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丝待在一间客厅与卧室相通的套房里,打开了豪华的裁缝工具箱;这问房间为她在此缝製礼服的工作室。
而工具箱原本就放在这房间里头。
克莉丝两人抵达后随即参观了宅邸内部,但是卡帕比利帝宅邸的广阔程度并不是雨三下就可以熟悉的;整栋宅邸是呈拉丁字母H往横向延伸的形状,以金色和红色为主色调的家具及壁纸直教人眼花撩乱,走着走着就分辨不出到底身在何处,好不容易才认得往返寝室与这间工作室的路,看来要熟悉这栋宅邸似乎还得花上好一段时间。
工作室比分配给两人共享的寝室还要豪华好几倍。
明明没有提出任何要求,红色的墙壁上却已经挂有一面大镜子,房间内摆放一张大型桌子,以及几张坐起来感觉相当舒适的椅子。另外还有三具镶金边的木製模特儿衣架,以及有一个小房间那么大的衣柜;说不定,这间房间原本就是专门供裁缝师使用。
工具箱就放置在桌上,克莉丝紧盯着放在里头的一枚黄金顶针,那顶针中央有个蔷薇状的金属雕刻,虽然老旧却作工精细。
克莉丝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头疼,不可以,不要想太多,只要将自己化为空壳、相信自己所感受到的事物就好。
叩、叩、叩。
三声敲门声响起。
「请进,潘蜜拉。」
克莉丝应声,一般人通常只会敲两下门,不过克莉丝与潘蜜拉两个人私下有作协定,如果是彼此互相敲门的话就是敲三下。
这是一栋光是佣人就足足有四十人的大宅邸,每当有人敲门就开始紧张的话,身体可是会吃不消的。
「我替妳拿些茶来了。」
潘蜜拉理所当然般地端着托盘走进来,克莉丝对她露出了微笑。潘蜜拉无论到哪里都不改其作风,应该两、三下就与厨房女佣套好交情了吧,她如此不怕生的个性让克莉丝非常地羡慕。
「克莉丝,妳的状况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好耶?」
潘蜜拉将托盘摆在桌上这么说道。
「我刚才在思考艾苹小姐的事情。」
『啪嗒』一声,克莉丝阖上了工具箱。
房间的中央散落着布料样本,克莉丝似乎还未拿定主意。
「妳不是因为无法替她量尺寸才心情沮丧的吗?」
「那也是原因之一,然而更重要的是,我摸不透艾苹小姐的想法。」
克莉丝回答的声音显得不知所措。
「艾苹小姐说,礼服只是用来保护身体、祛寒避痛,不管穿什么都没有差别,她说她一点也不想变美丽……那我是不是只能试着裁製以毛皮做成的礼服呢?」
「她乍看之下那么天真无邪,没想到竟然是这么难缠的千金小姐。」
潘蜜拉将托盘放在桌上摆好后,替克莉丝倒了一杯飘散馥郁香气的红茶。
她真的如潘蜜拉所言,只是个难缠的女孩吗?那么若是心情好转,她会干脆地答应裁製礼服吗?
以往若对方在订製礼服时有所犹豫,克莉丝立刻就能分辨出对方只是因为不够坦率,或者有其它的理由。
为什么这次自己会这么没自信呢?
或许是我的问题,是因为我空白的内心已经被什么多余的事物佔据了吗?
是因为我陷入不可能实现的单恋吗?
艾苹小姐——反映出艾苹小姐内心的礼服,为了裁製那件礼服,就得先掌握住艾苹小姐的心……
「艾苹小姐是不是很讨厌礼服呢?」
潘蜜拉喃喃地这么说着却又摇了摇头。
「我从没见过有女孩子讨厌礼服呢,应该不太可能啦,她只是不想踏入社交界吧?长年待在这里会那样想也是很正常的。」
「我总觉得好像不是那样的原因,如果真的是这样,她应该会直说才对,艾苹小姐曾经说过,美丽的眼睛比礼服更有价值,礼服随时可以被取代,眼睛却不能说谎。」
「简直像在说妳一样。」
剎那间,克莉丝眨了眨眼睛,潘蜜拉则催促克莉丝继续说。
「然后呢?」
「接下来……呃,她说她其实只想要一丝不挂,她讨厌为了他人装扮自己,所以不会与那种人往来,可是这样的她却说讨厌自己眼睛的颜色。」
「总觉得这个女孩想太多了呢……」
潘蜜拉动作熟练地边倒茶边说道。
「暂且先不提礼服,真希望多少能和艾苹小姐相处得融洽一些,假如是在丽浮山庄的话,还可以退费回绝对方的委託;不知道有没有其它的办法。」
「——我会尽量想想看如何解决。」
潘蜜拉,对不起——克莉丝在心里道歉,若考虑到店的营运,回绝已经承接的委託肯定会造成大问题,即便如此,潘蜜拉却依然儘可能地在尊重克莉丝的想法。
克莉丝无法对潘蜜拉坦白,说不定是因为自己的内心已经不再空洞,才会无法了解艾苹的内心,因为自己谈了恋爱……
「莫亚迪耶公爵曾说艾苹小姐因为没有母亲陪伴,所以很寂寞对吧?」
「恩……是啊,艾苹小姐的母亲好像是称为拉薇妮亚夫人,我认为她跟这件事应该没有关係……」
克莉丝没什么信心地说道。
「可是,既然莫亚迪耶公爵会这么说,肯定有什么关联吧,带我们参观宅邸的人……记得是叫做金柏莉小姐,她有对妳说过什么吗?」
「经妳这么一提,她什么也没说呢,她只告诉我艾苹小姐没有母亲。」
「那么我们直接去问她吧,如果艾苹小姐是在这里出生的,拉薇妮亚夫人应该就是一直待在这里吧?假如艾苹小姐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事情,佣人们应该也会略为知情,说不定,艾苹小姐只是在一些小事上钻牛角尖而已。」
潘蜜拉不论到哪里都相当地积极,克莉丝虽然提不起劲,却也想不出其它可行的办法。
克莉丝边想着边将顶针收回工具箱里,这里以前应该是替拉薇妮亚夫人裁製礼服的房间吧,不知怎地,她的内心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潘蜜拉率先起身,她一边望着红色壁纸、镜子与肖像画,一边迈出步伐,克莉丝则静静地尾随在后。潘蜜拉心想,自从克莉丝来到这栋宅邸以来,状况就显得不是很理想,是否不该承接下这份工作呢?
然而当初洽谈这件委託时,首先开口表示要去的人正是克莉丝。
「潘蜜拉……」
耳边响起克莉丝的声音,潘蜜拉于是停下脚步。
克莉丝伫立在这整栋宅邸中最宽敞的走廊正中央,红色壁纸隐没在肖像画与镜子之下,各处摆放着能够坐下来欣赏画作的椅子与桌几;面向西方的窗户工整地切割出一块四方形的庭园优美画面,看起来宛若一幅画,潘蜜拉的身旁则挂有一幅咖啡色眼眸的少年肖像画;这道走廊严格来说还比较像是画廊。
克莉丝正凝视着一幅挂在墙壁正中央的画作。
画框上刻有文字——
拉薇妮亚享年二十九岁
那是一位女性身穿开襟黑色礼服、衬以红色背景的半身肖像画,画中人物并非端坐着注视前方,而是略显煽情地抬高下颚而笑的画像。
竟然有这样的一幅画!参观宅邸的时候完全没有人对此画做任何介绍,仅是快速地通过这道走廊而已。
「——好漂亮的礼服。」
克莉丝屏息凝神地注视着画像。
「妳连看肖像画也是在注意礼服啊?」
潘蜜拉的语气相当地错愕,然而克莉丝毫不在意潘蜜拉的话,一心一意地注视画作并喃喃说道:
「……好可怜的人。」
「为什么?她可是这栋富丽宅邸的主人喔,虽然是情妇,但莫亚迪耶公爵可是深深地爱着她呢。」
「但她终究只是情妇。」
克莉丝罕见地说话带刺。
潘蜜拉闻言忍不住看向克莉丝。
没想到,她居然对情妇的身分如此耿耿于怀。
一提起情妇,就会立刻联想到克莉丝的母亲琳达?巴雷斯,她曾在伦敦开设了一问名声同样响亮的『蔷薇色』。
潘蜜拉并不清楚琳达去世的真正原因,她是来到丽浮山庄后才开始接触『蔷薇色』,又因为忙着处理店务无暇去留意其它事情,只是……听说晚期的琳达不再是裁缝师,而只是一位被爱情沖昏头的女人。琳达变成一位资助『蔷薇色』的企业家的情妇,最后因为无法承受与对方分手而过世。
「妳很在意……情妇这件事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幅画透露出一股寂寞感。」
「拉薇妮亚夫人怎么可能会寂寞,这里不仅有艾苹小姐在,而且也因为莫亚迪耶公爵的财富,她才得以享受荣华富贵的生活啊,这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可是,我并不认为这是一段幸福的感情。」
「克莉丝……不管妳是同情艾苹小姐或是拉薇妮亚夫人,这些不仅没有必要,甚至还相当失礼喔。『蔷薇色』的工作是负责裁製礼服,更何况平民根本无法理解贵族的世界。」
「说得也是……」
克莉丝没有反驳。
潘蜜拉内心突生一股焦躁,假若克莉丝是将同为情妇的母亲与对方联想在一起,因而认为琳达很可怜的话,那她的心地未免也太过善良了。琳达身为人母却将爱情摆第一,甚至还抛下了克莉丝,年幼的克莉丝为了母亲不眠不休地拚命工作,结果却在十四岁的时候面临裁缝屋倒闭、被迫流落街头的局面;潘蜜拉认为克莉丝反而应该要对此抱持反感才是。
潘蜜拉注视着墙上绘画时冷不防地感觉到一道视线,她于是回头看,走廊的另一头一位穿着侍女制服的女子,正站在那里窥伺着这边。察觉到潘蜜拉发现自己之后,那名女子打算转身离去,潘蜜拉立刻出声喊住她。
「金柏莉小姐——」
玛丽?金柏莉吓了一大跳,最后仍不情不愿地转身朝两人走去。
「金柏莉小姐……我们正好在欣赏拉薇妮亚夫人的肖像画呢,真是一幅美丽的画像。」
「有任何需要的话,我会亲自到您的房间。」
潘蜜拉回望着金柏莉小姐,这位一头黑髮的美丽侍女,初次见面就表现得相当冷然严谨,介绍她的人表示,金柏莉小姐已担任贴身侍女有十余年,所以最后在拉薇妮亚的生命末期负责照顾她的人,说不定正是这一位侍女。
潘蜜拉一副就要回嘴的模样,然而克莉丝却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般转向玛丽。
「我现在正为了工作的事情困扰,因为艾苹小姐不愿意配合,所以到现在都没办法丈量尺寸,不过我听说都是玛丽小姐负责替艾苹小姐裁製礼服,所以想请教您是如何裁製的。」
「没什么特别的,而且我的作工很粗糙。」
「可是,艾苹小姐的那套水蓝色家居服非常可爱啊,妳一定拥有裁缝方面的技术吧。」
「因为家母也是佣人,基本的缝纫我都会,而且我曾经在伦敦的宅邸工作过一段时间。」
「伦敦?」
「是的,很短暂的一段时间,就在拉薇妮亚夫人去世之后。」
「金柏莉小姐……我希望妳能告诉我。」
克莉丝边说着边凝视玛丽的双眼。
「这幅肖像画中的礼服,就是拉薇妮亚夫人身上所穿的礼服,是『蔷薇色』裁製的吧?」
潘蜜拉惊讶地看着克莉丝。金柏莉小姐一时为之语塞,紧紧咬着嘴唇别过脸去。
夏洛克在下午时分抵达宅邸。
他被引领至卡帕比利帝宅邸的客房内,相通的套房则设计成可以当作书房使用;斐莉儿将行李放进隔壁让自己使用的房间内后便来到夏洛克的房间,她头上的缎带正因忿忿不平的情绪而猛烈晃动着。
「为什么每次都是哥哥分配斗(到)这么豪华的房间,斐莉儿的房间不但没有另外相通的房间,就连床铺都是给小孩用的床耶!」
「有什么办法,妳还是小孩子啊。」
夏洛克总是用这句话回答年仅九岁的表妹。
卡帕比利帝宅邸有许多斐莉儿会喜欢的设备与家具,侍女似乎也相当习惯照顾小孩。值得庆幸的是,莫亚迪耶公爵与哈克尼尔家因为有亲戚关係,待在这里无须太拘谨。
距离夕阳西下尚有一些时间,当斐莉儿自行跑到外头玩耍之后,夏洛克也整理好服装仪容走出房间,準备前往问候这栋宅邸的主人莫亚迪耶公爵。
客房位于东侧二楼,莫亚迪耶公爵的房间则是位在三楼,夏洛克一边往前走一边若无其事地四处张望,不晓得卡帕比利帝宅邸的佣人楼房究竟在哪里,不知道克莉丝受到什么样的待遇,应该不至于与为人奴僕的侍女相同,但是晚宴或是下午茶的时间应该也不可能同席参加吧。
夏洛克敲了敲莫亚迪耶公爵的房门,公爵亲自前来应门。
「终于大驾光临了,夏俐,你已经是出色的青年才俊了吶。」
「公爵才是,久仰您的盛名。」
莫亚迪耶公爵那淡褐色的双眼带着笑意,夏洛克见状也不禁放鬆表情,他在学生时代曾经与莫亚迪耶公爵见过面。
「我听过你在伦敦及社交界的的风评喔,至今还没见过批评你的人。」
「能得到您的称讚,实在是愧不敢当。」
莫亚迪耶公爵年约四十多岁,印象中,他在封地育有一双儿女。
听说另外还有一位尚未踏入社交界的女儿,既然那位女儿是待在这栋宅邸——
夏洛克表面上装得从容镇定,暗地里则是观察着房间内部。
书房宛若一座图书馆,书架紧密地围绕四周直至天花板,天花板上描绘着金色几何图案,房间里头一尘不染;而因为整顿得太过美轮美奂,反而显示出平常鲜少使用这间房间。
大概是趁公务閑暇之余久久回来一趟,一年内只会在这栋别墅待上数周吧。
没有陈设书架的另一面墙壁上用画作装饰,绿色的壁纸上印有小树图纹。
暖炉上方所挂的巨幅画像里为一名靠着马匹的男性,那或许正是莫亚迪耶公爵本人,旁边还挂有一幅女性画像。
画中该名身穿晚礼服、露出后颈的女士侧着身子,那对琥珀色眼眸闪动着光芒,盘上髮髻的头髮十分地整齐,上头还系着红色缎带;女士身上穿着红底缀金边的传统式晚礼服,她就像是回头注视一样,从大幅裸露的颈项与肩膀可以看出礼服敞开至胸口,微微弯曲的手肘之间可见藏于蕾丝下的丰满双峰,那纤盈服贴的腰线则描绘至礼服即将蓬展开来之处。
女子带笑的脸庞看起来像是正要去跳舞,但是在注意到她的双颊隐隐泛着蔷薇色后,夏洛克继而猜想应该是跳完舞的情形吧,那看似湿润的唇办还闪亮着光泽。
说这是一幅肖像画,却又实在过于生动。
「你注意到那幅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