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烛台的照明之下,雷欧面对胜负已分的西洋棋局叹了一口气。
「后天我要文温占雷斯一趟。」
「怪了,怎么比预定的行程早了一天?」
房间的主人正悠閑地靠着扶于并托着脸庞,他的视线往雷欧的方向栘去,而雷欧那细长的眼眸也承接了对方的目光。
「那些从兰比尔斯来的宾客,现在正过若免费的优雅生活,真是太令人羡慕了,害我想早点和他们见面,并奉上几句称羡的话,」
「也就是说,你受不了那些败家子挥霍我国的钱财玩乐,所以要去撵人,对吧。」
「……『撵人』代表什么意思?」
「就是赶人的意思。对身为王太子的你而言,这个辞彙太艰涩了吗?」
房间之土以戴着金色戒指的左手轻抚嘴边的鬍鬚,愉悦地笑了出来。
这位男士的髮型有些奇特,眼神也颇具特色,感觉很悠閑,他正是萨·格雷尔宫的主人——昆席德国王肯尼斯二世。
今年已经五十五岁的肯尼斯国王,其威名个仅远播国内各地,就连辽阔的大陆地区也广为人知。昆席德对东方领土的政策虽然比其他国家抢先一步,然而那仅只是议会的手腕精湛罢了。
肯尼靳的名号,大约白二十年前的那场战争以来被流传王今。
在自古友邦的请託下,昆席德军队远征大陆,他们相逐渐支配大陆各国的帝国军展开激战,肯尼斯当时为第二顺位的上位继承人,他以陆军军官身分投身战场。肯尼靳的左颊至今仍留有模糊的枪伤痕迹,是参战最好的勋章。
熟知这段历史的国内外人士皆大力讚扬肯尼斯,大家都认为是他的英勇击退了帝国军。
不过对肯尼斯本人来说,这段佳话似乎已成过去式。
「适时适所的表达方式固然美,但庶民用语听起来也挺有趣的。当我还待在陆军时,也一直用那种口吻说话喔。雷欧,你要不要也学学平民用语?」
「还是免了吧。」
「真是遗憾,如果你能学点皮毛,那种顽固的个性应该也会有所改善。」
「……就是因为陛下您这么做,才会让伊娃的遣词用语变得不堪入耳吧。」
雷欧刻意以咬文嚼字的语气与相隔棋盘的国王说话,下过并未获得任何成效,肯尼斯依旧托着腮帮于,睑上堆满笑意。
看到他那副调侃的眼神,雷欧也只能感到无奈。
话虽如此,国王已经康复到能在睡前下盘西洋棋、悠哉过日子,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肯尼斯比雷欧来得高大,以他的年龄而言,身体也还算硬朗,不过这或许也是造成他自信过盛的原因。因为小小的夏日感冒引发肺炎而蒙主宠召的人比比皆是,因此雷欧在心中暗自决定,得吩咐主治医生好好看着陛下才行。
这时,国王突然轻声问道:
「田欧哈特,我的女儿伊娃洁莉还是老样子吗?」
「是的,陛下。根据她的侍者报告,她与待在王宫时无异,没有丝毫改变。」
「也就是说,她还是没有听我的话,让日子过得『无趣』点吧。」
肯尼斯栘开撑着脸合的手,露出一副拿她没辄的模样叹了口气,接下来他紧盯着雷欧,直视着那对在太阳的照射之下呈现灰蓝光芒的眼眸。
「听好了,雷欧,你从我身边夺走了我想守护的女儿,应该有自知之明吧。」
「是的。」
「既然如此,等你到了温古雷靳城,可要以她监护人的身分好好努力……为了伊娃洁莉、为了我们的国家,也为了大陆各国的盟友,你得劝那些兰比尔斯的宾客赶紧回国,这几年来,那里的情势让人大意不得。」
「这点我很清楚。」
雷欧挺直腰桿用力点头。面对承袭了自己贵公子容貌的雷欧,肯尼斯平静地说了声「那就交给你了」,之后便话锋一转。
「雷欧,话说回来,你后天不是要出席米塔斯宫的晚宴吗?可是铁尔兹盖特公爵却跑来向我哭诉。」
「哦;这样啊。」
雷欧将身体深深埋进椅背,故作不知情地交义双手。
米塔斯离宫的主人铁尔兹盖特公爵就是康妮丽的父亲,同时也是肯尼靳的弟弟,是雷欧的叔叔。
后天的晚宴由铁尔兹盖特公爵上办,在昨天傍晚之前,雷欧原本预定要出席,可是他的同窗好友擭得小道消息,据说公爵从大陆邀请的贵族千金将于晚宴上悄然现身,雷欧因此立即向公爵迗上不克出席的通知。
「我还没有纳妃的必要。」
雷欧交叠的手指微微施力,他坚定地说出自己的意见,然而肯尼斯却无动于哀;
「要迎娶谁当太子把,可不是你一人可以决定的。」
「要结婚的人是我,既然如此,就该尊重我的意见。」
「如果伊娃说出一样的话,你会怎么做?」
「我一直很尊重伊娃的意见和想法。」
不过假使是在这样的前提之下……雷欧不禁蹙起眉头。
「身为她的监护人、她的兄长,我至今仍对某件事感到不解,请问陛下为何会选择布劳德尔家之子作为伊娃的未婚夫呢?」
「这件事我不是已经跟你说明过了吗?那个家族完全没有继承夏洛克德利王室的血统,况目对方将来会成为公爵,已经是够成为公主的归宿了。」
「但是布劳德尔现任当家的私牛活十分不检点,社交圈对他的评价也很糟糕,而且您认为他能驾驭奔放的伊娃吗?」
「这就只有天上诸神知道了。」
「陛下。」
「田欧,我和国民反而比较担心你啊……对王室而言,婚姻是无法逃避的问题。」
「这我明白。」
雷欧打断对方的话,他紧皱的眉头更深了,因为他止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所以才会露出此种神情,
然而浮现在他脑海中的却只行一人。
「……既然如此,我不如就说出真心话吧。」
「真心话?喔?也就是说,你之前一直刻意隐瞒着某件事罗。」
「是的,我一直隐瞒着陛下一件事。」
说着说着,雷欧鬆开环抱于胸前的双于,慵懒地放低视线大声说道:
「陛下,直到现在,我雷欧哈特仍然仰慕着库特·兀儿蒂王妃。」
「你是指已经过世的那位……?」
「是的。」
听到肯尼斯如此反问,雷欧却毫无惧色。
库特·兀儿蒂王妃是肯尼斯的第二王妃,即是伊娃的母亲。
虽然她在生下伊娃之后,不到二年就过世了,但是雷欧却对兀儿蒂的印象十分深刻。
「已故的王把陛下是我初恋的对象。」
「初恋啊……」
「是的。」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肯尼斯直视着坐在棋盘对面的雷欧,说得若无其事。看到肯尼斯如此乾脆地承认知情,雷欧的脑袋瞬间变得一片卒白,不过他赶紧自我振作。
「陛下怎么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听兀儿蒂说过,你曾经带着一首诗及一朵蔷蔽向她示爱。雷欧,对当时只有九岁的你而言,这还真是了不起的招术啊。」
「呜……」
听到如此详尽的回答,雷欧个禁感到呼吸困难,他那贵公子般的轻佻神情,也立即染上微红。看见雷欧这副远比平时稚嫩的模样,肯尼斯富含深意地笑了,不过他的笑容不一会儿就消失无蹤。
「别用美丽的初恋作为拒绝选妃的藉口,这么做只会玷污自己的心意,对她也是种困扰,再说库待·兀儿蒂早巳过世了。」
「可是陛下……」
「听清楚了,雷欧哈特,我的第二乇妃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应该掌握的是王国与王室的未来!」
「……我明白。」
「那就好,」
肯尼斯对他投以冷漠的眼神并点点头,以手指轻摇一颗西洋棋,然后再将其推倒,被推倒在棋盘上翻滚的棋子,正是黑色的国王。
雷欧静默地凝视菩籼灯火相互辉映而散发出黑色光芒的棋子,他在脑海中再次勾勒出第二王圮的容貌。
那天,在充满斩绿及蔷薇香气的庭院里,王妃那头金银色长发正随风飘曳,她说道:
「拜託你了,雷欧殿下,请你连同我的份,守护我那总有一天会诞生于世上的女儿。」
当年仅有九岁的雷欧允诺了,接着工妃以柔嫩的双唇轻触他脸颊,那时的触感令他至今仍难以忘怀。
那时的雷欧还不知道,这竟然会是他与第二王妃库特·兀儿蒂最后一次见面。
八年后,当雷欧初次在王宫见到伊娃时大吃一惊,因为伊娃简直和兀儿蒂长得如出一辙,然而伊娃却连自己亲生母亲的名字都不知晓,甚至不因此觉得不幸。
因此雷欧再次于心中立誓,他一定要好好守护这位妹妹。
伊娃那对紫色眼眸关係着昆席德与夏洛克德刊王室的繁荣,更引起他的诸多思绪。
但是伊娃显然不太了解自己的重要性。
肯尼斯为伊娃挑选的未婚夫是布劳德尔公爵家长于艾力克斯,艾力克斯与他那放蕩成性的父亲完全不同,个性十分踏实,雷欧也相当肯定他这个优点,可定单凭这样是不够的,因为他在社交界的地位过于薄弱,所以雷欧理当要找机会赐封艾力克斯为骑士。
在那之前,身为监护人的自己必须守护伊娃。
她总有一天会离开王室,所以才更应该趁现在好好保护她。
让她离开王室,其实是为了封印那对瞳孔的魔力、阻断『承诺爱子』的宿命。
因此,雷欧还不需要王圮,为了守护夏洛克德利乇族的秘密,翠身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么,今夜我就此告辞了。」
雷欧在橙色的烛光中缓缓起身,肯尼斯则一派轻鬆地对他点头,然后摇动放在桌缘的钤铛,清脆的铃声一响,位于幽暗一隅的门扉也随之开启。
「温古雷斯城的事就拜託你了,雷欧。」
「遵命,陛下。」
「早日离开这个国家,对克莉丝蒂娜也比较好吧。」
从肯尼斯口中听见这个名字,让雷欧停下脚步,他回头望着肯尼斯。
「王妃陛下……母后还是老样子吗?」
「还是老样子,她似乎一直在催克莉丝蒂娜『早点生个王子』。」
「辛苦她了。」
「没办法,那是她的个性使然,也是她身为王妃的使命。」
肯尼斯轻轻发出叹息。
雷欧压抑住自己也想跟着叹气的冲动,在行礼之后退出国王的寝室。
时间已过午夜十二点,夜半的主殿笼罩在寂寥的氛围之中。
走廊的烛台被等距放置,雷欧靠着烛光穿越长廊,突然对身后的红髮侍从问道:
「哈乐德,你今年几岁了?」
「咦……?我三十二岁了。」
「结婚了吗?」
「还没。」
「有未婚妻吗?」
「没有。」
「逗样啊……」
即使不一一确认,雷欧也非常了解侍从的家世,不过询问大自己十岁的侍从私事之后,让他终于压抑住慌乱的心情,然而曾经被打开的心房,却没那么容易再次阖上,看来就算睡前喝点酒,大概也无法睡得安稳吧。
雷欧心想,今晚对他来说将会是个漫长的夜晚,他不经意地望向窗户。
微微的细雨正打在玻璃窗上。
沾附在窗户上的水滴反射着走廊的烛光,它们先散发出光辉,然后逐渐聚集,最后化为一道水痕悄悄流下。
「温古雷斯也……」
伊娃所逗留的城堡,是否也一样下着雨呢?
雷欧微动双唇自言自语,目不转睛地盯着漆黑的窗外。
——◇◇◇◇◇◇——
「晚宴?……你是说今天吗?」
伊娃圆睁双瞳,她正走在浸湿的草皮上,右手还拿着一颗熟透的红苹果。
「是啊。」
她的弟弟威廉,手上也捧着提早盛开的鲜红羽扇豆附和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