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见到你,不管哪里我都会去。
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人,就让名为体贴、温柔、自由的雨包围我们。
店外传来邮务马车停下的声音,克莉丝惊讶地抬起头。
现在是下午时分的『蔷薇色』。
这次克莉丝没有拿针,改而提笔写信。
她一直想得在邮差来之前写好交给他才行,可是邮差来得太快了,现在这样子还没有办法寄出。潘蜜拉在厨房张罗着晚餐,看样子没打算要出来招呼邮差。
克莉丝轻轻地离开收银台,打开店面的门。邮务马车已经离开了,克莉丝于是从门口的信箱中拿出一叠邮件来。
总共有好几封信件,包括付款通知单和重新修正的委託订单,然后还有一封粉红色信封,是如淡色珊瑚般的私人信件。收件人处以简洁的字迹写着——克莉丝汀·巴雷斯小姐。
信封上——没有哈克尼尔家的家纹。
克莉丝有些无力地垂下肩膀,抽出那封信后,将其他信件放在收银台上。
这是理所当然的,夏洛克写信过来就只有那么一次而已,而且只是因为当时必须通知她情况的关係。
缝製柯奈莉亚的礼服时,夏洛克曾写信问她,现在手头上的工作结束之后有没有空。
不过,他当然不可能直接写出——我们两个一起去哪里吧。
贵族是会说客套话的,像夏洛克那样习惯女性提出邀请的青年贵族更是,抱持期待的人才是奇怪。
但是……即使如此……就算是这样仍然……
「喔,有信啊?」
潘蜜拉打开门走入店里,她将头髮在脑后绑成一束,并用条大缎带扎了起来。炒洋葱的香味从厨房里飘了出来。
「嗯,都放在那边。」
克莉丝正準备要拿拆信刀划上寄给自己的信件,可是却突然犹豫了,因为上头并没有写寄信人的名字。
「那个是?」
「没什么。」
「嗯?」
潘蜜拉虽然半信半疑,却没有再继续追问。潘蜜拉也注意到每当在这时间点邮件送来之时,克莉丝当下总会整个人为之一震,或者是为了写信还拿出字典来查。
潘蛮拉一边看着信封上的收件人姓名,一边表示:
「夏洛克好像在伦敦喔,是伊恩医师告诉我的,不过他最近也都没有来奥佛西地昂靳宅邸的样子,不是去夜间俱乐部,就是去友人家拜访……」
「那是他之前太常过来了。」
克莉丝如此回答。在不久前,夏洛克总是会来露个脸,然后就带着克莉丝到外头去了。大概是想要弥补在奥克斯赛马会时没有见到面的事,夏洛克会藉着表妹斐莉儿到『蔷薇色』来玩时前来拜访,虽然是这么觉得……
那个人很忙碌——克莉丝如此告诉自己,本人都已经这么说了,要是自己太在意反而显得奇怪。
克莉丝假装没有察觉心里的不安。
而我也是一样,直到这一阵子终于不会再渴望见到他来,也不会焦虑地等待着信件寄来了。
不要怀有那种心情才能过得幸福……
「就算是这样,只要捎些消息过来就好了嘛。」
「并没有什么非联络不可的理由。你不要去对夏洛克说什么,那会让他困扰的。」
潘蜜拉没有追问的部分,她觉得反而好像都被看穿了一般,克莉丝就这么拿着信回到房间里。
拿着信封,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了小刀。
她不认为这么女孩子气的信封会是出自于夏洛克,但是因为没有署名的关係,让她一直很在意。
一翻开信封,一枚花瓣和一张信纸便从里头掉了出来。
花瓣是带点黄色的粉红色蔷薇花瓣,而信里则是以打字机所打出来的文字。
克莉丝汀·巴雷斯小姐
你知道赛芬·艾姆斯车站被奥尔索普家收购,并且要进行拆除的事情吗?
如果那车站对你来说是个很有感情的地方,请在离七月二十九日最近的那个星期天,去到那个地点。黄昏蔷薇耐心等待你的到来。
针
克莉丝就这么摊着信件并杵在原地,力气从身体里逐渐退去。
她看到了一个以为再也不会看到的名字。
……『针』——尼珥。
洋葱的香气从厨房飘散而至,刚才明明还觉得香气扑鼻,如今却觉得刺鼻到甚至要昏倒了一样。
赛芬·艾姆斯车站要被拆除……黄昏的蔷薇在等待着……
克莉丝感觉到自己呼吸紊乱,于是赶紧伸手抓住椅背。
她不明白信里所写的意思。
『针』为什么要告诉克莉丝这件事?是想要表示他们一切都知情的意思是吗?
那三年前的夏天——还有在两年半之后,发生于赛芬·艾姆斯的事情。特里维西克伯爵家因此四分五裂,而继承伯爵爵位的伊芙琳则穿上了闇之礼服,并且想要寻死。
——不可以晕倒。
克莉丝紧紧握住了信,她不想让潘蜜拉知道。在潘蜜拉面前,她只想当个『蔷薇色』怕生内向的小裁缝师。
不管是『针』还是妈妈的事,潘蜜拉一概不知情。闇之礼服的事情则由于爱丽丝——『夜想』的女性手下遭到逮捕的关係,她认为已经落幕。
还是不行吗?克莉丝心想。真的不行吗?妈妈——不能原谅我吗?还是说,即使妈妈原凉了我,『针』和克莱因爵士还是会继续来纠缠呢?
克莉丝只是缝製礼服而已啊。
(妈妈一定得替克莱因夫人缝製闇之礼服才行……)
当克莉丝与妈妈待在格雷斯的寓所时,妈妈说了这样的话。当时妈妈总是会被『针』和休贝尔带走,来往于考艾和格雷斯的公寓之间。
克莉丝说不要这样,妈妈,不要做那种事,不要将人心堕于黑暗之中;忘了克莱因夫人的事,还有妈妈所爱的人——修的事。
妈妈不要再缝製礼服了。
特里维西克夫人的礼服就由我来做。
克莉丝代替琳达帮特里维西克夫人缝製了礼服,那原本应该是恋之礼服的,但不知为何,那夫人的丈夫——特里维西克伯爵却自杀了。
特里维西克伯爵的自杀是妈妈造成的吗?还是克莉丝的错呢?
克莉丝逃走了,她抛下了妈妈,因为她不想缝製闇之礼服。
就当作是妈妈已经死了——不管是特里维西克夫人还是过去的客人,通通都当作没这回事……由于她一直都抱持这样的想法,所以直到最近她才开始思考,事情真的不是那样吗?
克莉丝并不清楚什么闇之礼服——妈妈所缝製的礼服和打算缝製的礼服,都跟我没有关係……
当克莉丝悄悄地在丽浮山庄开店时,『针』并没有寻来。只不过,当裁缝屋开始为人所熟知后,他们彷彿要试验似地派来了爱丽丝,打算让克莉丝的客人穿上闇之礼服。
克莉丝不禁心想,如果再走远一点就不会有现在这种状况了吗?当决定离开伦敦的那一天,与同样强烈地在寻找生存之地的潘蜜拉相遇的当时,如果不是决定要在丽浮山庄落脚,而是去到一个『针』的魔爪绝对伸不到的外国——甚至远走美国,那么现在的情况肯定就不一样了吧。
——如果去到了美国,那她就无法跟夏洛克相遇了。
一想起曼洛克,她不禁用力握紧扶在椅子上的手。光是想到夏洛克人不在这里,她就开始感到寂寞而煎熬。
更何况,她不想失去『蔷薇色』。
克莉丝曾经去过一次赛芬·艾姆斯,那次是为了去救已逝的特里维西克伯爵的千金女儿——伊芙琳。
克莉丝凝视着和信件放在一起的花瓣。
妈妈并没有缝製闇之礼服。
这封信并不是出自于『针』之手,而是妈妈寄来的吧?是妈妈在呼唤克莉丝吧?妈妈已经原谅了克莉丝……或是在表明想要原谅她吧,原谅她不再缝製闇之礼服……
现在想想,当时很多不了解的事情都已经能够明白了。她明白到妈妈有多喜欢修了,为了不要他的心离开,很多事情都非做不可。
或许那与妈妈喜欢克莉丝的心情是截然不同的。
克莉丝停了一会儿,终于让呼吸恢複平静,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接着手从椅子上拿开,按捺着波涛汹涌的情绪打开了抽屉。
克莉丝拿出了笔,还有最近这阵子持续消耗的草稿用纸。她将笔沾上墨水,开始写下文字。就算有拼错字,或是文体不正确的地方,她也毫不在意地写着。
有一个人来信告知赛芬·艾姆斯车站要被拆除的事情,那是伊芙琳小姐的父亲特里维西克伯爵付出很多心力的一个车站,我想这件事或许有告知伊芙琳小姐的必要……
啊,不对。克莉丝摇摇头,将信撕成碎片。
我想告诉你闇之礼服的事情,你知道柯柏特女士吧?那关于修伯特·克莱因爵士呢?『针』——尼珥的事情呢?在奥克斯的赛马场上,你曾经试图要让我与妈妈相见吧。妈妈是不是已经不再缝製闇之礼服了呢?我看到你的眼睛逐渐被幽闇所笼罩了,其实我也不清楚闇之礼服的事,却始终无法远离闇之礼服的阴影。我知道我不应该去赛芬·艾姆斯,可是我真的很想见妈妈一面。
不对、不对·克莉丝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但是,唯独要寄给谁这件事是非常确定的。克莉丝趁着这个念头还强烈的时候,拿出了信封。
然后写下收件人姓名。这是一个她好几次都想要写,却始终没有写过的名字——此封信将寄至丽浮山庄的奥佛西地昂斯宅邸转交。
收件人是——休贝尔·沙利夫。
「夏洛克先生,有信件寄来。」
夏洛克走进奥佛西地昂斯宅邸里,在走廊上一面走着一面将帽子交给侍女。克劳德配合着夏洛克的步伐往书房走去,同时递出信件盒。夹杂在公务信件里头,可以看见有一封印着蓝色花朵浮水印的漂亮信封。
「这是艾蒂儿·奥尔索普小姐寄来的。」
「……嗯,先放在书房里的信件盒。」
一听见克劳德这么说,夏洛克便顿时失了兴趣,缩回伸出去的手,然后开始步上阶梯。
「今天要住在这里吗?」
「对,晚餐会在外面吃。」
「芙萝拉小姐好像很寂寞的样子喔。」
「明天整个白天都会陪她的。帮我準备马车,如果休贝尔有空的话,就叫他过去。」
「休贝尔·沙利夫今天休假。」
「休假?」
夏洛克反问。记得前几天也才听说他休假而已。
「是的,虽然才提醒过他。」
「他最近常休假吗?」
「还满常的,有听到其他马车夫在抱怨。」
「这样啊,那我也去提醒他一下,今天我就开车出门。」
「我去準备汽油。」
克劳德点点头,他是个年轻却处处谨慎细心的管家。
是否让休贝尔太过自由了?夏洛克苦恼地想着。虽然以一个佣人来说,他是比较奇怪,但因为受到夏洛克的看重,周围的人也不好去警告他。
这样子不好,这会打乱佣人们的秩序。
「要去『蔷薇色』吗?夏洛克先生。」
克劳德把信件盒放下并问道,夏洛克于是面露苦笑。
「……是啊,应该吧。」
「请您路上小心。」
克劳德说完便将门关起。
克劳德将夏洛克不在的期间所寄来的信件,从最早寄来的开始依序往下整理叠好。夏洛克走向书桌,谨慎地拿起那叠信件一一浏览。
克莉丝并没有寄信过来。
夏洛克把信件盒放回原位,然后他半靠着书桌,茫然地注视着没有点火的大暖炉。
有一张照片就摆在暖炉上方,那是母亲苏菲亚硬是要他摆上的家族照片。
所以就算我没有任何消息,也不会对克莉丝的日常生活造成什么影响是吗……
……我当然不是故意要测试她才不联络的,但是……
潘蜜拉的话就另当别论,克莉丝她原本好像就有写信的习惯;不过话说回来,她大概也没有那种空閑时间吧(……但现在工作应该刚结束才对……)
是因为相信我吗?还是根本不在乎我?
当克莉丝努力生活着的同时,我也面临了许许多多状况——从结果来看,或许我对克莉丝已经感到厌烦了也说不定;也或许是我内心其实认为,与劳动阶级的女性有所牵扯,并不会对我的人生经历有什么帮助;或者是对于所有违背双亲或是欺骗肯尼斯的事情感到厌恶,因而才去与完美的贵族千金跳一支舞,明明就有这些可能性……
还真是有自信啊,克莉丝?甚至也完全不明白我有多辛苦。
夏洛克低下头,突然笑了出来。长长的浏海盖住了眼睛,一道影子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曾几何时,我或许已经掌握你的生命线了。我想抓住你的母亲,接着还可能打算要审问你;也有可能想见你并不是因为爱上你,或许只是想要做个了结而已……
如果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的话,那就不要握住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