事发生之后,校内的情况有了些许改变。
自从受到退学处分以来,非常无情地,其他学生靠近我们时总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但是如今儘管数量还不多,但确实开始有人会向我们攀谈,或者暗中表示愿意协助我们。
看来潮崎暴走之后,跟着情感宣洩而出的那些话语,在其他学生们心中激起了很大的迴响……在毫无计画的情况下就能达到这种效果,我想是因为潮崎的个性就是只要卯足全力往前冲刺,便没人能与她并驾齐驱的缘故吧。
当然,我是用我的方式在称讚她喔。
「……先不提那件事了,志木先生。」
「什么事啊——?」
「破坏广播社器材的那个犯人,怎么样了?」
「啊,那件事啊,我们已经大致掌握了事实的真相了!所以只差临门一脚了吧——」
「……那么,今天来学校就是为了那件事……?」
「没错没错!真不愧是七尾同学,头脑真机灵——」
志木先生笑容满面地答道,说完这句后才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赫然止住笑意与脚步。见状,我驱使着平常极少使用的颜面神经,主动朝他绽出一抹微笑。
「………………」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又来了!又被你骗了!!」
志木先生髮出一大清早会打扰邻居清梦的惨叫声,两手紧紧抱住低垂的头。
每次遇到他我都会想,这个人这副样子当刑警真的好吗?真是太过粗心大意了。看他还这么粗心,连我的笑容也因为担心而消失得无影无蹤。
「太过分了,七尾同学!居然用那么可爱的笑脸骗人!」
「……我没有骗人,而且我是在志木先生说完之后才笑的。」
「可是还是太过分了!过分!你怎么能捉弄大人呢!」
「……真是非常抱歉。」
「啊啊天哪!刚才的话你绝对不能跟深泽刑警还有媒体记者们说喔!?」
「……是。」
我不会说的,只是,除了广播社的人以外。这句低喃我暗暗放在心中。
聊着聊着,这时已经能看见小月的家。
小月家正好地处我家与学校之间,所以我们大多时候都是一起上下学……一思及此,我偷偷觑向志木先生,只见他似乎已经完全忘了方才发生过的事,悠哉地哼起歌来。
「……话说回来,志木先生。」
「嗯?」
「……我们的相处时刻能到此为止吗?」
「咦!?」
「……从现在开始能各走各的吗?」
「咦咦!?为什么?七尾同学讨厌和我走在一起吗!?」
「……并不……是的。」
在正式退学之前,不知还剩下多少时间。换句话说,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我能和小月两人单独一起上学。
简而言之,就是我想尽量……如果是广播社那群推心置腹的伙伴那倒也罢……但是我实在不太想让一个不太熟稔的同性打扰到这段时间。
但是站在一个身为人的立场,可以乾脆说出这种理由吗?因为你会打扰到我们,请各走各的吧。这样说真的好吗?
「七尾同学?」
我顿时沉默不语,志木先生诧异地出声唤我。
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应该要怎么说才对?这下糟了,再不说的话,小月就要走出玄关了——当我思绪转到这里的时候——
「愁也?」
小月那副总是相当清亮的嗓音响起。
下一秒,志木先生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小月则是来回看着我与志木先生。
「难不成是我打扰到你们了?」
志木先生故意将脸凑向我的右耳小声说道,却又忽然旋过身子,换上和蔼可亲的笑容,兴沖沖地挨向小月身边。
然后开始自动自发地作起自我介绍,真是让人不快。
「………………」
烦躁之下,我不由得不发一语地挤进两人之间,小月于是反常地抬头盯着我瞧,脸上充满了诧异与不解——
儘管前天发生了那么一场大骚动,片平校长却没有亲自跑来责备我们。
只有那时不由分说地将潮崎拖离校门前的炳吾先生,对潮崎怒吼道:
「你做的太过火了!你至少该在那些媒体面前思考一下适可而止这四个字吧!你没听过『过犹不及』这句成语吗!?」
不过现在在这所学校当中,真正会为我们着想,怒骂我们的老师只有炳吾先生。就这方面来说,或许我们得心存感激才行。
不过——
「炳吾你愈来愈啰嗦了耶!真是的,你又不是我的老妈!」
被炳吾先生骂得最惨的潮崎后来嘟着嘴说出这句话时,我也不禁暗暗表示赞同。
总而言之,自那场校门前的骚动发生之后,学校表面上并没有任何变化。硬要说的话,就是校门前的媒体,还有暗中表示赞成且愿意协助我们的学生们增加了而已。
不知为何,那些学生们似乎都不会光明正大地朝我们走来,总是把广播社的成员拉到一旁,再悄声对我们说话。
我之所以会说「似乎」,是因为从来没有任何学生找过我,所有消息都是从其他社员那里听来的。
顺带一提,我自小学时代起就常常面临这种情况,因此早就放弃去查明为何同年级生们都很少找我说话的原因。况且我也没兴趣去查。
于是,包含优月同学在内的其他社员们,总是有学生不断去找他们,导致大家看来都相当忙碌,对比之下我倒是很閑。
虽说广播社全体社员都是E班(只有优月同学依然是A班),但一到休息时间大家就会被打散。
一个人恍惚出神地坐在位置上的我,旁人看来一定觉得我很閑吧……我事不关己似地想着这件事。面对这种现状,我倒还满轻鬆愉快的,毕竟我本来就不适合团体行动。
由于广播社的社团活动是由少数精锐进行,我才能应付得来,假使广播社原本是个社员众多的庞大社团,就算我再怎么想担任音控的工作,也一定不会加入广播社吧——当我閑来无事地思考这些事时……
「七尾。」
有个人出声唤住了我,同时一只关节分明的男生手掌进入眼帘,敲了一下我的桌子。下一秒,教室内鸦雀无声。
「………………」
我缓缓抬头,只见一个身高比榊木还高、身形削瘦的男学生正一脸不自在地俯视着我。
「……哪位?」
「你这家伙……我就这么没有存在感吗,是吗!?的确,我是不像你有一张漂亮过头的脸蛋啦……算了,别说这些事了。你现在有空吗?我希望你那张妖精般的脸蛋能赏个脸。」
那种稍嫌夸张的说话方式依然没变。倒不如说,会说出妖精这种奇怪辞彙的习惯依旧没变。我在心中暗暗称奇,跟着站起身。
一年级时同班的他,在当时是少数几个试着挑战偶尔找我攀谈的其中一人,所以其实我还记得他的名字。
「……我开玩笑的啦,幸村。你找我有什么事?」
「七尾,玩笑话这种东西不能面无表情地讲啦,根本以为你在说真的啊。唔,总之先出去吧,这里好挤。」
基本上只和固定成员交谈的我,会和成员以外的幸村聊天可能是件很稀奇的事吧。幸村火速步出走廊,像是要逃离班上同学们直接聚集在他身上的视线。
幸村在教室外头等慢了几步的我出来后,开始悠哉惬意地踏出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