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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不记得曾经给过妳什么东西。」
祥琼被关进柳国的大牢。那只老鼠也被一起关进几乎结冰的牢狱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至少请妳告诉俺实话。」
祥琼没有回答,她无法回答。事实很简单,因为她害怕自己被问罪,情急之下,嫁祸给别人。
「妳叫什么名字?」
「……祥琼。」
也许是因为内心的罪恶感,让她脱口说出了自己的真名。
「祥琼——这不是芳国公主的名字吗?」
祥琼不由得抬起了头。
「公主孙昭,字祥琼。」
「我……」
这个来自雁国的半兽为什么会知道?王族的名字很少有人知道,因为身分高贵,很少有人敢叫他们的名字。
「有传闻说已经死了,也有传闻说还没死。」
「你是……何许人也?」
老鼠抖着鬍鬚说:
「俺叫乐俊,只是普通的学生。」
「普通的学生骑驺虞?」
「俺说了,那是借来的——因为妳是公主,所以被追吗?」
祥琼没有回答。她并没有忘记之前不小心透露自己是公主,结果把自己害惨的事。
「如果妳遇到了麻烦,可以说给俺听。」
「与其为我操心,不如担心你自己。」
祥琼露出冷笑。
「你知道自己被关在牢里吗?搞不好会被处以磔刑。」
乐俊抖动着鬍鬚。
「磔刑?那是在芳国吧?只有芳国会因为偷窃处死罪人——不,芳国也已经废止了这个法令。」
「……是……这样吗?」
「听说峰王很严苛。窃盗要处以死刑,尤其从主人家偷走财物要处以鞭刑,偷窃衣物宝石饰品要处磔刑,俺记得即使只是偷窃食物也要枭首。只有芳国这么严苛,通常都只是鞭刑而已,在柳国的话,必须视偷窃的物品而定——差不多是一百下鞭刑和关九十天吧。」
祥琼惊讶地看着老鼠。他竟然了解他国的法律。虽然这是能干的官吏必备的条件,但即使是掌管刑事的司寇,也很少有人知道他国的刑法。
祥琼说出了她的想法后问:
「你不是凡夫俗子吧?」
「俺说了,俺只是学生而已——在雁国,这是常识。」
「你是少学生吗?」
「不,大学。」
祥琼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各州只有一所少学,国府附属的大学只有一所而已,也只有一百名学生,入学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大学毕业后就是国官——而且是高官,所以很多人都梦想挤进大学,虽然每年都举行招试,但有人考了一辈子都没考取。
「像你这种小孩子读大学?你几岁了?」
乐俊垂着鬍鬚。
「俺总是被当成小孩子,没关係——俺今年二十二岁。」
祥琼眨着眼睛。二十二岁的话,读大学并非不可能,但仍然算年纪很轻。想要进入大学,除了通过招试以外,还必须有少学的校长或是位高权重的人推荐,所以有不少大学生都三十多岁了。
「是喔……真好啊。」
这个老鼠未来大有前途,将会当官发财——祥琼却一无所有,只能被关在牢里等候审判。
「不太好,因为像这样被抓之后,可能会被开除。」
祥琼看着老鼠。大学生除了需要博学多闻,还注重品格,一旦犯罪遭到处罚,绝对会被校方开除。
——但是,祥琼心想。自己恐怕会被带去恭国,将面对供王的侮辱和处罚,也许处罚的严重程度会超乎寻常。这只老鼠并没有失去一切,但自己搞不好连命都不保。
「不过,总会有办法——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柳国的士兵会闯进旅店?」
祥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过身,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显示她不想说话。她听到背后传来轻声叹息。
祥琼假装睡着,却辗转反侧,浑身发抖了一整夜。翌日,祥琼被从牢房带了出来。她被带出牢房时,回头看向牢内,发现老鼠偏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牢房位在府第深处。祥琼并不知道这里的官府是属于郡,还是乡,或者是县,还是比县更小。只有县府以上才有审判犯人的蔽狱,州府不处理犯罪案件,但所有的官府都有牢房。
祥琼被带往府第的正殿,腰上绑着绳子,被要求坐在正堂的地上。前方的高台上坐了一名中年男子,拿着绳子的狱卒把祥琼推倒在地,把她的头压在地上磕首。
「——妳是芳国公主孙昭?」
「……不是,我不是这么高贵的人。」
男人笑了起来,似乎觉得很有趣。
「是吗——主上下令,因为接获恭国供王的通知,说芳国公主偷了东西逃出恭国,要求我们协助抓人。供王还派青鸟送来了失窃物品的目录,为什么目录上的大部分东西都在妳的行李中找到了?」
青鸟是官府之间用来传令的鸟。
「有人……送我的。」
祥琼的头抵在地上回答。
「旅店内和我住同房的半兽送我的。」
——虽然很抱歉,但我无论如何不想回去恭国。祥琼满心愧疚地回答,高台上的男人突然大笑起来。
「妳以为官吏会相信这种谎雷吗?」
「但是!」
「原来如此,的确很像是不谙世事的公主。妳偷了东西从恭国的王宫逃走,竟然还敢大摇大摆地住旅店,带着吉量四处走动,甚至没有把牠丢弃。照理说该把偷来的东西赶快拿去换钱,却傻傻地藏在行李里。」
祥琼咬着嘴唇。她自己也觉得太蠢了,重获自由太兴奋,没有多想其他细节。
「因为是女人,所以都偷一些饰品吗?太愚蠢了。」
「县正。」有人对着高台叫道。由此可见,这里是县府。
「公主怎么可能做这么愚蠢的事,在下认为这个女人并非公主。」
「言之有理。」
县正的声音中透露出喜悦。
「你说的有道理——那我再问一次,妳是公主孙昭吗?」
「不是。」祥琼带着侥倖的心情对着地面大叫道。
「所以是公主偷了东西塞给妳,然后自己下落不明。但是,既然偷了这些东西,怎么会送给别人呢?不,不可能。女人,到底怎么样?真的是别人送妳的吗?还是妳偷的?」
祥琼无法回答。
「妳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回答——这些东西是偷来的吗?」
祥琼抬起头,看着那张满脸油光,露出奸笑的脸。
「不……不是。」
「所以是别人送妳的吗?有谁会做这种蠢事——啊,还是说,」县正突然轻声细语地说:「还是说,原本就是妳的东西?因为怕被误会,所以说是别人送妳的?如果是这样,这些东西只是刚好和目录上的物品很像,但和恭国完全没有任何关係。」
祥琼看到了男人眼神中的言外之意,点了点头。
「……没错。」
「如果是妳的东西,似乎不太合乎妳的身分。」
「……但是……是我的……真的是。」
「太可疑了——不过,官府很忙,有很多事要处理,如果因为可疑就一一追查,永远查不完。如果妳愿意为自己赎身,本官可以释放妳。」
祥琼听出了男人的言外之意,在内心大感惊讶。这个男人在索贿。堂内的下官也露出奸笑。
「如果……如果大人愿意原谅我,我愿意把行李中的细软和吉量献给县正。」
「是吗?」县正拍着大腿。
「看来妳很了解人情世故,那本官就不多追究了——虽然和接到的目录上的物品很像,但既然原本就是妳的,就是纯属偶然。本官不能收供王的御用品,但如果是妳的东西,当然就没有问题。」
「那是我的。」
祥琼语气坚定地说,县正和下官都笑了起来。
「好,那就释放妳,细软和吉量就由本官收下了,行李和钱囊还给妳,妳自由了。」
「……谢谢。」
祥琼低头鞠躬,掩饰了脸上的表情。
祥琼在府第接过行李和钱囊,步履蹒跚地走在寒风吹拂的街头。
——逃过了一劫。
至少保住了一命,也没有被送往恭国。只不过好不容易偷出来的细软被抢走,也失去了吉量——不光如此而已。
祥琼把手伸进怀里,摸着已经变得很轻的钱囊。
她交给旅店的银钗被没收了,官吏把变轻的钱囊交还给祥琼时对她说,已经拿钱囊里的钱帮她支付了旅店的钱。
——虽然身上所有的钱几乎都被拿走了,但还是比被送回恭国好很多倍。她拉紧了毛皮上衣,用肩布紧紧包住脖子,努力这么告诉自己。
——但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想要去庆国,必须先去戴国张罗旌券;要去戴国,先要去庆国搭乘往戴国的船只。自己的行李中只剩下换洗衣服和之前买的少许饰品,即使全部变卖,能够撑几天呢?祥琼手上剩下的旅费可能不足以撑五天。
只能徒步旅行,住在最便宜的旅店吗?等到钱用完了,就只能去民宅乞求借宿一晚,每天打零工,靠别人的同情继续这趟旅程吗?她不认为自己有办法做到。
祥琼无助地低头走出府第的大门,听到有人叫她。
「——看来妳平安无事。」
祥琼慌忙回头,看到那只老鼠牵着一头漂亮的驺虞。
「……你!」
「我很担心妳不知道怎么样了,看来误会已经澄清了。」
「……才没有澄清。」
祥琼把头转向一旁继续往前走,身后的脚步声追了上来。
「没有澄清?」
「只说如果贿赂他,就可以放了我,所以我身上的财物全都被搜刮光了。」
祥琼气愤地说。虽然明知道对这只老鼠生气也没用,但他一脸庆幸的样子惹火了她。
「……真奇怪。」
听到老鼠低声嘀咕,她回头看着老鼠。
「柳国的官吏会提出这种要求吗?」
「但是,他的确这么说了,而且并没有什么好稀奇的,无论在哪一个朝代,哪一个国家,都有利用权力中饱私囊的人。」
「柳国是出了名的法治国家,芳国的峰王当初就是想要仿效柳国建国。」
祥琼停下了脚步。
「那些法律都是为了约束官吏而不是百姓,在这一点上和芳国不一样——柳国的官吏无法腐败,这个国家的法律不允许他们腐败,怎么可能在县府堂而皇之地索贿?俺知道了。」
「……什么意思?」
「监视官吏的体制本身就腐败了——祥琼,妳说要去戴国?所以要从柳国的港口出发吗?」
祥琼自嘲地笑了笑。
「我没有旅费去庆国。」
「俺劝妳还是放弃吧。」
「——为什么?」
在通往城门大路的杂沓中,老鼠低声说:
「虚海有妖魔出没。」
「我昨天听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