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
珠晶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后呼吸的瞬间。发觉胸口痛的厉害,但想坐起来就坐了起来,看来并没有受什么重伤。
周围很暗,不过头顶相当高的地方能看到一道细细的光亮。
「了不起……我还活着。」
珠晶抬头望着头顶石壁间的狭窄光线,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轻声低语似的声音在紧挨着头顶左右的岩壁间迴响着。这是一处类似岩石间隙的场所。
能发出声音,眼睛也能看见。活动了一下四肢,虽然身体到处疼痛,但都还听使唤。不能说完全无伤,不过大概也只是些跌打擦伤吧。
「哎呀……真是令人吃惊。」
浑身化为火球的妖魔朝珠晶扬起前肢时,她本以为这下真的死定了。
洞穴一侧的巨大岩石突起着,另一侧是圆圆的两块岩石层叠着,形成了倾斜的阶梯。被两枚岩壁夹着形成的龟裂底部,地下湿润的土壤上落着一层枯草。底部的空间大约在珠晶躺下后还有一点富余。
试着站起来,手攀着倾斜的岩石,望头顶望去,可以看到洞穴的开口部并不那么狭窄。一块大岩石和外面的土地连着。看来这个龟裂的岩洞是被流向岩石下方的水穿凿而成的。
「哦……」
珠晶攀着倾斜的岩石向上爬。岩石表面很滑,长着苔藓,也有枯叶堆积着,但总算没有滑倒的爬了上去。
把脸探出洞穴之外,外面充满着温暖的阳光。洞穴出口处的岩石像石钵一样凹进地面一大块,上面长着密集的野草。抓住草根,爬出洞外,躺在半圆形的草地上,感觉心情真舒畅。
看着蓝色的天空,珠晶坐了起来。踏着草地蹬上凹地,走过灌木后,前方是荒地。周围是近几天看惯了的白色碎石和地面、散布的草和灌木,大地起伏着,远方可以遥遥望见森林。
站在荒地环视四周,看不见自己熟悉的东西。无论是人的蹤影,还是那辆被丢弃的马车。
看来——珠晶一边蹬上身后的大岩石,一边想。大岩石是露出地面没多高的扁平的岩山。站在这个岩山上看,也看不到那辆坏掉的马车——看来自己是被妖魔的抓子钩到,被运到了什么地方。袍的袖子一半从肩头部分大大地撕开,大概是被带往什么地方的途中,衣服被钩住的部分撕裂开来,结果掉了下来吧。然后掉在那个长满草的凹地,又顺势滚落到凹地底部的岩石和地面的龟裂里。一定是这样。
「我真是运气好的人呢……从眼下来看。」
能活着也许是运气好,但不知道现在自己在哪里,同时升山者们——正确地说应该是被他们扔下的随从们——的所在也不明白,而且连水和食物也没有,这种情况也难以值得高兴。
总之先一下子扯下撕开的袖子。把它系在灌木上。把它留做记号,稍微在四周走了走。
「从这种好运气去考虑,妖魔大概已经被干掉了,一定是这样。」
因为畏惧那个猿猴,没有其他的妖魔在实在是幸运。至少短期内不用担心妖魔的事了。
影子拉得相当长。虽然没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但说不定已经接近黄昏了。
仔细观察了大岩石的形状,然后姑且直线的离开了那里。还是到处看不到马车的蹤影。再走远,大岩石就会隐没在地面的起伏下,这样保持着勉强能看到大岩石的距离,以它为中心走了一圈,还是看不到马车,尝试着呼唤了数次,又侧耳倾听,没有人回答,也没有听到类似人声的声音。
「这下有点难办了。」
必须想办法回到路上,但这里,究竟是在哪里呢。
「迷路后的做法是待在原地不动,可是……」
问题是会不会有人来找自己。它毕竟是被妖魔抓走了,大家很可能都认为珠晶已经死了,因此放弃寻找先走了——至少队伍是这样一路走到这里的。把消失蹤迹的人视为死亡。这么来考虑,在这里等着不是明智的做法。
「总之,只有先试着往能走到的地方走走看了。」
从肩头开始检查了一下没了袖子的胳膊。一碰会感到疼痛,但没有流血的样子。皮肉没有撕破,看来真的只是衣服被爪子钩到了。总之只要能找到路,也许就能追上走在前面的人们。
「只有尽量去试试了。」
这样对自己说完,点点头,珠晶返回了大岩石,在那里用石头垒成一个石冢。又折断一根灌木枝,插在了上面。
「这样就应该不会找不到这块岩石了。」
只要不迷失大岩石,就不会失去那个安全的龟裂。龟裂的底部是湿润的,遇到万一的时候可以挖掘底部来找水。
这样做完,一边感觉着太阳的位置和大地的起伏,漠然地定下大致的方向,一边数着步伐走起来。在能看到大岩石的地方停下,再垒起石碓,做上了冢标。
珠晶继续走着,一边拣着石头做起石冢——这样至少能会到那个凹地。
影子变得更长了,太阳将要西沉的时候,已经做出了四个石冢,做完第五个石冢,然后从那里走到勉强能看到它的地方时珠晶放弃了。看来方向完全弄错了。
无精打采地返回大岩石,这次再重複着同样的做法朝反方向走去。这边也什么都没发现,失望地回到岩石的时候,太阳落了下去。
四周开始进入薄薄的黑暗,但不仅没法生篝火、没法吃饭,连水都没有。
「没法不感到气馁啊……」
这样对自己说着,坐到大岩石上休息,等细细的月牙升起来,再次开始行走。
月光下寻找石头无比艰难,而且因为视野看不到多远,必须频繁地做上冢标。进入夜晚后,最初走的方向什么也没看到,之后的方向上还是什么也没有。然后第三次,堆好了第五个石冢,走到勉强能看到那个石冢的地方时,远远地看到前方似乎有个影子很像倾倒的马车。
「我果然还是运气好。」
周围没有光亮,也没有有人在的迹象。
「——大家真是薄情啊。」
珠晶嘴里唠叨着,但脚下轻快地在荒野上跑向前方。跑到喘不上气、肋下疼痛的时候她停住了脚。
「啊……?」
眼前看到的只是岩石,不是马车。从珠晶现在停下脚步的地方看去,已经看不出像马车了。珠晶慌忙转过身回头望,她最后垒的石冢当然到处也看不到了。
「……我迷路了。」
2
顽丘扫视一圈闷不做声的蹲坐在荒野的人们。
他们一样的悄然不语,带着一种分不清愤怒还是悲伤的沉默。其中表情尤其颓废的是曾为季和随从的叫做钲担的中年男人。
近迫为难地看着他们。
「我说啊……小姐已经失蹤快一昼夜了,今天找了一天也没找到……」
他们花了一天时间,把沿着对朱狷设下陷阱的马车附近的篝火痕迹和实际上朱狷掉落的浅浅断崖呈直线的方向彻底的找了一遍。
到顽丘他们到来为止,他们把篝火痕迹和断崖之间的荒野翻了个遍似的寻找了。他们中的一人下了斜坡,看到了平坦的岩石,但没有想到那种没多高的岩石背面会有凹陷。因为没有想到岩石背面可能会藏起一个孩子,所以没有绕到岩石后面去看,竭尽全力的高喊了珠晶的名字,但忽视了对方不见得保持着能听到声音的意思这一点。
所以寻找方向转到了珠晶可能在朱狷掉下的断崖下面的可能性上。人们猜测她可能在朱狷掉下悬崖时,被甩掉在下面平缓但密集着灌木的斜坡上。人们在灌木间进行了搜索,但结果以徒劳而终。
「所以啊……」
近迫的声音沉默了下去。
「请你们先走吧,我要留下来。」
说话的是钲担。
「至少明天我要再搜索一次。请留给我和珠晶小姐两人份的水和粮食。」
「可是啊,你……」
「我们被丢弃在这个荒野里时,只有珠晶小姐没有捨弃我们,泛了回来。这样得救的我如果扔下珠晶小姐不顾,没脸面对上天。」
没错,沉默的人群里传出几句赞同的声音。
「怎么办?」
近迫说着望向顽丘,顽丘朝利广示意了一下。
「我现在的僱主是那个人。」
看到顽丘的视线,利广笑道:
「这样吧——我们留下来。我于顽丘原本就是和珠晶一起来的,本来就是三人旅途。我和顽丘寻找珠晶,带着她前往蓬山。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这样正好是恢複正常。」
「但是……」钲担话刚说出口,利广笑着插口说道:
「我们有驳和驺虞。只要发现珠晶,马上就能追上队伍。你们和近迫他们一起先走,稍微帮我们拖一拖队伍的后腿。」
「拖队伍的后腿……吗?」
「对。纻台等人都急着往前赶路。你们想办法拖住他们,让队伍走慢一点,我们就能马上追上去。」
「好的,但是——」
「珠晶不要紧。她可是没有刚氏的帮助就率领了这么多人走到这里,而且还除掉了朱狷的孩子哦。」
是啊,钲担咧开嘴笑道。近迫也微微一笑。
「那是当然——竟然知道在晚上行走,真服了她能想到。」
钲担外起头不解,近迫更加笑道:
「在开阔的地方要晚上走。至少黄朱这么做——顽丘既然没教,就是珠晶自己考虑到的吧,真厉害。这样的小姐不用担心。」
近迫环视着坐着的人们接着说道:
「就这样,到天亮为止,大家往前走一点吧。珠晶的事交给朱氏的老大就不用担心了。比起这边,赶快追上前面的纻台和吓破了胆準备跑着到蓬山的季和,和他们合流,想办法拖慢队伍的步伐才行。」
是,钲担终于点了头,坐着的人们开始动弹了。
近迫放心的望了望顽丘,顽丘也叹了一口气抬手回应了一下。
「真是……」
听到顽丘的呢喃,利广小声安慰道:
「好了好了。反正对朱氏来说,以少人数渡过黄海就是家常便饭对吧?」
「要是没有两个外行的确如此。」
「顽丘被我雇了,你发牢骚也没用——我们怎么办?」
「升起篝火先睡一觉。找人的话,没有阳光什么也做不到。如果运气好,看到篝火,珠晶自己会自己走过来。」
「嗯,的确如此。」
3
一行在近迫等刚氏的率领下上了路,顽丘和利广留了下来。靠着骑兽——现在主人颠倒了过来——浅浅地睡了一觉,拂晓的时候醒来,吃了点东西填饱了肚子。
「珠晶没有带着水和食物啊……这附近有能喝水的地方吗?」
「挖的话,也不能说没有。」
「昨天那么找过了,而断崖下的斜坡那里没有……」
顽丘说完望着四周,顽丘带着複杂的心情望着他说道:
「怎么说呢——你真是个怪人。」
「我吗?」
「当然。你究竟是什么人?虽然知道你大概不会回答这种问题。」
「只是旅行者而已。」
顽丘失声笑道:
「想到你会这么回答。不过利广为什么现在又想来找珠晶了?」
「总不能扔下她不管吧。」
「没关係。」
「真是残忍啊——顽丘你嘴上这么说,可还不是跟着队伍走到了今天吗?」
这个嘛……顽丘含混其辞地搪塞着。
「顽丘被珠晶解僱了,所以早早离开队列去狩猎骑兽不是更好么?为什么一直留在队伍里到现在?说这说那,还不是对珠晶的事放心不下吗?」
「没有那回事。」顽丘反驳道:「我也有我的理由。狩猎也有特定的狩猎场所。因为留在队伍里走比较有利我才跟着来的。」
「是吗?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也自有理由。」
「你啊……」
对叹着气的顽丘,利广只是笑着。
「顽丘,你这样很狡猾。自己不说心里话却要探听别人的心里话。就算真想那么干,也要问得在巧妙些才行。」
您言之有理,说着顽丘再次叹了一口气。「……并不是想知道你的心里话,只是……」
「只是?」
「想不通。你做的事看起来毫无道理可言。」
「也许的确是没有道理。」
「有时候你看起来就像个坏到骨子里的恶棍。」
「怎么说也没什么。」
望着对方笑呵呵的表情,顽丘头痛地说道:
「……原本你就是在意珠晶才来到了黄海对吧。既然如此,却眼睁睁漠视珠晶和季和他们一起走了,至少你没有跟她去。如果是因为不想丢掉性命,这我也懂,那么为什么现在又要明知道危险而去找珠晶?」
「不是已经没有危险了吗?朱狷已经被珠晶除掉了。」
说着,利广笑着叹道:
「真是了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