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看来小孩子的这点智慧根本微不足道是吧……」
依靠利广的帮助轻鬆住进了舍馆的珠晶,坐在饭厅里叹着气。双手捧着成满热茶的茶杯,给冻僵的手取暖。
「也不至于那么差劲。」
利广坐在桌子的对面,一边喝酒驱赶积在身上的寒气,一边笑着说道。
「用不着安慰,我只是满以为自己扮的很成功,对自己生气而已。」
「有孟极在,所以那种谎话讲不通的。」
「没有白兔的话,根本去不了乾。可是如果衣着华贵,看起来即使带着孟极也不会让人怀疑,又马上会被草寇抓住。」
利广停下手中的酒杯。
「真的要去乾吗?」
「是啊。」
「家在哪里?」
「连墙,从连墙到乾,实在不是靠步行可以完成的距离,而且我必须儘快赶路才行。」
「父母在吧?你是告诉过他们再出来的吗?」
「怎么可能告诉他们。要去前者重视,他们根本不可能会同意。」
刚说完,珠晶抬头看了看利广。
「……啊,不是的,我瞎说的,忘记我刚才说的。」利广呵呵地笑道。
「可惜我已经听到了——当然,我并没有向连墙的官府联络的打算。如果小姐你只是迷了路,我到是会联络。」
珠晶鬆了一口气。
「真是不敢大意。因为大哥你看起来面善,让人不知不觉就会说漏嘴。」
利广大声笑了出来。
「看来我该把这话当作讚扬……那你是瞒着家人出来的咯?」
「对,我在离家出走。」
「哎呀,这可真是大事件——那去乾为了什么?乾有什么你要做的事吗?」
「那里有令乾门,我要去蓬山。不过这可不是说我有朋友在蓬山。」
利广收起了笑容,眨了眨眼睛。
「你要升山?小姐你?」
「不可以吗?」
利广的表情稍微严肃了一些,认真地注视起珠晶。珠晶被那视线注视的感到一些害怕,自然地躲开目光把眼睛朝上望去。
「……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着,利广点了点头。
「是的,没什么不可以——可是从这里到乾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我从南边过来,从这里往南治安更加不好,想住宿就十分不容易了。」
「是吗……」
珠晶咬住了嘴唇。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的确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以为只要有孟极在,旅途就不会艰难。
「是啊,要是有封可以作担保的文书就好了。骑兽交给了这个孩子运送,请给与关照。当然,如果有官府的印证就更好了。嘴上不管怎么说,小姐一个人带着骑兽旅行,到底还是显得奇怪。」
珠晶睁大双眼,抬头看这利广。
「你能帮我吗?」
「小姐知道到蓬山的路途是怎样的吗?」
「当然知道。你想说很危险是吧?」
「嗯」,利广点了点头,又笑道。
「既然知道,那好吧,我帮你。」
第二天一早,利广去了官府,办好了一张秋官做保证人的证书。这张证书到底经过怎样的手续发行的,住晶不知道。官府不是像珠晶这样的孩子可以随便进去的地方,所以只能看着白兔和利广的驺虞在外面等着。
「这样可以了吗?」
利广递来的证书是昨晚在舍馆和珠晶商量后书写的东西。现在这上面写上了保证人官吏的署名并盖上了朱印,文面已经变得很郑重了。
「……谢谢你。」
「不满意吗?」
「不是那个意思。」
骑兽的所有者写着父亲的名字,运送的人写着珠晶的名字。珠晶原本还担心万一写的是广利的名字,他过后如果坚持白兔是自己的可就麻烦了,但看来利广根本就没有那种打算。父亲的名字如果写成相如升,那就不一定会被哪里的相家店铺发觉,但只写了字,这样应该可以不必太担心。
——但是珠晶又想,这个叫利广的旅行者为什么能给这种文书取得官印呢。这总觉得难以释然。
「大哥家住哪里?」
「很远的地方。」
「很远?」
「嗯」,利广点了点头。「在奏,知道吗?」
「知道啊。是南方那个有名的国家吧?」
因为治世的长久和富裕声名远播的奏国。那么,利广果然不是住在这个地方的人。
秋官不仅仅负责制裁罪犯,也是缔结契约时的证人,或是做类似契约的保证书的保证人,由他们来公证各种文书有无差错。这种工作是由秋官来做的事,珠晶在庠学也学过,所以知道。当然同时也明白,经过秋官印证的证书就可以被人信赖。
但是,正因为如此,秋官不会轻易给递交上来的文书盖上印章。当然的,一定会要求前来请求的公证的人明示身份。利广是旅行者,应该对秋官出示了旌券。可是,证书上写的名字不是利广。
「怎么了?」
「……我在想为什么秋官会给这种文书做印证。」
这样啊,利广笑了。
「那是因为我比小姐更会撒谎。」
「那么说你在骗我?」
「到也不是这样」,利广拉过驺虞的缰绳笑道,「总之这里面有些缘由,做这种事有各种办法。」
珠晶把手伸进怀里。
「——多少钱?」
「多少钱?」利广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因为你代我给了官吏好处费啊,我付给你。是这么回事吧?」
「这种事你从哪里学到的?」
「哎呀,这种事不过是商人的常识罢了。」
利广笑着拍了拍珠晶的胳膊。
「不是这么回事。」
「但是——」
利广在珠晶面前蹲了下来。
「很快就到商店开张的时候了,对吧?」
「啊,是啊。」
「开张的时间一到,拿着各种文书的商人就会一窝蜂地涌来。所以秋官早上这段时间总是忙的焦头烂额。」
「……是吗?」
「这个时候一个男人插进来,开始对他讲一个正在附近城市里失去父亲的可怜姑娘的事情。」
「……我?」
「对。死去的男人受其兄长所託,和女儿一起正在把一起骑兽运到某个地方,可是途中不幸地被草寇袭击,为了保护女儿死掉了,女儿命大从那里逃了出来,因为是责任感极强的孩子,比起追悼父亲,这个姑娘决心先由自己来完成父亲留下的工作,于是在这种冰天雪地里,脸上还挂着被冻成冰块的泪水继续这运送骑兽的路途,可不巧的是,因为带着骑兽的她一个人找不到可以住的舍馆——」
珠晶拉了拉在那里滔滔不绝地利广的袖子。
「喂喂……」
「那么了不起的姑娘家啊,知道的人都会这么想,是这样吧,尤其在这种世道下。其实啊,那个当哥哥的是个相当不怎么样的家伙,把兄弟当作牛马一样使唤来使唤去——」
「你就是这么说的?」
「那个当官的惦记着开门的时间,所以一心只想赶快在繁忙时间到来前把眼前的文书处理掉。但他眼前的男人说起可怜的姑娘的故事后就没完没了——就是这样。」
「……服了你了。」
利广从骨子里透着愉快地笑着。
「所以,说谎也有多讲一些为好的时候。」
「我真是大大受教了。」
珠晶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抬头看着利广。
「可以问你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一步吗?」
利广站了起来,重新拿起驺虞的缰绳。
「这个就不要问了。我也没有问小姐为什么要去升山对吧?」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因为再没有一个比我更像样一点的人了。」
「是这样吗?总之你小心些上路吧。」
「多亏了你,现在应该不要紧了。」
「到乾为止也许还可以。不过,真正需要下定决心的是在那之后的路。」
「知道了——谢谢你。」
利广露出了微笑,然后催促驺虞上了路。珠晶在原地站了一阵,目送着利广远去。
7
托利广办的证书的福,珠晶之后没有再为找寻住宿犯愁。按照预定的路线,顺利地穿过大陆到达了黑海。
珠晶至今为止没有见过大海,因为她几乎没有也不可能走出连墙。震惊于海面如此广阔,她也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单薄弱小。连墙是匍匐在凌云山脚下的城市。对于出生在那里的珠晶来说,眼前的广阔景观让她不能不感到自己是如此渺小。
「世界上真是有各种各样的地方啊……走吧,白兔。」
好像终于抹去了不安似的,珠晶拍了拍同样显露不安的白兔,乘上骑兽加鞭疾驰。
这数日,珠晶就这样顺着眼黑海分布的城市,向临乾城一路南下。临乾位于恭国国土凸起的尖端。隔着乾海门的对岸是乾县,有令乾门的乾城就在那里。
「到春分为止还有六天。多亏了白兔啊。」
也多亏了利广。
被骑在身上的珠晶慰劳一样轻拍着,白兔更加快了步伐。白兔急于前进,它也不知道为什么,彷彿只要迎着南风的吹拂就可以让自己忘记旅途的疲劳,如果没有珠晶把着缰绳,它简直就想这样一下子飞过眼前这片蔚蓝广阔的空间,朝更前方飞驰。
「不要那样急,不然又会像昨天那样弄伤脚的。」
即使珠晶拉住缰绳,白兔也不放慢步伐,沿着大陆飞快地穿越着山野,遇到森林则一飞越过。每经过一个里,珠晶就屈指计算,现在到临乾还差几个里的距离。
太阳渐渐倾斜,朝着西面山峦的轮廓缓缓下落。天空离染上夕阳的硃红色还有一段时间,白兔留在地面上的身影却已经变得很长。太阳西沉后,不仅山色会变深,大海的颜色也会变深。珠晶在这次旅途中知道了这一点。
白兔为了跨越卢村做着短短的飞翔,远方已经可以看见临乾,同一瞬间看到了那个。
「白兔……」
珠晶拉住缰绳,想让白兔停在空中。可是白兔已经开始下降,怎样拉也没有效果。珠晶的目光被那个景象吸引住了,但视线只能无奈地一划而过。
「……白兔,飞起来。」
察觉到语言的意思,白兔着地的瞬间又以全身的力量腾空而起。白兔眼前的景象一下子变得开阔,乘坐在它背上的珠晶更是视野骤然变得广阔。
视野下方是淡淡透露着春意的山野,远处的村落带着深黑的颜色,这可能是因为遇到了火灾,但珠晶的视线并没有因这道荒废的爪痕停留。落入眼帘的,是被白色的浪花描画出轮廓的海岸线,是向大海突出的山岬,是山脚附近的港口城市,还有水面起伏着灰色的广阔大海——在那对面的、淡淡的。边缘融入天空的蓝色中,勉强隐约可见的轮廓也只是和天空的色调略微不同的蓝,只带着一点点淡紫的蓝色背景上,墙壁一样的蓝色影子若隐若现。
——大海的对面,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浮在那里。
就是在夕阳中带着淡淡阴影、在海面上呈带状延伸着的那个。正前方是略显清晰的一角,边缘的楞线像浮雕一样凸现着,其身形向左右无止境地延长,然后融入海天之际的蓝色中。
「……金刚山。」
竟然,这样巨大。
珠晶感到身上起了战慄。无意中放开了缰绳,手触到白兔的身体,它身上的毛也根根直立着。
黄海的城墙,那巨大的山壁之后就是世外的土地,其中央是五山。
珠晶心理此刻带着两种感叹。「我来了」和「就是那个」。儘管珠晶也在凌云山的山麓下出生长大,但眼前的金刚山仍然巨大到让她难以置信。
跳跃到了顶点的白兔开始缓缓地加速下降。那道隐约的蓝色山壁消失在山野的起伏之后。
「那个,就是金刚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