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猪排
录入:朽影
——and she said.
如果接受一切,
就不会受伤。
无论是与我不合的、
我讨厌的、
我无法认同的,
如果毫不抗拒地选择接受,
就不会受伤。
如果抗拒一切,
便只会受伤。
无论是与我合拍的、
我喜欢的、
我能够认同的,
如果毫不接受地选择抗拒,
便只会受伤。
两颗心是伽蓝洞,
唯有肯定与否定两个极端。
两者之间,空无一物。
两者之间,只有我。
/伽蓝之洞
/0
「你听说了吗?三楼单人病房那个患者的事。」
「当然罗,这种大消息昨天早就传遍了。连脑外科那位平常不苟言笑的芦家医师都感到讶异,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真不敢相信,那名患者居然苏醒了。」
「不不,我指的不是这件事。不过的确和那个女孩有关,那之后还有新的发展。你知道她从昏睡中醒来后做了什么吗?听完可别吓到,她居然想弄瞎自己的眼睛。」
「——搞什么,这是真的吗?」
「嗯。虽然医院里下了封口令,不过我是从陪芦家医师看诊的护士那边听来的,不会有错。听说她趁着医师没注意,以掌心从眼皮上压迫眼球,真恐怖。」
「等等,那女孩不是昏睡了两年吗?照理说身体应该会不听使唤才对。」
「话是没错,但她家不是很有钱吗?自从她住院以来一直由我们细心复健,关节没有僵硬的问题。不过复健行为毕竟不是由她本人进行的,因此身体还无法顺利活动。幸亏如此,她弄瞎双眼的企图才没有成功。」
「——就算没成功也够厉害了。我们以前有学过吧,卧床照护虽然轻鬆,但身体却很容易变得衰弱。如果足足睡上两年,人体大多数的机能应该都不管用了。」
「所以医生才会一时大意啊。对了,那种眼白出血的癥状叫什么?」
「球结膜下出血。」
「对对对,这种癥状一般而一言会自然痊癒,那女孩却把眼球压迫到差点造成青光眼的程度,现在看不见东西。据说她本人要求缠上绷带把双眼遮住。」
「喔~也就是说,那位患者自从醒来之后连一次都没见过阳光吗?……从黑暗再到黑暗,听起来不太正常呢。」
「岂止有点而已。那女孩还有别的问题,好像得了什么失语症?无法与别人正常交谈,医生还找了认识的语言治疗师来看诊。谁叫我们医院没有这方面的专家。」
「因为荒耶医师上个月辞职了嘛。
不过——这样一来,那位患者目前应该是谢绝访客了吧?」
「好像是。在她的精神状态恢複稳定之前,就连父母的会面时间也很短。」
「是吗,这么一来那男孩还真可怜。」
「什么男孩?」
「你不知道吗?自从那位患者送到我们医院之后,有个男孩每周六都会前来探病。他的年纪或许不适合再称作男孩了,真想让他见见她。」
「啊,你说忠狗小弟吗?他还有来啊,这份真情时下很少见了。」
「对呀。这两年来,只有他一直守候着那位患者。我总觉得——她从昏睡中苏醒的奇蹟,有几分之一是那男孩的功劳……在这边工作都已经几年了,还说得出这么梦幻的话,我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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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里无比漆黑,底部一片昏暗。
发现自身周遭只有黑暗后,我接受了自己死去的事实。
我漂浮在无光无声的海洋中,一具名叫两仪式的人偶浑身赤裸、毫无遮掩地逐渐沉没。
黑暗没有尽头。不,或许我打从一开始就不是在坠落,因为此处空无一物。不是没有光,是连黑暗也没有。由于空无一物,我什么都看不到,连坠落的意义也不成立。
连「无」这个辞彙,恐怕也不可能形容。
即使是形容也毫无意义的「 」之中,只有我的躯体逐渐下沉。赤裸的我带着令人忍不住想别开目光的刺眼色彩,这里「存在」的一切全都蕴含强烈的毒素。
「——这就是死亡。」
连这声呢喃,都像是梦一样。
我仅仅观测着类似时间的事物。
虽然「 」甚至没有时间,我却观测得到。
如流动般自然、如腐败般难看,我仅仅数着时间。
空无一物。
我一直注视着远方,但什么也看不见。
我一直等待着什么,但什么也看不见。
十分安稳,十分满足。
不——因为没有任何意义,这里仅仅「存在」即已完美。
这里是死亡。
一个唯有死人才能抵达的世界,活人无法观测的世界。
然而,却只有我还活着——
我快发狂了。
两年以来,我在这里接触死亡的观念。
其过程并非观测,反倒近乎一场激战。
◇
清晨来临,医院内渐渐嘈杂起来。
走廊上护士的脚步声与患者们起床后活动的声响交叠在一起,和深夜的寂静相比,早晨的忙碌散发出祭典般的热闹气氛。
对于刚刚清醒的我来说,太热闹了。幸好我住的是个人病房,虽然外头吵吵嚷嚷的,在这个箱子内依然安静又平和。
不久之后,医生前来看诊。
「身体感觉怎么样,两仪小姐?」
「——我也……不太清楚。」
听到我不带感情的回答,医生困惑地陷入沉默。
「……是吗。不过,你看来比昨晚冷静多了。听这些话对你而言或许很难受,但我得谈谈你目前的状况。万一有感到不快之处,请儘管告诉我。」
我对早就知晓的事不感兴趣,用沉默作为答覆,他好像误以为我同意了。
「我简单的说明一下。今天是一九九八年六月十四日,你——两仪式小姐在两年前的三月五日深夜遭遇车祸,被送至本院。你在行人穿越道上遭汽车冲撞,还记得吗?」
「……」
我没有回答——我不知道那些事。
我能够从记忆抽屉里取出的最后影像,只有呆立在雨中的同学身影。我不记得自己为何会碰上车祸。
「喔,即使想不起来也不必感到不安。你似乎在即将被撞上之前发觉来车,往后跳了一步。多亏如此,身体方面的伤势并不严重。
可是你的头部反而受到剧烈撞击,送达本院时已呈现昏睡状态。你之所以想不起来,多半是长达两年的昏睡使意识暂时陷入混乱,昨晚诊察时也没发现脑波有异状.你的记忆日俊应该会逐渐恢複,但我不敢打包票。毕竟,过去从未出现过昏睡中苏醒的案例。」
即使他说我已昏迷了两年,我也没什么真实感。对于沉睡的两仪式来说,这段空白几近于无。
对两仪式此人而言,昨天想必还是两年前的那个雨夜吧。
不过,对如今的我来说却非如此。
在如今的我眼中,昨天正等于「无」。
「此外,你两眼的伤势也不严重,压迫造成的伤害在眼球障碍中算是较轻微的,幸好昨天在你身边没有什么利器。绷带很快即可拆下,只要再忍耐一星期,你就可以看见外面的景色了。」
医生的台词透着责备之意。我企图戳烂自己双眼的行为,给他添了麻烦吧。昨天他也追问我为何要这么做,但我没有回答。
「从今天起,请你上午和下午分别做复健,与家人的会面时间先限定在一天一小时比较适当。等身心恢複均衡后,你就能立刻出院。这段期间虽然难熬,请多加油。」
他不出意料之外的台词令人扫兴。
我连开口讽刺都嫌累,试着挪动自己的右手……身体的每一部位彷佛都不属于我似的。不仅移动起来很花时间,关节与肌肉也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既然长达两年没活动过,这或许是理所当然的状况。
「今早的诊察就到此为止。看来两仪小姐已恢複冷静,我就不派护士看守了。若有什么需要请按枕边的叫人铃,隔壁房间有护士待命。就算只是些琐事也无妨,请儘管通知。」
医生说得很委婉。
如果眼睛看得见,我大概正看着他应付的笑容。
医生离开前似乎想起什么,补上最后一句话。
「对了,从明天起会有位心理治疗师过来,是与两仪小姐年龄相近的女性,请跟她轻鬆地谈谈吧。对现在的你来说,交谈是恢複不可或缺的一环。」
他们离开后,病房里又剩我一个人。
带着一双自行闭上的眼眸,我躺在病床上朦胧不定地存在着。
「我的名字——」
我张开乾涩的嘴唇说道。
「两仪、式。」
可是,那个人不在此处。两年的虚无杀死了我。
两仪式的生活回忆全都历历在目,但这又代表什么?对于死过一次又复生的我来说,这些记忆有何意义?
两年的空白,完全切断了昔日的我与现今的我之间的连结。
我无庸置疑地是两仪式,除了式以外什么都不是——却无法亲身感受到从前的记忆属于我。
在复甦后的我眼中,两仪式这个人的一生只不过是一段段影像。我并不认为那电影里的角色是我。
「简直像映在底片上的幽灵一样。」
我咬住下唇。
我不明白我自己,甚至连是否真的身为两仪式都模糊不清。
我彷佛是个来历不明的人。体内空蕩蕩的像座洞窟,连空气也如风一般穿透而过。
虽然不知理由何在,我的胸口彷佛真的开了个大洞。这让人十分不安——十分寂寞。胸中欠缺的那块拼图是心脏,轻飘飘的我无法忍受空隙的存在。
我太过空洞,找不到生存的理由。
「这是——怎么回事?式。」
我试着说出口,结果并未发生什么。
不可思议的是——这股令人忍不住抓挠胸膛的不安与焦躁,没让我感到痛苦或悲伤。
不安、痛苦确实存在,但这些感情终究属于过去的两仪式。
我没有任何感触,也对长达两年的死亡中复甦一事不感兴趣。
仅仅漂浮不定地存在着,对于自己活着的事实极度缺乏真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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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来到第二天。
看不到光线的我也能察觉清晨来临,是个小小的发现。
这无关紧要的小事令我格外高兴。晨间看诊在我思考自己为何高兴时开始,不知不觉之间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