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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李斋是否能够接受了呢?
项梁牵着骑兽,抬头望向日已西沉的天空。泰麒与李斋等人分别、从碵杖出来已是第三天了。这一天,深秋的夕阳照在街道上,使得秋色更加浓郁,四周都染上了一股惨淡忧郁之色。
大家一定会对泰麒这突如其来的决定感到惊讶不已吧。说服去思帮忙固然是好,但李斋可不是那么容易说得通的。她一定会坚持要去找泰麒吧。
项梁心想,如果换做自己,也无论如何要追出去的。——项梁一边想着,一边看向身旁同样在望着天空的泰麒。他也与自己一样,牵着骑兽,仰望着天空。身旁的人流行色匆匆,赶往大街——马上要关门了。
项梁与泰麒从碵杖出发后,一路往东,在大道沿线的山野中穿行,日落时转向附近的城镇。这一天也是一样,他们混入人群中,与人流一道,来到了眼前这座城市的大门前。突然,项梁感到背脊一阵发凉。自从与李斋等人分开以后,每到一处城镇都会有类似的感觉。这条大道的终点就是鸿基。他惊恐地察觉到,他与泰麒二人沿路一直接近鸿基。
决定前进方向的是泰麒。出碵杖后,泰麒曾向他询问瑞州的方向。项梁指了其中一条路,于是二人就再也没有偏离过这个方向。
门口有卫兵把守,项梁生怕被被人认出。虽说可以在野外露宿,可山野中既有野兽出没,也担心妖魔袭击。虽说妖魔在一国的中心区域出没的可能性比较小,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何况,即使是在野外,项梁也不得不前往城镇获取水、粮食等必需品,怎么可能把泰麒一个人留在荒郊野外呢?他更担心的,是泰麒趁自己不在时,再一次消失不见。
如此一来,势必要进入城镇。也不知是不幸还是万幸,泰麒长时间不在戴国,因此几乎不会有人认出他的脸。虽说乌黑的头髮是他的显着特徵,但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麒麟的头髮是金色的。即使知道泰麒是黑髮,但由于固有思维,也容易忽视。本身「麒麟」这个字眼就让人立刻联繫到金色或是黄色。项梁想,当初是因为李斋在他身旁,否则自己也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这个人是戴国的麒麟。
既然牵着骑兽,那么就不得不在馆舍留宿。若不在馆舍留宿反而会引人怀疑。所幸由于二人已经接近国都,城里行人增加,牵着骑兽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天也是一样,二人来到馆舍,将骑兽安顿到廄舍后,项梁让泰麒先回房休息,自己则上街寻些食物。出门前还不忘前往廄舍,交代店家说万万不可让同伴独自牵出骑兽。
临近闭门时分,项梁混在拥挤的人潮中稍稍鬆了一口气。同时想着为泰麒物色食物——麒麟是不近荤腥的。而这为时不长的单独的时间,对于项梁来说是最为放鬆的。但这一天,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心中不安。他们已经沿着大道前进了许久,却依然不知目的为何,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赶路。
有好几次项梁都想问泰麒到底要去往何处,可始终没有开口。每当想到对方是泰麒,便觉无法启齿,甚至感到害怕。刚出碵杖时,项梁问了一句要往何处去。泰麒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往东去」便不再提及,项梁自然也就无法再问。可今晚却无论如何要问个究竟,若是再任由泰麒这么前行的话,明天就要到达鸿基了。
项梁心事重重地回到了馆舍。进房后见泰麒正平静地看着窗外的街道。这间馆舍从设施上来说算是上乘,既有停放骑兽的廄舍,客房陈设也算是舒适。但客房空间并不大。仅在客厅两旁设有两间连窗户都没有的卧室。这是项梁特意选用的。如此一来,只要项梁在客厅里,那么谁也无法接近卧室里的泰麒,同样,泰麒也无法从客房偷偷溜走。
——就像防贼一般。
项梁心中不禁苦笑。就像是押送一名囚犯一般,一刻也不能掉以轻心,而这名囚犯还是一个麒麟。想到这里,项梁不禁感到一阵讽刺。
二人一直没有说话。项梁忐忑不安地寻找开口的时机。饭后休息了一会儿,项梁觉得不能再等了。
「请恕在下僭越,」项梁问到,「我们到底是要往何处去呢?请台辅明示。」
依然站在窗边看着窗外街道的泰麒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地看着项梁。「就这么继续往前走。」良久,才从口中挤出这几个字。若是平时,项梁或许就不再追问了。可今晚,他却无论如何也要问个明白。
「继续这么走下去,就到鸿基了。您该不会是一开始就打算前往鸿基吧?」
听项梁这么一说,泰麒又转过头去,再次将视线投向窗外街道上往来的人群。
「请您告诉在下,您究竟要去何处?要去做什么?」
泰麒没有回答,他的视线仍然没有离开街上的人潮。
「……大家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厚了。」
项梁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走到窗边,与泰麒一道看向窗外。确实,街道上的行人已经穿上厚衣服了。那是当然的,因为马上要立冬了。项梁就这么茫然地看着,突然听到泰麒幽幽地说:「我要去白圭宫。」
项梁一脸惊讶地望向泰麒。
「这……这太胡来了!」
然而,泰麒却异常平静。他沉着地关上窗,静静地看着项梁。
「我知道你会阻止我,所以我一直没有说。」
「在下当然会阻止。这太危险了,在下无法视若无睹。」
「你要是觉得危险的话,大可以去找李斋他们。」
「那怎么行!」
项梁语气非常强烈,泰麒则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他笑了笑说:「那么,你要怎么做呢?把我绑起来吗?」
「在下就是拖也要把您拖回李斋大人身边。」
「用绳子吗?不用绳子的话,我可是会跑的。以你的骑兽,可追不上我的大虎。」
项梁不知说什么好。确实是这样。狡的脚力可远远不及驺虞。那么只有将泰麒捆绑起来了,自己能做到吗?
「我要去白圭宫。」泰麒再次说到。「项梁你可以选择与我一同前去,还是去找李斋他们。」
项梁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到:「请容在下再问一句,台辅您在碵杖时说那是天命所使,那是真的吗?」
泰麒并没有回答项梁的问题。
「……难不成,那是只是您为了说服我和去思而编的谎话?」
泰麒沉默了许久,最后无言地点了点头。
「台辅您……您真是太胡来了。」
「是啊……」泰麒苦笑着叹到。
「确实是挺乱来的。」
说着,泰麒回到案边,坐了下来。几案上放着几枚核桃,泰麒取了一枚拿在手中,手指抚摸着核桃上的纹路。
「项梁,我是在蓬莱出生的。」
「在下听说了。」
「我生在蓬莱,长在蓬莱。十岁的时候去了蓬山。然后选了骁宗主上为戴国的王,然后回到了戴国。可是在第二年,又回到了蓬莱。」
「此事,在下也有所耳闻。」
项梁的语气中显然带着些许怒意,泰麒笑了笑,继续说:「我真正呆在戴国的时间仅仅半年而已。所以,也仅经历过一次戴国的冬天。」他顿了顿,「真是太让我惊讶了。」
「戴国与蓬莱的气候简直是天差地别。太冷了。有一次,骁宗主上带我出禁门到了鸿基的街上。城里一片雪白,美得让我觉得可怕。我永远都无法忘记那样的光景。」
说着,泰麒看向手中的核桃。
「又纯洁,又美丽。同时又残酷、可怕。——骁宗主上当时是这么说的。那个可怕的冬天,又要再次来临了。」
项梁惊讶地看着泰麒。
「风变冷了。行人也穿着厚厚的上衣。再过不久就该下雪了吧。到时真箇国家都将被白雪覆盖。那时候,我手中这一个果子,或许就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泰麒将手中的核桃示意给项梁。
「阿选置百姓于不顾,里府也无任何作为。东架的村民们,能不能安然度过这个冬天呢?若是粮食吃完了,他们该怎么办呢?」
「台辅……」
「项梁,在大雪把山野全部封锁之前,我们要为拯救百姓做最低限度的努力。」
项梁终于明白了泰麒的心情。他明白了泰麒为何一路如此焦急。
「您的意思是,为此,需要前往白圭宫?」
「王不在位,阿选没有丝毫要拯救百姓的意思。那么,这件事就得由我来做。我不就是因此而存在的吗?」
「我理解您的心情,」项梁不禁握紧了拳头,「在下深深地理解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