紳士的風範

「我是安东尼·史卓特，夏洛克先生。」

「进来。」

听见门外头的声音，夏洛克随即回应。

他人现正位于伦敦的书房里。待夏洛克一点头，安东尼便走近夏洛克的书桌前。一头黑髮加上黑眼睛，年纪大约是二十五前后——外表会看来年轻，大概是因为他一直以来都照顾着像爱德那样的小孩吧，充满南欧气息的长相看来还不差。

安东尼并非第一次与夏洛克打照面。当夏洛克知道潘蜜拉想要介绍过来的男子是安东尼时，儘管感到意外，不过现在这样看来，也觉得安东尼是个颇为认真的人。即使有点紧张，不过总比傲慢无礼要来得好。

「你几乎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经历的工作经验吶，安东尼，不过照顾爱德华多·麦道斯想必是满辛苦的。为什么突然想来当僕人呢？」

夏洛克一面看着安东尼的履历一面问道。

「关于这点过去我也曾提过，虽然我是爱德少爷的监护人，但其实我与麦道斯将军并没有血缘关係。在雪伦小姐定下婚事，而爱德少爷的身体又逐渐转好，也确定要进入寄宿学校就读的情况下，我认为自己不能再一直仗着将军的好意，留在麦道斯家了。」

安东尼注视着夏洛克，不疾不徐地表示。

夏洛克抬头望向安东尼，眼神里不仅没有不可一世之气，再想到他对爱德的用心，就足以证明这个男人，怀有一颗如同猎犬般的忠诚之心。

「你曾经碰过枪吗？」

夏洛克询问。

安东尼身体微微一震，不过依然维持一贯的口吻回答：

「我会用，麦道斯将军曾经直接教我用枪方式……但我不怎么喜欢。」

「机械方面拿手吗？」

「机械……是维修平常所用的一些器具吗？」

「嗯，大概就是那些，因为我不太想再增加佣人。你会排斥做打杂的事情吗？」

「不排斥。波顿庄园里除了爱德少爷之外，就只有我一名男性。爱德少爷不喜欢让陌生男子进到屋里，所以像是照顾马匹或是四处有什么东西需要修理，都是由我来处理的。」

「有做过文件方面的事务吗？会不会读写和算数？」

「不晓得您要求到什么样的程度，不过因为将军长期不在家，麦道斯家的财产和家庭收支都是由我负责管理，并且也教爱德少爷和雪伦小姐念书。」

「虽然是监护人，不过还得充当马夫或是管家、家事女佣和家庭教师是吗？但是，无论哪一项都只是兼职，不足以当作经历写在履历上。算是被充分利用了呀，安东尼？」

夏洛克来回看着安东尼与履历。

安东尼那看似认真的眼神里所散发出来的光芒，隐约地增强了。

「我很感谢麦道斯将军，其实我只是夫人的远亲，将军却甚至让我去学校就读。而且多亏爱德少爷和雪伦小姐也很喜欢我，我对于待遇并没有任何不满。」

「你会说什么语言？」

「法语是我的母语，如果是其他国家的语言，简单的多少都会一些。」

「会不会作菜？」

安东尼露出讶异的表情。

「没有厨师吗？」

「平常都是交由钟点女佣来处理，如果女佣不在时，可以帮忙作一点宵夜就好了。」

「这样的话，我会去学会的。」

夏洛克将履历表置于桌角放好，然后站起身。

「你有什么要求？」

夏洛克在书房的窗边踱着步伐，拉开半垂的窗帘。明亮的光线射入房间里，夏洛克缓缓地转过身。

安东尼眩目地眨了眨眼。

看看夏洛克的表情，他似乎明白自己被採用了。安东尼顿时飞快地开口表示：

「我的要求就如同信里所写的，最重要的就是爱德少爷的事情——」

「这我有听潘蜜拉提过，身为波顿庄园的管理人，又是爱德华多的监护人，你希望可以在两者之间来回。这没有关係，我也不是想要监视人，在前往丽浮山庄的时候，顺便去波顿庄园就可以了。只不过，如果你将那边的工作优先于我的话，这我是不会允许的。」

安东尼凝视着夏洛克，他第一次犹豫地低下了头，讲话亦有些结结巴巴。

「好的。但是……如果——爱德少爷任性起来……」

「如果你还是决定，不管爱德任何时候任何事要你过去，而你都要遵从的话，那现在就马上从我面前离开。自己的僕人将其他人当作是主人，这种感觉并不好。」

「——好的……我明白了。」

安东尼考虑了几秒钟之后如此回答，看来处于消沉的情绪之中。夏洛克面对这位新僕人的坦率，心情多少也变得体恤地补充道：

「如果是攸关性命的事情，当然就另当别论。休假的时候要去见谁是你的自由，如果做好分内的工作，我是不会罗唆的。爱德华多很寂寞或是要去哪里之类的事情，无法构成离开工作的理由，我的意思就是这样。」

「是的，那么往后请您多多指教。」

安东尼低下头鞠躬。温润的风从窗户吹了进来，窗帘随之摇动。夏洛克靠着窗缘，同时询问安东尼。

「如果主人以痛苦的表情叫你拿毒来，你会怎么做？安东尼。是默默地交出来，还是询问理由？或是说自己手边没有？」

安东尼望着夏洛克，思考了数秒钟。

「我会默默地交出去，夏洛克先生。」

「为什么？」

「您绝对不是会自杀的人，如果您需要毒药的话，一定是有什么正当理由才对。如果是爱德少爷的话——我想我就不会交给他……」

夏洛克怱地笑了。

他坚定地朝安东尼走去并表示：

「从玄关附近的房间里挑一间吧。明天与奥佛西地昂斯宅邸的管家克劳德见个面，决定好待遇，顺便先将汽车的维修整备方式学起来。后天下午整理好行李，来这里报到。」

「是。」

「其他还有什么疑问吗？」

「请问——有什么喜欢或讨厌的食物？」

「我又不是爱德华多。」

夏洛克苦笑回应。爱德看起来就像是个偏食的少年。

安东尼似乎是真的打算要向厨师学作菜，真是值得信赖。

夏洛克站在安东尼前面，伸出了右手。

「不要太过谦卑，安东尼。我并不是完美的人，就跟你一样，总之往后就好好相处吧。」

安东尼战战兢兢地看着夏洛克，并回握了手。这会儿终于露出了点笑容。

安东尼敬了个礼后离开，夏洛克在窗边望着外头。

踏出门的安东尼回头，眩目似地望了一眼宅邸。

随后快步走向宽阔道路。不是那么高级的黑色西装大衣，被风吹得贴在脚上，即使如此他也毫不在意。说不定他现在脑海里，正拚命地在分配今后该做的工作。

那也是当然，要是把我的工作与照顾爱德华多相提并论，那可就困扰了。

虽然没有工作过，还不晓得他的实际能力如何，不过夏洛克基本上已经算是满意了。安东尼虽然有着佣僕该有的样子，但偶尔不太能压抑自己的情绪。一开始在俱乐部遇到的时候，一直以为他实际上是个很热情的男子。这比过度顺从的男人好多了。

唯独与爱德华多的牵连是多余的，不过安东尼与哈克尼尔家或是其他上流阶层的人们，都没有任何交集。

常常出入『蔷薇色』，而且似乎也深受潘蜜拉信任（这点很重要！）。当我很想与克莉丝取得联络的时候，他应该也不会问东问西便听命行事吧。

还有，安东尼也知道暗之礼服的事情，并不需要仔细说明。

夏洛克忽然间陷入沉思，转身背对窗户。

他靠在窗边，视线正好落在书桌前方。

他想起了几个礼拜之前，站在桌前向他辞职道别的那位高大僕人。

到头来——其实我是想聘用休贝尔当我专用的僕人吧，夏洛克心想。

休贝尔是在调查暗之礼服的时候，被聘为哈克尼尔家佣人的男子，而他在上个月底辞职了。

纵然照顾马匹的技术一流，但最后还是待不到一年就离开了。

他是一名充满男子气概的俊美马夫。长长的黑髮在身后绑成一束，即便给他制服，他仍是不脱去一身的白衬衫和马靴。即便是在奥佛西地昂斯宅邸的佣人之中，始终都是特立独行的一人。

他明明是个令人摸不透的男子、不着边际的男子，我却仍儘可能地对休贝尔抱持着敬意，这反而是因为他并非绅士的缘故。甚至也知道他与暗之礼服有牵连——身为爱丽丝的继任者，或许还有仲介暗之礼服的交易。

但休贝尔直到最后，仍是没有对我敞开心房。

他只有留给夏洛克一句话。当时虽然明白他想说的意思，但是现在想想，休贝尔是不是还话中有话呢？

要好好地爱一名女性就必须——只考虑眼前的事。

（明明自己就还与暗之礼服有所牵连……）

夏洛克走向书桌，同时摇了摇头。不要去想其他多余的事情。

夏洛克想起安东尼所持有的一件暗之礼服。

那是十岁少女穿的衣服……一件绿色礼服。而那件衣服，也是在克莉丝差不多十岁年纪时被缝製出来的。

琳达的情夫——名为修伯特的男子，将衣服拿给了麦道斯家的长女，然而那究竟是琳达做的还是克莉丝做的，这就不得而知了。

不对——是琳达缝製的。

当时的克莉丝——一个十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会缝製礼服。

夏洛克想了想，应该要向爱德华多·麦道斯和他的姐姐问问看，关于大概在七年前他们收下这件礼服的情况。毕竟安东尼已经不记得了。

夏洛克希望能够逮捕到琳达。即便至今情况始终未明，他只是出于自身好奇心使然而调查，但是因为与克莉丝的关係从朋友逐渐往前进展，目的也就此开始变得明朗。

断绝克莉丝与暗之礼服的牵连，我会将克莉丝从这些折磨中救出。

我要证明缝製暗之礼服的人只有琳达而已，并且消灭暗之礼服这一类的东西，然后将琳达转送至合适的机关。虽然必定得顾虑到克莉丝的心情，不过最后仍是会感谢我的吧。

然后——让克莉丝的热情，只全心全意向着我一个人。

其实最好的情况，是克莉丝能够辞去裁缝师的工作。这样就不需要思考暗之礼服的事情，一切便没问题。但是克莉丝是天生的裁缝师，唯独这一点他也只能认同接受。

更何况，夏洛克好喜欢克莉丝那缝纫时的一双小手。

一旦没了暗之礼服，克莉丝就可以幸福地缝製恋之礼服了，一直到永远。

只不过，客人必须经过挑选，不能再一直替直接找上门的来路不明女性缝製礼服。

尤其像那些需要花那么久时间谈话的客人，就更不用说了。

夏洛克回忆起上次在公园发生的事情，内心稍稍涌上不快。

……结果他等了一小时半，却还是没能见到面。即使现在回想这数年来，也没人让他等过这么久的。一时之间不禁真的激动地想着，她究竟是想怎么样！

不过在试着压下怒气之后，想想有工作在身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克莉丝也寄来了一封相当坦诚的信件。

当听到潘蜜拉说，与客人约定见面的场所是在埃莉诺旅馆时，夏洛克十分惊愕。埃莉诺旅馆，就是名为柯伯特女士的裁缝师所入住的地方。

柯伯特女士就是琳达的可能性，到目前都还没有消除。

夏洛克陷入了沉思。

关于暗之礼服的事情，一切都无法跳出推测的範围。这实在教人烦躁。这都是因为理当是受害者的女性，从不主动出面指证的关係。就连那位自尊心高的艾蒂儿也一样，所以夏洛克与肯尼斯——夏洛克一位身为律师的朋友——才无法对柯伯特女士具体指出质疑。

夏洛克心想，正因为如此，他最近才必须见克莉丝一面。

星期三的下午——这一次真的是约好了。如果去到『蔷薇色』的话就不会拖拖拉拉地，很快就会让两个人单独相处，毕竟他们好久没有见面了。

……可以的话，他也尽量不想提到暗之礼服。

一想到与克莉丝见面，他就会自然地想要确认真相，内心因而涌现出矛盾的情绪。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粗率鲁莽的问话破坏了气氛，无聊的话题只要工作这么一项就够了，他只希望两人独处并看着彼此的脸庞，聊聊各自的事情就好。

这件事就之后再来想吧。夏洛克摇摇头，从书桌上拿起安东尼的履曆书。

在準备送回去给克劳德之前，忽然一瞬间，他心里萌生出莫名的忧虑。

要是潘蜜拉对安东尼说了什么，安东尼还会乖乖地站在我这边吗？

……夏洛克心想，为以防万一，连这点也一起提醒他吧。

「是安东尼……成为夏洛克的僕人啊……」

潘蜜拉在餐车上将茶倒入杯中。伊恩坐在『蔷薇色』的长椅上，以複杂的表情望着潘蜜拉。

「哎呀，我觉得很好啊。没有人像他那么习惯被任性的男人使唤了，最重要的是，比起其他不认识的人，这样夏洛克要来『蔷薇色』也变得比较容易吧。」

「……这点就是问题所在……」

「夏洛克需要一个贴身僕人这点，不是医生你说的吗？」

「是我说的没错，潘蜜拉小姐。」

伊恩一脸苦恼地注视着潘蜜拉，潘蜜拉看了不禁要露出苦笑。

客人对潘蜜拉微微抱持着好感，这是常有的事情。儘管安东尼因为出现在一个满好的时间点，两人相处时间也比其他客人来得多，但是吸引客人目光也是潘蜜拉的工作之一，所以这种事无须担心。

「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伊恩医师。我和安东尼是好朋友，他也从没对我说过什么；而且，医师你自己也没有想过安东尼不能来店里吧。」

「……我没有……说那种话的权利。」

「说什么权利的，不要想得那么困难。简直就像夏洛克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