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鸾的带领之下,晄立即前往山上的洞穴。由于白天他不能擅自行动,才趁着夜晚去察看病患的情形。
在杂树林中往上走了约一刻钟后,可以见到覆有矮竹丛的山坡上并排着好几个山洞。洞穴里一片漆黑,没有灯光。
「病人就在最里面的洞穴。」
晄一行人蹑手蹑脚地接近山洞。
「我现在向里头的人施法,让他们看不到我们。」
鸾举起双手手掌在胸前相对,彷彿手中拿着看不见的皮球般微微弯曲手指。紧接着,他的掌心间真的出现了一颗绽放着白色柔光的皮球。
晄不由得抬头看向月亮。因为他几乎以为是空中的月亮移动到了鸾的手里。不过,即将变作下弦月的月亮仍高挂在空中,鸾手中的小月亮却是满月。
鸾单手捧着圆月,举向洞穴。淡色光粒像是随风摆动的烟雾般,被吸进了洞穴里。
「你在向我施法的时候,没有事先做这个动作吧?」
「施法的对象若少,只要视线相对就够了。」
所以才会总是低垂着眼帘吗!晄兀自下了定论。
「虽然他们听不见我们的说话声,但其他动静所产生的声响还是听得见,所以请务必小心。」
鸾捧着月亮,走进洞穴里头。这个山洞远比晄暂住的洞穴还要宽敞许多,当中约略躺着二十名男人。他们各自的手脚及额头上都卷着渗血的布条。是与野午猎人打斗时受的伤吗?
鸾蹲在其中一人的枕边。晄也走上前去,观看男子的情况。男子呼吸急促,全身不断发抖,却又疯狂冒出冷汗。
「这一位已有出疹癥状。」
鸾轻轻掀起被褥,以手中的圆月照向男子的胸口。男子光着一边胳膊,右肩以布条层层缠起。裸露在空气中的胸膛上出现了微红的斑点。
晄虽然对疾病了解不多,但他曾经听说以前流行过使人发高烧和出疹的传染病,导致许多人民死亡。
检查一遍后,他们发现其他还有四名男子的身体也有出疹癥状。
「得告诉焉才行——」
「告诉他又如何?」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要确保其他人不受感染,并且想办法找大夫替他们治病啊。」
「即便是抢夺了你领地的盗贼,你也想救他们吗?」
鸾几近面无表情地问。
「那当然,这两件事情不能相提并论。这些人又不是坏人,就算真的是穷兇恶极的家伙,我也不认为他们该死啊。」
去年冬天,晄见到杀死了双亲的刺客时,他生平第一次打从心底希望他人死亡。但是,现在他对这件事感到非常后悔。他并不是想全盘否定憎恨、愤怒和悲伤这些负面情感,但也不能轻忽生命。
「我明白了。」
鸾扬起浅笑。
「我会向住在这里的某个人施法,让他去通知焉。」
鸾走向隔壁洞穴,进入洞穴之前又再一次施法让他们隐形后,便在睡在最外边的一名年轻男子身旁蹲下,在他耳畔命令他去通知焉疾病开始蔓延一事。
「不久之后他就会醒来。我们先回到岩石区那里吧。」
走到外面后,鸾轻一挥手,手上的圆月就消失了。真正的月亮正高挂在夜空的近中央处,再过不久黎明将要到来。
晄等人望着那名男子一脸恍惚地走出洞窟,同时步下山坡。
「对了,凤跑去哪里了呀?」
他应该是在刚才的洞穴里啊,却从头到尾都没遇见。
「喂,凤呢——?」
晄转头询问,然而前一秒还走在他后头的鸾却不见了。
「他的气息在刚才瞬间消失了。」
汪李低喃。
「鸾?」
晄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月光下只见一整片的矮竹丛,到处不见鸾的身影。
东方的天际开始泛起鱼肚白。
晄回到岩石区洞穴后竖耳倾听,不久听见男人们慌乱的谈话声从焉所在的洞穴传来。看来传染病一事已传入他们耳中。
他又专心聆听好一半晌后——
「焉去上面的洞穴察看了喔。」
凤突然走进来,晄吓得大叫一声。
「吓死人了——这之前你都跑去哪里了啊?」
「就在上面的洞穴啊。」
「我也去过一趟了,是鸾告诉我传染病的事情。」
「嗯,我刚听说了。」
凤在晄前方坐下。
「鸾是你的青梅竹马吧?之前我问你认不认识会施展幻术的妖魔时,你为什么说不晓得呢?」
「因为那时候我没想到会需要他的帮忙啊,所以才想跟他彻底撇清关係。」
「你的态度又这么冷淡了。你果然是离家出走的吧,然后鸾前来追你,所以你才会假装不认识——」
怎么会对妖魔有这种想像啊?凤往前倾,断然表示:
「我只是讨厌他而已。」
「讨厌——他吗?」
「没错,我非常讨厌他。光是那种家伙存在于这世上就让我火大。」
「你真过分耶。鸾说过,他会来这里是你决定的啊。而且还带着他跑来跑去,又拜託他帮忙传话。」
「你别管,反正他也讨厌我。」
「那你们为什么会一起旅行呢——话说回来,你的故乡在哪里?陕邑?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来野午呢。」
听了晄的问题,凤深吸一大口气,带着打从心底散发的愤怒大声咆哮:
「这就是孽缘啊!我又有什么办法!」
晄不由得连连后退。
好一半晌,凤都是紧紧皱眉握住颤抖的拳头。虽然不晓得凤与鸾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但想必是旁人碰触不得的禁忌吧。
「总、总之,我们先去找炜白吧。」
晄牵起凤仍然盛怒发抖的手,走向焉的洞穴。但里头没有半个焉亲近手下的身影,只有炜白被拴在入口附近的木桩上。
炜白先前与焉一同听闻了上方洞穴的消息,应该已经掌握了泰半的情况。
「恐怕是虱所引发的传染病吧。」
晄描述了病患的模样后,炜白做出结语。不久前司掌天园——也就是平圃的女神英招才赐予了他丰富的知识。虱是一种小到肉眼无法辨视的妖怪,栖息于寒冷地带或高山树丛里,会吸食人类的血液;被吸血之人则会在两、三天后才发病。吸血虱会钻入人的头髮及衣服的缝隙,等待转移到他人身上的机会。
「被虱吸血的人并非都会丧命,但是这里的人营养不良,又有伤在身的话,病死的可能性相当高。」
「怎么会这样——」
晄愕然失声。
「没有可以治疗的方法吗?像是药草或咒术之类的。」
「有几种药草可以发挥一定药效,但是现在这种季节,无法在山里取得。」
若要消灭附在衣服及头髮上的虱,就只能用葛根捣碎的粉加进热水中,再用此水清洗衣物及头髮,但炜白又表示,葛根只有大夫或是药师才会持有。
「必须儘快带他们去看大夫才行……睡在同一处洞穴里的伤患们,很有可能也都被吸血了。」
「其他健康的人也最好下山。虱吸血后会不断繁殖,虱的数量想必已在上面的洞窟里大为增加。若不消灭黏附在衣服头髮上的虱,疾病会扩散开来的。」
炜白说道。
不久之后,应该是焉回来了吧,岩石区的入口方向传来了男人们的吆喝声,晄连忙冲出洞穴。
「快去烧热水!再采来虎耳草、笔头菜这种可以退烧的药草!动作快!」
焉厉声下令,手下们慌忙开始準备。
「焉!」
见到晄跑来,焉表情沉痛地说道:
「另一个据点也出现病患了,搞不好会蔓延开来。」
「焉,我们下山吧!得请大夫看病才行啊!」
「这种事我办不到。一旦被人发现我们是盗贼,官兵会马上跑来的。」
「可是放着不管的话,他们有可能会死掉啊。」
晄告诉焉,山里有种名为虱的妖怪,就是因为虱吸了人的血才会引发传染病,以及相对应的治疗方法。
「这种病这么危险吗——」
焉的脸色更加阴郁。
「可是,凡是以窃盗维生之人,全都会被捉去当活祭品或是被判处剕刑。你以为会有谁愿意治疗我们这些迟早会被处刑的人?只要被捉到,不是被活埋就是被火烧啊!」
焉愤愤啐道,转身背对晄。
「啊,等一下,焉——」
晄本想追上他,但焉似乎不肯搭理,再次向正要出发采草药的男人们下指令:「葛根!快找葛根!」
(焉说得或许没错。)
倘若知道这是一种传染病,官府为了避免病情扩大,恐怕会立即行刑。
一旦下山,就是被捕然后活埋。但是,一直躲在这里的话又会染病身亡——
「该怎么办才好……」
晄垂头丧气地走回炜白身旁:
「至少让重病患者和孩子们下山吗……」
「可是,焉会允许吗?」
炜白歪过头。
「就算让小孩和重病患者下山,剩下来的人也会一个个病倒吧。真要下山的话,若不所有人都下山根本毫无意义。」
凤说道。
「但所有人都下山的话,很难瞒住他们是盗贼一事。下山后,小晄,你有办法说服官兵官兵吗?」
汪李问向晄。
「应该很难……」
身为最大助力的枫牙如今人在陕邑,而在亳邑城的官员们眼中,晄不过是个小小的领主,纵使恳求他们酌情减刑,恐怕也不会理会晄吧。
「这种事情再怎么想也没有用吧。别管焉说什么了,我们就把所有人绑在一起全都带下山,然后再让大夫为重病患者看病。官兵找上门的话就打飞他们!有化蛇大哥和驳大哥在的话,这点小事不成问题啦!」
「要是把所有人都绑在一起的话,会互相传染吧。」
汪李没好气地低喃。
「打飞官兵我也觉得不太好啦——可是,也不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病人死去啊,我们必须儘力帮忙——」
说话的同时,晄忽然想起那位能使幻术的美丽妖魔。
「对了,我们去拜託鸾,请他向大夫施展幻术就好了吧!让大夫深信他们不是盗贼,再替他们治疗。有鸾在的话,就算官兵过来也不用担心。」
「那家伙不到夜晚是不会现身的。」
听到晄说出了讨厌的青梅竹马之名,凤满脸不高兴。
「不晓得他今晚会不会来找我。出现的话我再试着拜託他吧。」
总算多少看得见一丝希望了。
晄在洞穴中焦急地等待夜晚来临。到了傍晚时分,凤说道:「我去上面的洞穴看看。」便消失无蹤。太阳一沉入西边,不久后鸾便出现在山洞里。但是——
「非常抱歉,这点我办不到。」
鸾垂下长长睫毛宣告。
「为什么——?难道你认为没有必要治疗那些染上传染病的盗贼吗?」
晄瞪大双眼。鸾不是昨晚才帮助了晄,向盗贼施展了幻术吗?
「并非如此。你曾经说过,无论是怎样的匪徒,都不代表他们该死。我也如此认为。可以的话,我也想拯救他们。」
「那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