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之心

「你在量尺寸的时候会聊天对吧。」

克莉丝在工作服外罩上深蓝色围裙，面对柯奈莉亚。

这个地方是柯奈莉亚的化妆衣间，儘管与奥尔索普家同样是两间相连的豪华房间，但是与奥尔索普家比起来，像是家族照片与肖像画或是传统摆饰等等都没有。门那一侧有个大大的玻璃摆饰架，上面摆有一个从未看过的纤细人偶。下方设置的抽屉里，相比也放了一些稀奇的小东西吧。

以红色为基调的布料取代鲜花与水果布置在长椅上，一般设计用来放置暖炉的区块，则以一幅纵长的人物画像装饰于该处。

「是的，常常会请对方和我谈谈许多事情。由于得碰触到身体，所以希望能够能让对方信赖。」

「如果不信任就不会委託你缝製礼服了。我常常听到关于你所缝製的礼服的好评价喔。」

「谢谢您。」

克莉丝一边从柯奈莉亚的手腕抚至肩膀，一边回答。

柯奈莉亚的谷歌结实，以女性来说略嫌笔直的身材——平常所穿着的衣服好像也是偏好纵长条纹及花色的款式，贴身衣物似乎是外国製品，身为一名贵族，个性却不拘泥于传统，在服装方面，相比也与她的个性一样有自己强烈的主张吧。

克莉丝由着手指滑过，目测锁骨至胸部的长度以及胸部的尺寸大小。她的身材高挑，儘管有穿着马甲，但并没有束紧，不勉强雕塑出沙漏般的曲线。肌肤充满光泽，唇瓣艳红。她看起来会音乐散发出东方人的风情，并不是因为直顺的黑髮及微扬的栗色眼睛，而是本身就喜欢特意穿上具有东方味道的衣装吧。

克莉丝一面假装要在手札上写下尺寸，一面拉开距离看着柯奈莉亚。

如果问其他人她是否为美女的话，女性想必会一面皱眉一面说当然；而如果是男性的话，可能就得想一想了。或许会心想，这样的女孩是美人？当然她是美丽的没错，但是这种美丽并不是为了男性以及看着她的人而存在。

你可以做些什么？柯奈莉亚彷彿是在对克莉丝下如此的战帖。而实际上，或许也是这样没错。

克莉丝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迷惘逐渐消散了。最初认为是恶意的那股强势，对克莉丝来说，反而让她更能掌握柯奈莉亚的状况。

「柯奈莉亚小姐，您平常都会上妆吗？」

克莉丝问道。柯奈莉亚瞬间浮现出尖锐的表情。

「是啊，我会在脸颊刷上珍珠粉。你很清楚呢？」

「如果是珍珠的话就没关係，铅对身体相当不好。不过，我认为您不需要特地让自己看起来肤色白皙，因为您的肌肤很美。」

「如果是和妈妈在一起的话，就非得这么做不可，而和妈妈及其他千金小姐在一起的时候更是必要。」

「非得这么做不可吗？」

「对，她说淑女的肤色得要白嫩嫩地才行。」

克莉丝一面量着颈部，一面注视着柯奈莉亚。

非得这么做不可——非得这么做不可，但克莉丝想知道的不是义务，而是她真正的渴望啊。

「其实您不想这么做吗？」

「不想？不会啊。肤色改变，看起来漂漂亮亮地，我也会觉得开心，我对很多事情都乐在其中，虽然妈妈曾经说过这样不好。」

「您刚刚有提到与母亲在一起时就会化妆吧？」

「是啊。」

克莉丝一边碰触柯奈莉亚的身体，一边心想，她记得这身体的线条，还有面对初次见面的裁缝师，想尝试看看的那种感觉也是。

这种感觉——是来自艾苹。艾苹那如幼树般的身体曲线，如果再成长一些就像是这种感觉吧。俩人是姊妹啊。

「莫亚迪耶夫人建议化妆吗？」

克莉丝回想起朴素模样的莫亚迪耶夫人，并且如此询问。柯奈莉亚闻言以毫不犹豫的声音回答：

「妈妈才不会建议我化妆呢。只是说淑女得要肤色白皙才行而已。还有说淑女不可以化妆，这是同一张嘴巴说出来的话呢。」

「那么，柯奈莉亚小姐认为呢？」

「我背着妈妈去寻找最最高级的珍珠粉，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偷偷擦上。然后告诉妈妈，您的女儿就是像这样白皙——说我是淑女，当然是不会化妆的。」

柯奈莉亚奇怪地笑了。克莉丝将手环绕着腰间，微微地蹙起了眉头。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你问我为什么？」

柯奈莉亚意外地回问。

「你也看过我妈妈了吧？她就是那样安分、只知道顺从这世界一切规则的人，跟我唠唠叨叨说这么多，肯定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所以可以矇骗过她的话，那样做还比较简单——你的问题已经问完了吗？」

克莉丝无法好好回答，柯奈莉亚也与同为贵族的艾蒂儿一样，脑筋赚得很快。

「那么，现在换我问你问题了。我也知道你母亲的事情喔，琳达·巴雷斯——我想听听与你母亲所做的礼服有关的事情。」

克莉丝停住了手边的动作。

这么突然——她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地方听到那个名字。

琳达·巴雷斯——妈妈。过去曾经在伦敦开始『蔷薇色』，教导克莉丝如何缝製恋之礼服的裁缝师。

克莉丝紧握住手。过去那所爱、所恨，最终终于可以做到不闻不问，然后又再次开始寻求的那个名字——不紧紧捏碎是不行的，不能让那进到身体里面，如果进到里头，毒性就会在克莉丝的身体里发酵。

不，那是毒吗？其实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有了那个名字克莉丝才能——爱夏洛克，才能拥有想为他做些什么的心情不是吗？

恋也好，闇也好，唯独寻求他的心意这件事是不变的，妈妈不是这样教我的吗？

妈妈愿意支持所有的一切，无论克莉丝变成什么样的想法，就算克莉丝的礼服让谁招致不幸，只有妈妈仍然会始终深爱着克莉丝。

让谁陷入不幸……克莉丝不意地感到惊恐，为什么会变成思考这样的事呢？

「你的妈妈曾替艾苹的妈妈——拉薇妮亚缝製礼服喔。」

柯奈莉亚开始穿起贴身衣物。理所当然似地朝克莉丝挪挪下巴，克莉丝于是默默地协助她穿衣。

「……我知道。」

「这样啊。拉薇妮亚订製礼服的时候，你也在『蔷薇色』对吧？还是在『夜想』哪里？」

「『夜想』是什么？」

克莉丝屈膝跪在柯奈莉亚的脚边。

「你不知道吗？」

「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没到店里帮忙，不过有次得以看见拉薇妮亚夫人的肖像画，我对于夫人所穿的那件礼服有印象。」

克莉丝回想起去年，她为了替艾苹缝製礼服而去到乡间宅邸的事。

克莉丝不认识拉薇妮亚，只记得那件礼服。

「对。反正都是一样的事。拉薇妮亚是因为穿上你妈妈的礼服，才会抓住我爸爸的心。嗳，真是不可思议的礼服呢，我听说那件事只是传闻而已。」

「那是传闻。常常有人这么说，但是『蔷薇色』的礼服只能将客人的心境表现出来，恋情成真则是客人自己的努力。」

「那是骗人的吧。」

克莉丝好不容易才将总在『蔷薇色』里说的话说出口，可是柯奈莉亚却乾脆地反驳。

「虽然你说无法让完全没有意思的男女双方相恋，不过我最近见到穿着恋之礼服的千金小姐，她因为穿上你所缝製的礼服，使得一直对她毫不在意的男性爱上了她，我看到了那位男性失神的瞬间。」

「我缝製的……礼服？」

「就是艾蒂儿·奥尔索普啊。她恋爱的对象是夏洛克·哈克尼尔……这位哈克尼尔家如冰般冷漠的长男，我却看见他被掳获了心思。所以，我才也想向你订製礼服……」

好想回到店里。

克莉丝这么想着。好想喝潘蜜拉温热的红茶——不对，不是这个。她好希望被妈妈抱在她那温暖的膝上。

「换句话说，拉薇妮亚小姐会抓住我爸的心，让他无法离开，都是因为礼服的关係。另一方面，琳达·巴雷斯还替我的妈妈缝製了『夜想』的礼服。」

「是这样子吗……？」

「我想缉拿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总之意思就是——如果想订製『夜想』的礼服应该怎么做？我不是要『蔷薇色』的礼服——可以拜託你帮忙吗？要如何才能跟琳达·巴雷斯见到面？钱的部分你不用担心。」

卡鲁瓦注视着柯奈莉亚的脸。

由于那时间实在太久了，柯奈莉亚开始变得焦躁，并且皱起了眉头。

「如果你想要闇之礼服的话，对方会主动找来的，一定会。」

克莉丝开口表示。

「什么意思？」

「对方会主动找上门。永远都是这样——有某个人总是会去找出有需要的人。伦敦——考艾的琴酒殿——然后，裙摆巷——接着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不晓得对方是怎么挑人的，琳达·巴雷斯只是负责缝製礼服而已。」

「在雨天的夜里，等在人们死去的地方吧。」

克莉丝倒抽了一口气，闪避她的视线。

「我以备受煎熬的心情祈求着……如今，妈妈来到我身边。」

妈妈去了奥克斯赛马的会场。

明明至今从没在克莉丝面前出现过的。一直以为势必会随着爱丽丝的入狱而消失的……

爱丽丝——一想起那个把闇之礼服拿给贵族千金的女人，克莉丝就不禁颤抖。爱丽丝已经不在了。夏洛克，那个正派的人将爱丽丝连通闇之礼服一同关进了冰冷的牢里。然后，还以为克莉丝与妈妈的连结会跟着消逝……

妈妈就在附近。简直就像是计算好似地，某一个人将妈妈带到了克莉丝的面前。

就在克莉丝最难受的时候。

不对，不对，克莉丝闭上了眼睛。她在自己的心思意念中寻找着谁，那相当温暖的——美丽的——鲜明灿烂的某物。强行将覆盖在我表层的东西硬生生剥去的某物；能让我受了伤、撕裂、填满我、爱我的人，率直、强悍而能够接受我的人。

（克莉丝，相信我。）

我相信，我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事，纵使在那个人连看都没有在看我一眼，就这样牵起其他美丽女性的手那时，我也始终相信着。

那个人的眼睛、行动，那想要保护我的强烈双手，并不是骗人的。

「祈求？你说祈求？为谁祈求？」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柯奈莉亚小姐！」

克莉丝像是要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般叫出声来。

柯奈莉亚直直望着克莉丝。

化好的妆有一小部分脱落，儘管肤色微深，但纹理细緻端整的脸蛋面对着克莉丝。

「您有喜欢的人吗？我——只要缝製出为了某个人而穿的礼服就好对吧。」

她真的很少这样直接地询问，但是她想知道。她希望柯奈莉亚的心情是恋爱的心情。

「连这种事都要确认啊，克里斯汀小姐。」

柯奈莉亚浅浅一笑，首次浮现出温和的表情。

「算了，我也没有打算要隐瞒。我的确有恋人，稍后约好要见面，他叫比尔德·戴维，是子爵家的儿子喔。」

「您的未婚夫吗？」

「不是。我也才十八岁而已，不会缔结婚约的。谈恋爱不是为了要束缚，而是为了享受其中。」

「既然这样的话，柯奈莉亚小姐就不需要『夜想』的礼服。」

克莉丝放心地说着。

柯奈莉亚没有见不得光的恋情，绝对不能让柯奈莉亚找到『夜想』的礼服。

一抬起头，之间柯奈莉亚目不转睛地望着克莉丝。

「『即然这样』是什么意思？对你来说，恋爱是什么？」

「我认为恋爱是——自己无法掌控的东西。」

「你说得没错。」

柯奈莉亚冷淡地说道，视线从克莉丝身上移开。

「尺寸已经量好了吗？」

「量好了，我来帮您换衣服。」

「不用了，换衣服这方面我还可以自己来。如果不满意自己的装扮，一整天都会郁闷的。」

「好的。呃……如果您还有其他想说的话……」

「你的工作是缝製出最适合我的礼服喔。」

柯奈莉亚像是要抚开头髮般打量门扇，将隔壁房间的门打开，接着传来一直等候着的侍女急急走进柯奈莉亚的声音。

柯奈莉亚没有让克莉丝替她穿上礼服，简直就像是要极力避免克莉丝的碰触一般。

门啪地关上，克莉丝兀自伫立在那扇门里。经由说出口的话语，她感觉到自己里头如厚重淤泥般的东西往下沉落。

想必是受到柯奈莉亚自身的强势所影响吧。

克莉丝心想，能驱散这股沉重的方法只有一个。

就是为柯奈莉亚缝製出美丽出众的礼服。

柯奈莉亚一直觉得不可思议，就是大家都认为她什么都没发现这点。

父亲的爱并不是给予母亲的，现在是这样，过去也是。

母亲是在一开始就知道的情况下与父亲亨利结婚的吗？还是结婚之后才发现丈夫与名为拉薇妮亚的情妇在一起的事呢？柯奈莉亚无从得知，但她认为应该是前者，母亲是低层贵族的次女，自己也没有财产。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对莫亚迪耶公爵家表示意见的立场，更何况就女儿的眼光来看，母亲并不是一位有魅力的女人。

当然，父亲是一位高尚情操的人，对待母亲也总是相当体贴。母亲光凭这点边感到满足。

在去年，她从父亲哪里得知要把一个陌生女儿当作养女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