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哈克尼尔先生
上一次非常谢谢你,我相当地开心。
因为有个新的工作是住在伦敦的客人(一位在酒吧工作的女性),特地写信来通知。你那边工作的状况如何呢?因为工作繁忙,虽然没办法过夜,但若有哪天的傍晚是空着的话,我想应该可以见面,所以再麻烦你告诉我时间。
那天之后,关于你告诉我的事情我想了很多。
因为我们是一间小店,面对客人我们得好好重视才行。但是因为你说的总是正确的,我知道你是担心我。那对我来说是相当开心,而且是能让我安心的事情。
我觉得很烦躁,没有办法缝入你的心,使其成形。而我也很想让你看看我的内心,可是没有办法好好地使其形成一个可以被看见的形体。
期待再次与你相见。
克莉丝汀·巴雷斯
亲爱的克莉丝
抱歉上一次打扰到很晚。可是能够说到话真是太好了。我很喜欢那双手套。
谢谢你告诉我工作的预定,下礼拜的话,我星期二和星期三有时间。
在伦敦见面的话有旁人的视线,而且也马上就得道别,所以我想载你到伊夫舍姆。我会指定好找的地方作为会合地点,所以大致的时间和地点若决定好了,再请你告诉我。
在离伊夫舍姆车站远一点的地方,有一个很漂亮的公园。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去替你买点东西也无妨。
我啊,究竟是说得不够多,还是说得太多了,我正在思考这件事。
想你 夏俐
夏洛克在伦敦的书房里写着信。
那是要给克莉丝的回信。
流畅地写完后,夏洛克一边等着墨水风乾,一边撩起了浏海,并注视着书桌上的某个盒子。
那里面放着克莉丝所送的礼物。是个颜色自然深浓的灰色手套,刚刚好合手的大小,而且是没有见过的材质。
(生日快乐,夏俐。)
…………
夏洛克试着摸摸手套,戴上去,最后还是又放回盒子里。
如果一直这样脱脱戴戴的话,是不是会变得越来越长呢?
舞会马上就要到了,因为他打算穿那件蓝灰色的晚宴服,这样搭配起来刚刚好。
如何决定一双手套的品质——不只有手套,应该可以说所有绅士穿戴的衣物,比起材质和颜色,最主要的一点是尺寸是否刚好。显眼突出并没有意义,尤其是在所谓舞会这种场合上,不衬托出女性是不行的。
反正既然都得跟其他女性跳舞的话,先把克莉丝所缝製的物品穿戴在身上,或许也可以说是一种诚意。
在社交季的尾声以盛大舞会收场这种方式,的确像是奥尔索普家会採取的模式,夏洛克思考着。尤其他们并不是政治家族,而且是社交季以外的时间都隐居在田野的贵族,所以儘管没有深切的交情,但以所谓的格局来讲,在这个国家里是首屈一指的家族。
而且再加上若该家族未婚的女儿是人人称讚的美女——
夏洛克一边在信封上写下收件人的名字,一边陷入了沉思。
一想到艾蒂儿的事情,心情就变得沉重。
艾蒂儿是下一位舞会之花,这是当然的。而作为她男伴的夏洛克,也一定会受到众人瞩目。四周围的人一定都读过艾蒂儿和夏洛克订婚的报导——以及后来马上接着刊出的更正启事,势必都对两人在舞会上要如何相处这件事相当感兴趣。
身为父亲的奥尔索普伯爵因为已经上了年纪,可能不会出现在会场,不过艾蒂儿的哥哥——奥尔索普子爵应该会出席才对。
夏洛克作为哈克尼尔家的继承人,当然一定要去向主办人打招呼不可。
夏洛克祈祷着,希望艾蒂儿可要对自己冷淡一点。
就算被认为是夏洛克求婚,却被艾蒂儿拒绝了也没关係。那似乎是最能让四周围的人以及自己的手足接受的结论,而且这样一来也能稳定艾蒂儿的心情,夏洛克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即便夏洛克已经明白地向艾蒂儿表示不会结婚,他却始终没有听到来自艾蒂儿身边的人传来否定的话语,这让他颇为在意。更正启事也是,奥尔索普家似乎也没有做出更正的委託。
虽然觉得不可能,但如果艾蒂儿还没有对夏洛剋死心的话(不,怎么可能!像艾蒂儿这样的女性,怎么可能追着一名没有可能性的男性?),那么就得换夏洛克对她表现出冷淡才行了。
他不想伤害艾蒂儿,夏洛克心想。
并不只是为了奥尔索普家的颜面或是她那出众的容貌,而是夏洛克并不讨厌艾蒂儿。
艾蒂儿有作为一名女性的惊人自制力,以及牺牲自己的觉悟。
这种心情,比如说像芙萝蕾丝——夏洛克的妹妹就没有。
事实上,夏洛克在火车上遇到艾蒂儿的时候,他的心有些许动摇。
(我认为,若可以忍耐得越多,神就会让人得到的越多。)
如果没有与克莉丝相遇,自己早就和艾蒂儿结婚了吧,夏洛克不带任何感慨地想着。
艾蒂儿和夏洛克有共通的语言,那美貌、善交际和国内外一致的好名声,可以成为夏洛克的帮助。
如果是她和自己的话,就不会有任何阻碍或是不安定。两个人能互相理解,为了国家儘力,并且可以经营出如同两人的双亲或是祖父,或者像那些亲人般的生活。将所谓的传统和义务之类的东西,传达给和两人相像的孩子,为死亡做準备。
如果能一同生括的话,到时候所谓的爱情也会随之衍生吧。
无论是焦虑或是觉得不安,甚至是想到就会觉得胸口纠结之类的心情也全都不会有。
夏洛克将手肘撑在桌面上,他拿起放在桌角那封克莉丝寄来的信,不知已经看了多少次。
明明再多看几次,也不可能会有什么新发现。
——恋爱这种事,就跟跳舞一样。
虽然是不讨厌,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女性会如此地热中。是因为大家都在做这件事,是因为如果没有对象就不知该怎么消磨时间,所以就试着随便跳跳看了,在跳舞的时候就像运动一样,是还算满愉快的。如果觉得麻烦的时候,只要立刻停止就好了。
然后,从中选一个看起来最温柔的,就此决定成为最终的伴侣——
夏洛克放下了信件,回信的信件和信封上的墨水已经干了。
当他正打算拿起写好收件者姓名的信封之时,却又顿时停住。
烦请『蔷薇色』转交克莉斯汀·巴雷斯小姐——
夏洛克忽然之间从信封上别开了视线。
他拿起了新的一张纸,并从笔筒中取出笔来。
夏洛克什么都没多想,直接开始在信纸上写了起来。
烦躁的人是我。我明明是那么地喜欢你,你却不能明白。你并不是无法将心给我看,而是不想这么做。虽然我的话语说得比较强硬,但我想问你为什么要躲在自己的壳里呢?如果对我的话感到有任何不开心,你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吗——
夏洛克拿起写到这个段落的信纸,也不管会弄髒手,就直接把信纸撕了。
然后丢进烟灰缸,点火。
真是愚蠢,这是什么小鬼的恋爱游戏呀!这种信寄不出去,而且根本连再看一次都不想。
克莉丝没有察觉——她不明白我的心情。
夏洛克的右手深深插入浏海中,在感受着莫名焦躁的同时,他也在思考着。
要怎么样才能拥有克莉丝。
得在其他男性注意到克莉丝之前才行。想办法做些什么,趁着克莉丝喜欢我的时候。(把她藏到某个地方,不让其他人有办法对她出手。)(笨蛋,这样一来就跟莫亚迪耶公爵一样了!)
(这一定是……行不通的。)
夏洛克心想,克莉丝的母亲是罪犯,她缝製暗之礼服,并且让千金小姐们遭遇危险,或许也可能有杀害过人。
既然如此,如果没有了母亲这部分的话——至少得是这样。
不行,即便有琳连·巴雷斯也是一样。虽然克莉丝现在依然感到畏怯,并且不信任我,但若我抓到琳达并让她赎罪,即便如此琳达仍说她原谅克莉丝、愿意接受克莉丝的话,克莉丝应该会感谢我吧——
在炽烈燃烧的小小火光之前,夏洛克如此思考着。总觉得至今和暗之礼服有所牵连,似乎全部都是为了这一点。
「我没有见过像你这样出色的女性呢!」
坐在长椅上的女性这么说着。
艾蒂儿人在伦敦自己的寝室内,正喝着茶。
以白色大理石盖板装设的暖炉上,挂着蕾丝的布幔,地毯则是裹着漩涡状花纹的图样。由于餐桌是白石和胡桃材质所组合而成的上等品,长椅上便放置着几个茶色的抱枕。
房间宽阔而优雅,艾蒂儿穿着她所喜爱的蓝白色直条纹家居服,金髮打理成捲曲状,柔软地垂落于肩上。
在长椅一处照不到光的角落,一名黑髮女性坐在艾蒂儿的斜前方。是柯柏特女士——原本是一名女演员,并且为企业家的妻子。年龄大约是四十多岁,或许因为曾是女演员的关係,有的时候她看起来也会像名少女一样。
平常总是会上妆,而且她说自己眼睛不太好,希望房间可以暗一点,因此看不太见皮肤的细緻纹理。
她身穿剪裁合身的洋装,并配戴珍珠项链。黑髮也完好地盘起,有如纵长而没有装饰的东洋人偶。
「琳达也吓了一跳呢,艾蒂儿小姐。还说如果是你的话,就有缝製礼服的价值了。而且那毕竟是舞会上要穿的晚宴礼服,这是身为裁缝师的幸运。」
「琳达·巴雷斯不用过来吗?不需要向我询问细节吗?」
艾蒂儿问柯柏特。
琳达·巴雷斯,就是和柯柏特在一起的女性。虽然在奥尔索普家有供应一间房间给她使用,但是柯柏特女土说过,若以艾蒂儿小姐的身分来说,她是相当不能被认可的出身。
因为琳达·巴雷斯是一间没有店面的裁缝屋——『夜想』的裁缝师。
其实原本是不可以说出她的名字。在他人面前若提到她的事,也得以柯柏特女士来称呼才行,因为她们是两人一体的。
「因为琳达表面上是我的侍女,和基尔雷一样都是佣人。丈量尺寸一次就会完成,而且细节的部分是由我来询问的。」
「如果只是喝杯茶,我是不会再意的。」
「不行。就如同您所知道的,『夜想』这个名字在一部分人们之中,流传着这是间缝製暗之礼服的裁缝屋的传言。琳达不能浮出檯面,毕竟是穿了就会想自杀的礼服。明明我们根本就没有那种意思。」
柯柏特一面颤抖着身子,一面喝茶。
「我想不是名字的问题。她的礼服真的是很不可思议。事实上我自己在火车里那时候,穿着琳达所缝製的礼服——心情的确是变得奇怪了。」
艾蒂儿垂下了视线。果然还是很难说出「想求死」这样的字眼。
而且,或许那并不是因为琳达的关係。因为那时候——遭到夏洛克明确拒绝自己的求爱,是艾蒂儿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绝望。
柯柏特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嗯,的确是会这样。那个时候是琳达弄错了,夏洛克先生和你应该是要坠入情网的,但你不愿意的心情却更加强烈地涌现了出来。可是,艾蒂儿小姐不是因此换了衣服吗?礼服是一种有魔力的东西,关于这一点,『夜想』是这样,而『蔷薇色』也是一样吧。」
「或许是吧。」
艾蒂儿带着叹息说道。
这种事她是明白的。
并不是琳达,而是以其他裁缝师的礼服来说。
她穿上丽浮山庄的『蔷薇色』,克莉丝汀小姐所缝製的午宴礼服,艾蒂儿成功地让夏洛克将目光转向她,就仅那么一次而已。
而那毫无疑问是因为礼服的关係……
琳达和克莉丝很像,艾蒂儿想着,那并不是弄错了。
「没关係。下次我会好好确认,艾蒂儿小姐。你是相当值得缝製礼服的对象,我们会儘力完成这项委託,必定让您能在舞会上穿着恋之礼服。」
彷彿看穿了艾蒂儿的不安和期待,柯柏特以自信满满的表情朝艾蒂儿点了点头。
「所以你的意思是,琳达也可以分别做出恋之礼服和暗之礼服吗?」
「是的。因为克莉丝汀小姐原先是在伦敦琳达所开设的店里工作,教克莉丝汀小姐缝製礼服方式的,就是琳达喔。所以缝製礼服的技术是琳达比较厉害。」
「但琳达有说过『蔷薇色』和『夜想』是没有关係的。」
「当然,现在是没有关係的喔,因为琳达在伦敦所开设的『蔷薇色』分成了两家店的缘故。一间是克莉丝所在的『蔷薇色』,而另一间就是琳达的『夜想』。不过当然,两位都是相当出色的裁缝师。」
而且现在这两名长得非常相似、拥有同样姓氏的女子,分别在各自的店里缝製礼服……
艾蒂儿反刍思考着柯柏特的话语,回想起为自己缝製礼服的两位裁缝师。
琳达为艾蒂儿缝製了暗之礼服,理由不明。
那么,克莉丝又是如何——那个身材娇小、枯燥无趣,并有如善心综合体般的小女孩。
(既然讨厌单恋的话,是不是就应该要放弃呢?)
(是的,我是这么认为的,要马上放弃比较好。)
那个时候,克莉丝已经喜欢上夏洛克了吗?
既然是这样的话,克莉丝为什么要缝製恋之礼服……?
我不明白。不管夏洛克和克莉丝是什么关係,艾蒂儿无法想像克莉丝会憎恨着谁这种事。
「——搭乘那辆列车的时候,为什么琳达会为我缝製暗之礼服呢?」
艾蒂儿问着。她当然也是向琳达委託订製恋之礼服。
「因为她弄错了,也只能这么认为而已。」
「希望你不要轻率地说什么弄错之类的话。我虽然得救了,但要是真的自杀,事情会演变成不得了的状况。」
「就算再一次提出这样的问题,我们也没有话可说。往后您的礼服我一定会做确认,当时是我太相信琳达了,真的非常抱歉。」
「你也可以分辨暗之礼服?」
「是的,毕竟我曾经是女演员,在饰演恋爱中的女性或是死亡的女性时,慢慢地了解到那礼服所会指引的方向。看来女演员似乎是拥有奇怪的能力呢。」
「穿上暗之礼服的话,大家都会死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