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翌日,寺院的小小正殿内涌入了大量弔唁者,令人惊讶的是,有十几名学生跷课前来参加葬礼。他们都是二年六班的学生,但坂田并不在其中。这些学生笨拙地上了香,对高里说着激励的话。广濑带着无法释怀的心情看着照理说应该是温馨的景象。
弔唁的人数多得出乎意料,大部分人甚至不认识高里,本殿和寺院内到处聚集着三五成群的人,肆无忌惮地小声谈论着传闻,从不小心听到的谈话中,他知道,他们只是来参观传闻中的瘟神。
这场葬礼只有骨灰,所以并没有出殡仪式。高里按礼仪简短致词后,弔唁者纷纷起立。就在这时,四周传来一声地鸣般的巨响,聚集在本殿的弔唁者同时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参拜道上瀰漫着沙烟,所有人都惊叫起来。
山门崩塌了。
周围立刻陷入一片慌乱。广濑冲出本殿,跑向山门的方向。山门不大,却颇具古寺的风格,如今横倒在一旁。在散乱堆积的木材、瓦片和土墙中,看到无数手脚,还有鲜血、呻吟——和照相机。
守在山门前的媒体记者都被压在山门下。广濑抬起头,发现那些幸运躲过一劫的记者茫然地看着瓦砾堆。
「这些白痴。」
突然听到有人说话,广濑回头一看,发现有三名二年六班的学生聚集在挤过来围观的人墙附近。
「他们把事情闹得这么大,怎么可能平安无事?」
「对啊,整天播报作祟、作祟,自己却不相信。」
他们不时瞥向某个方向,高里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
站在门前的记者开始叫嚷,有人喊着:「快叫救护车。」有人在问:「有没有拍下来?」也有人指着高里说:「他果然会作祟!」一群记者开始疯狂按下快门。
高里採取了行动。他沖向瓦砾堆,搬开散乱的瓦砾。人墙中也有几个人急忙加入抢救的行列。他们搬开瓦砾,将受伤者拉了出来。
近郊的救护车全都赶来营救,几辆救护车赶到后,开始运送伤者。广濑在人群中寻找高里的身影,最后发现他在本殿旁被前来弔唁的学生围住了。
广濑走了过去,听到有人语气温柔地说:「你一定吓坏了吧?」
「高里,你的脸色很差。」
「真的耶,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比较好。」
「你这阵子辛苦了,我去问一下,有没有地方可以休息。」
那个学生说完,走去问一位在参拜道上看着伤者被送上救护车的年长僧侣。
广濑觉得他终于了解了其中的奥妙——这几个学生正在阿谀、奉承高里。
眼前有一个作祟王,他用恐惧统治了周围。有一天,周围的人揭竿起义,试图打倒作祟王,消除恐惧。但是,王没有被推翻,他被人从三层楼高的教室推下,仍然毫髮无伤,接着展开了肃清。那些想要打破恐惧的人遭到了恐惧的报复,于是,这些人决定服从。既然革命无法成功,就要努力避免造成作祟王的不悦,更不能激怒作祟王。绝对不能违抗,只有笑脸相迎,才能保住小命。这是他们唯一的路。
高里很孤独,他面对的是彻彻底底的孤独。
一辆救护车鸣着警笛声离去。
这起意外造成九人死亡,二十多人受到轻重伤。当天的电视新闻不断重播那个瞬间所拍到的画面。
山门突然倾斜,站在山门下的人还来不及发出叫声,山门就坍塌了,那一剎那,很像是堆得太高的积木塔倒了下来。
那天晚上,广濑和高里一起回到公寓时,发现周围很安静,之前聚集在门口的大批媒体记者完全不见了,公寓前的道路空蕩蕩,对面邻居家的围墙破了一个洞,用塑胶布盖了起来。广濑感到很奇怪,但还是不发一语地走向公寓的楼梯。站在家门口时,他忍不住愣住了。
门上贴了一张纸,上面用麦克笔粗暴地写了「滚出去」三个字。广濑撕下那张纸,握在手心中,打开了家门。
看了那天晚上的新闻报导,终于知道了公寓前没有人影的原因。
在山门坍塌的同时,广濑公寓附近也发生了意外。一辆车子失控地沖向等候在公寓门口的媒体记者,造成两人死亡,四人受伤,其中一名死者就是那辆车子的驾驶,所以无法了解车子失控的原因。
原来如此,难怪那些记者都吓到了。
某位硬派主播在新闻报导中提到山门坍塌和车子失控两起意外时,只说是「因为採访某起事件,造成媒体工作人员不幸牺牲」,但民众应该很快就会知道是哪一起事件。
高里看新闻时脸色苍白,广濑发自内心地同情他。因为他的存在而引发了如此重大的惨剧,到底有多少生命因他而死?
广濑带着和昨天之前稍有不同的怜悯看着高里的脸庞,然后将视线移向半空。
广濑认为,这一连串列动的目的,应该想要消灭敌人,但思考方式显然很孩子气。媒体记者不可能善罢干休,明天一定会派另一批记者前来,而且下一批记者比之前那些人对高里更加充满恶意。它们到底会怎么做?难道也统统加以排除吗?
然后最终打算与所有人为敌吗?用这种方法全力保护高里,将会使高里无法继续生存,也会失去立足之地。
「高里。」
广濑叫了一声,高里转头望着他。
「要不要趁现在去散散步?」广濑勉强挤出笑容。「到了明天,恐怕又无法出门了。」
2
今晚没有月亮,没有路灯的堤防上一片漆黑,堤防外宛如黑漆般的暗泥不断涌入。
「你的祖母是怎样的人?」
广濑低头看着脚下的水问道。高里难掩内心的困惑,似乎难以理解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这是圈套。
广濑看着高里的脸,在内心自言自语。这是圈套,你不要上当。
高里偏着头回答:
「应该……就是很普通的奶奶,可能有点严格吧。」
「严格。」
「她在管教方面很严格,算是很传统的人……我记得她经常纠正我像是拿筷子的方法,或是吃饭时要跪坐这些事。」
「是吗?那真的很严格。」
高里露出微笑。
「比起父母,我更怕奶奶,因为她会毫不留情地打我。那次也一样。」
广濑凝视着高里。
「你是说神隐的时候?」
高里点了点头,露出带着苦笑的笑容。他的表情令广濑感到难过,因为他完全不明白自己正走进圈套。
「我不太记得是什么原因了,好像是……奶奶问谁把洗手间的地上弄湿了,却没有擦。弟弟说是我弄湿的,但我没有,所以就否认,说并不是我。」
「所以是你弟弟弄湿的?」
高里摇了摇头。
「不知道,我没看到。如果我看到是谁弄湿的,就可以告诉奶奶了,但我也不知道是谁,所以只能回答说,不是我。」
广濑觉得他的思考方式很有趣,难道他没有怀疑坚称是他弄湿的弟弟,才是罪魁祸首吗?
「结果呢?」
「奶奶也觉得应该是我弄湿的,骂我为什么不乖乖道歉,把我赶到庭院里,说在我说实话之前,不让我进屋。那时候是二月,外面正在下雪。」
高里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