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下)
他隐藏在树林里,见有机可乘就把落在后面的人,溢出队伍的人抓走,而且只把猎物撕裂,看起来就像在把杀戮当作享乐。
人们的步伐自然而然地变快了,像被恐怖驱赶着一样,有马的人乘上马,肩并肩地挤在路中央急急向前赶。到了晚上,都默默地聚在一起整夜不眠,然后还是有人从边上一个两个的消失。
「不在那里狩猎掉它不行……」
这样继续走下去,和黄朱们合流的话,会把他们也捲入危险。在这之前,就算停止前进也必须先把这个狡猾的妖魔除掉。这样跟季和讲了,他当然没有同样。
寻找消失的人,想把他们安葬的努力很快就放弃了。队伍不顾一切的扬着会场向前赶着路。没怎么经过休息地急赶了整整两天,人们欢呼起来,森林走到了尽头。
这样一来,妖魔无法隐身了。眼前是长着茂密灌木,散步着岩石的草地。荒凉的起伏延续着,视野可以一直望到遥远的天边。
「这下好了,妖魔也没有了可以藏身的地方,应该放弃追蹤了吧。」
季和露出微笑说道,然后令人马加紧步伐。在勉强分辨的出是路的路上,人们像是获得了解放似的急赶着前进。从长长的队列尾端传来惨叫声的,是刚过正午的时候。
珠晶瞥到了一个巨大的类似猿猴的影子。队伍从尾部开始瓦解,人们向开阔的原野四散开来。马车宾士,跳了起来。徒步的人眼睁睁的被抛下,消失在荒野的起伏下不见了蹤影。
「室先生,不行。那么多人都……」
「我们就是去什么也做不了啊,珠晶。只有趁这期间逃走。」
「可是!」
「被袭击的人很可怜,但是我们就算回去又能做什么?当然心情也许会因此放鬆下来。可是比起这个,我们不是还有使命在身上吗?」
「使命——?」
「当然了。我们是为了什么来升山的?我们必须要到达蓬山。必须去到那里成为王,拯救恭国三百万百姓。在这里可怜几个人的性命,让要成为王的人死了的话,三百万百姓的性命就会受到威胁。」
珠晶等着季和。
「你以为在这里救不了几条性命的人能救得了三百万人民?」
「那么,你认为如果成为王,可以一个人都不杀吗?」
珠晶闭上了嘴。
「捨弃数人挽救百姓全体,还是为一时的感伤所动去救数人,结果让国土面临亡国的荒废……坐上玉座后,会无数次必须面对这样的选择啊,珠晶。」
「那——」
「让他们牺牲我当然也难过,如果我现在有足以拯救他们的力量,我当然会立即返回去就他们,可是我没有那种力量。所以这时只有感谢他们宝贵的牺牲,继续往前走,以后通过为他人鞠躬尽瘁来表达自己的感觉,只有靠这样做来报答他们的牺牲。」
「那样……」
这样不是和黄朱一样了吗。归根结底,还是要在别人牺牲的时候,趁机逃走——可是,对人们来讲有这以外的方法吗?
「……我真的好愚蠢。」
呢喃被宾士的车轮声打消了。
强者救助弱者,这是强者的义务。可是在这黄海里没有所谓的强者。那是强者保护弱者、而且自己和弱者都能保护得了的世界的理论,即使刚氏们在黄海里也绝非强者。
保护自己就已经竭尽全力,姑且没有什么大的意外——比如遇到必须迂迴躲避的厉害妖魔,除了自己还可以勉强帮到两三人。所以虽然他们被僱佣,作他人的护卫,但那也并非意味着刚氏在黄海里是强者。
刚氏能在黄海里保护自己,最低限度地能让自己活下来,然后用很微小的余力竭尽全力保护住自己的主人,其实应该是这样。更多的事就超过了他们的限度,所以主人以外的人就算被袭击,他们不会去救也不想救。
「应该是这样啊……」
不论是怎么熟悉黄海的黄朱,在黄海里也不是强者,不能没有经过準备和觉悟就带着他人上路。从一开始就要听从刚氏的建议,全体人员都做好最大限度能保证安全的準备,必须这样才行。因为有喝不了水的地方,所以需要满翁石,必须準备好携带在身上,因为黄海里没有店铺。黄海里没有路,有平坦的地面,但那不是路。就算后悔也不能回头,不能在路途中放弃。所以进入黄海前,做到了那种程度的準备就决定了一切。
接受刚氏的提议,从一开始就毫不懈怠的做好準备,对刚氏的知识表示相应的敬意,信赖并遵从他们的指示——不这样做的人,就算是刚氏也保护不了。人们僱佣刚氏,但不是刚氏的主人,旅程的主导权必须由刚氏来掌握。
生火灭火,仅仅是这件事,只有黄朱才明白什么情况下应该生火、什么情况下应该灭掉。他们观察地形,通过各种状况做出判断。这是他们从小就在黄海生存下来的,为了生存积累经验得来的智慧。所以旅途的主导权必须由有经验的人掌握。
僱佣刚氏,就意味着这样。
「支付佣金,请人跟自己去蓬山……」
和这样僱佣护卫有微妙的区别。僱佣刚氏请他们去蓬山。他们踏上去蓬山的旅途,僱主则跟着走。僱主被指挥被指导,同时被他们照顾。刚氏考虑好付出这样代价的人,从一开始就做好準备。所以本来就没有把季和还有纻台的安全加入考虑範围内,如果要考虑到,就必须要有更多的刚氏。
「除非所有人都带着刚氏,否则没有意义啊。」
一个升山者需要複数的刚氏,这样才勉强能拥有集合起力量迴避危险的余力。然而实际上大多数人没有带着刚氏。季和带着的随从有四十余人,而他与他的随从都同样对黄海一无所知。如果进入黄海前有刚氏在,大概会提议减少随从,然后用刚氏或者朱氏来填补上缺少的人树吧。不管怎样人数,如果谁都不懂得在黄海里保护自身的方法,那么除了靠牺牲他们的期间自己逃命外,不可能有其他能做到的事。
「真恨自己……到现在才明白。」
马车丢下徒步者,在荒野上宾士。
「这样我……就是被顽丘嘲笑,也许也没办法……」
等到队伍宾士的速度降下来时已经到了黄昏。人们把隐藏着妖魔的森林和他人的牺牲抛在后面,终于安心地露出了笑容。
珠晶走下马车,朝着尘埃逐渐变淡的后方看去。远方有被丢下的人。环视队列,剩下的人数只有三分之一,那么多人被捨弃了。
踩着似乎还在摇晃的地面,珠晶走到了正想生火的季和旁边。
「室先生,有件事想请求你。」
什么事?季和回过头,温和地说道。
「让你帮了我这么多,再这么说虽然很过意不去。」
「哎呀,这是怎么了?」
「希望你分给我一点点水和食物。」
「——珠晶?」
「方便的话最好借我把枪或者剑。不行吗?」
「珠晶!你到底想干什么?那种东西,你为什么——」
「我回去。」
「珠晶!!」
「我往回走,看看能不能和步行的人合流。能顺利合流,妖魔就此真的放弃追蹤了的话就好,不是的话,我想和大家商量能不能想办法把那个妖魔刬除掉。」
季和慌张地拉住珠晶的手腕。
「不要说胡话!」
「室先生心里也明白对吧?不该往这边的路来的。妖魔在追着我们,不一定放弃了。这样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会遇到为了不被妖魔袭击懂得小心行事的人。」
「可是,珠晶,你冷静下来想想……」
珠晶摇摇头。
「我好好想过了。我对刚氏的做法生气,所以跟着室先生一起来了。他们对不了解黄海的人漠视不管的态度,我对这一点很气愤。可是不管没有骑马的人,这和刚氏的做法又有什么区别?」
「听我说,珠晶……」
「——我明白那也是没有方法的事!但既然我对黄朱的做法不满来了这边,就不能再做同样的事情。我生气是因为我很愚蠢。这么回去,跪下去道歉说『我做了蠢事』也许是一种解决方法——但那是妖魔没有跟在后面的情况。」
「——珠晶!」
「黄朱的事我完全没有去理解,却擅自恼火,无视忠告踏入了危险的道路,这之上还要捨弃步行的人逃回去,把危险也带给黄朱们?这一点我绝对做不到。拜託你,分给我一点行李好吗?我能拿的动的分量就行。不行的话也请告诉我好了,我不会怨你的。」
「我怎么可能给你,怎么可以回去,那种事——」
「是吗,我明白了。」
珠晶转身就走。空着手行动轻便也许是好事。
「珠晶,等等。」
「如果你没回去的勇气,那就请便好了,我也不会要求你回去。不敢为由于自己的愚蠢而犯下的错误负责的懦夫,不来也好——所以,也请你不要把我当作懦夫。」
「珠晶!」
珠晶回过头挥挥手道:
「多谢你的照顾。室先生也请小心,夜晚的黑暗和森林的树荫没有多大区别。」
5
大地上残留的淡淡烟尘缓缓浮动,给空气染上了些许黄色。
男人喘着气,不管怎么往前赶,也只能看到前方浮在空中的烟尘,视野尽头早已看不见主人马车的影子。每往一个山坡上攀爬,每爬上一次坡顶,就禁不住期待这次或许就可以看到马车的蹤影,或者就可以看到休息等待着他们的人们的身影,可是每次每次的期待都只带来空虚的失望。
想着不再期待了,但仍伸长脖子蹬上一个山坡,只看到主人经过留下的尘埃,然后垂下头。走下山坡时,只低头看见落在自己脚下、每越过一座山丘就逐渐拉长的影子。
「钲担,家公大人真的走了吗?」
男人——钲担不得不对喘息着这样问自己的同辈点了点头。
「啊……看来是这样……」
说着呼出一口气,肋下抽筋似的疼痛起来。跑着追到了这里,但对自己过了四十岁的身体来说已经到了极限。
「家公大人他们大概要休息,我们不休不停地走下去或许——」
钲担这样说着,但话语里毫无力气。人步行的速度归根结底能追得上让马急驰着逃走的季和他们吗?就算运气好在季和他们休息的期间争取时间,勉强追了上去,妖魔再次出现时,季和还是会快马加鞭的逃走——把钲担他们扔下。
「可恶……」
和钲担一起跑的男人停下了脚步,跪到在地面。
「喂——」
钲担喊道,但男人摇摇头。
「算了——不行了,我再也跑不动了。」
是啊,说着钲担也停了下来。又有一个男人无言的坐了下来,躺到在地上。接着又有一个人这样模仿。
如果还差一点就能追的上季和,他会对所有人加以呵斥。但这种希望哪里也没有。想到这一点,钲担也坐了下来。喉咙冒火,气喘吁吁,顶着肋下,钲担也躺到在当场。
妖魔会来。跟在他们后面追来,什么时候都可能被袭击。这样停下来的期间,他们与季和间的距离也在拉大——不过,那些事已经这样都无所谓了。
所有人都无言的在那里躺倒或是坐倒,急促地喘着气。然后跑在后面的人追了上来,看到钲担他们后停住脚步。停住脚步的人还有看着他们的人都向顾无言。停下来的人扭曲着表情,断了线似的坐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然后谁都无言着,月亮升了起来,放弃逃走的人们聚集到了同一个凹地里。
他们被主人抛弃了。背后响着人的惨叫,他们推着货车前进的时候,载着他们主人的马车跑远了。带着被责骂的觉悟,丢掉货车开始往前逃,但不可能追的上六匹马拉的马车,他们和其他徒步者一同被留在了荒野。和妖魔一起。
升山者大体都骑着马,剩下的几乎都是随从。像钲担这样被主人扔下的人佔大多数,也有一些死了主人,只有向前走的不幸者。
只有靠两条腿跑来逃了,只有这样,可即使跑得喘不上气,即使远离了妖魔跳出来的那个场所,人们的心情也丝毫好转不起来。他们没有逃离妖魔的脚程,妖魔远不他们快,不管他们这样拚命逃走,谁心里都明白不可能比骑着马或骑兽逃来得安全。想到这里,逃跑的腿就变的无力。谁的心里都萌生出「随便怎么样好了」这种自暴自弃的情绪,而一旦放弃就再也跑不动了。
月亮完全升到头顶的时候,凹地里已经聚集了百余人沉默的围坐在一起。偶尔人群里有人骂两嗓子,但也没人回应。
「到晚上了啊……」
沉重的沉默中,谁的声音冷不丁地浮了出来。
「是啊。」
钲担毫无对象的呢喃了一句。晚上到了,危险增加了,这样待着的时间里,那个妖魔说不定就在接近了。
「怎么样都无所谓了,那种事。」
有人自暴自弃地撇下一句。钲担对此点点头。跟着主人来到这里的结果就是这样。
钲担本来就是季和的家生。被命令一起走自然不可能违抗地来到黄海,一边看着坐在马车上的主人,一边走过漫长的路程,主人休息的期间也要一直工作。然后这个季和扔下钲担逃走了。趁着钲担他们徒步奔逃、被妖魔袭击的间隙,靠着马和骑兽的健足逃走了。就是怎么一回事。
「真是好下场……」
有人漏出这么一句话,钲担对此也表示了同意。
「说得没错。」
「靠我们一路轻鬆地走过来……遇到危险又拿我们做盾牌。」
「然后想自己得救,跑到蓬山。」
「运气好的话就成为王,万千荣华集一身。」
「哼,捨弃随从自己逃命的家伙怎么可能当的成王。」
「谁知道呢,反正世道都是些不怎么样的家伙在操纵。」
「没错……」
「反正我们是没法确认了。」
「是啊,大概看不到蓬山的门在他们眼前关上的情形了。」
「也好,看不到他们变了不起的样子也算幸运了。」
没错,自嘲的笑声像波纹一样在凹地里扩散开来。钲担也笑了——只有笑。
「喂……」
人群里什么地方传出一个紧张的声音。钲担反射地压低了身形。明明心想不管这样都无所谓了,但听到叫做的声音,预感到妖魔来袭的时候,还是马上想站起来逃跑。同样俯下身子的人还有很多。这对生命的执着。
「……有什么——在往这边来。」
所以人都吃惊地朝前面的山坡方向抬起头,坐在凹地边缘休息的人伸长脖子望着那个方向。
「是妖魔吗?」
「不……」
「不是,是人。」
「有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