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一道刺耳的声响在后宫一间寝宫中迴响。宫女们皱起脸庞,薄纱帐内侧传来了女子的轻钤笑声。纱帐上映照出了一对紧邻依偎的男女身影,正是阳甲王与新入后宫的妃子。
「再多拿点丝绸来。本王想看见梓罗罗的笑脸。」
阳甲在纱帐内侧下令。
宫女们在一匹丝绸的尾端剪出缺角,再握住左右两端用力撕开。听见这悲鸣般的裂帛声,女子的笑声更加高亢尖锐。
「笑容真是灿烂吶。梓罗罗,你真是太美了……」
听见阳甲王陶醉不已的讚歎声,宫女们满脸嫌恶地互相对望。
「又传来裂帛的声响了呢。」
走在连结大殿与大殿,铺有砖块的堂涂上时,利条朝走在前方的晏仲说道。
「大王到后宫去了吧。」
晏仲愤恨不平地应声。
「多亏了那个女人,这回的出征很快就结束了,但现在又变成对那个女人言听计从,走向了邪魔歪道。早知道她是这种淫乱空有美貌的女人,我定会不计一切阻止大王带她回来——」
阳甲王前往南方远征时,见到居住于富陵湖附近的一个氏族的女儿后,对她一见倾心,便早早结束战争带着她回到殷朝。
阳甲十分宠爱那名女子,甚至连片刻也不肯离开她,最后怠慢了上朝评议等正事。他竭力为她实现所有愿望,不顾如今财政陷入困境,依旧重新装潢后宫,不分日夜召开盛大的宴席。这回得知她喜欢听裂帛的声响后,又荒唐地向全国颁布敕令,要求人民献上丝绸。
「听说是位绝世罕见的美人呢。」
始终待在灵庙里足不出户,未随同大王远征的利条还未看过梓罗罗。
「在我看来只觉得她妖言惑众,跟美扯不上半点关係。」
老宰相用力哼了声。
「听说夏朝桀王的妃子末喜,也喜欢听裂帛的声音呢。」
利条此话一出,晏仲立即瞪大眼珠转过头来。
夏朝最后一位大王桀,由于宠溺名为末喜的美人,施行暴政导致国力衰退。根据传说,桀受到了水神共工操控,末喜则是共工手下的妖魔。
「你的意思是,那女人不是人类,和末喜一样是妖魔吗——?」
「我不清楚。占卜时,我也无法卜出任何有关梓罗罗娘娘的事情。但是,如今大王的转变尚未有回覆的徵兆,这时又有一名酷似末喜的女人出现,事态恐怕不太乐观。」
「怎么会这样——」
晏仲依然瞪大了眼睛,看向后宫。
「太荒谬了,简直是莫名其妙!五百贝币和一千石小米?还自各地邑城徵收百匹丝绸,难不成是打算做衣裳给住在王城里的老鼠乌鸦穿吗?这种要求太荒唐了!」
焉撇下嘴角。
「枫牙也是这么说。而且他说陕邑理应没有缴交税租的义务,之前徵收小米时他就已经上稟王都了,所以要我们不必担心。」
昨日王都的使者带着敕令抵达陕邑,枫牙心想相同的敕令或许也会送至亳邑,因此今日一大早就离开陕邑。舜也还有其他工作,便与莉由返回亳邑了。
「可是,我打算去王都一趟。」
晄开口。昨日敕令送抵时,晄就已经下定决心前往王都。但是,这件事他并未向枫牙和舜提起。
「为什么?陕邑里根本没有贝币、小米或是丝绸喔。」
焉拧起眉。
「我会两手空空去啦。可是,我想晋见大王,向他表明自己的看法。陕邑上次虽然没有缴交租金,但是距离上次纳税还不到一个月,其他邑城却又得再次上缴小米,甚至是贝币和丝绸。我觉得这样实在太过分了。」
为什么大王要向贫穷的人民榨取税金,为什么又不以沟通来解决与其他国家之间的问题,而是发动战争呢?身为一国之王,应该以人民的生活为第一考量才对吧——
「你想要前往王都质问大王吗?这样不好吧!」
「因为我和其他邑城的领主和贵族不一样,没有什么血亲或是氏族等身后之物,想说什么都可以。而且大王也知道我是炎招戈的使用者,应该不会马上就下令把我拖出去斩首吧。」
他听说向大王谏言的人都被逐出了王都。大王能够如此恣意妄为,是因为能够规劝大王的人都已不在王都里了吧。现在只有自己可以勇敢进言了。另外,他也想知道晏仲与利条面对目前的情形,究竟有什么想法。
「可是,你要是惹怒大王,搞不好他会剥去你陕邑领主的头衔喔?」
「嗯。所以在告诉枫牙他们之前,我才会先找焉商量。现在我都还没有实现购买优良种马的约定,也还未建造打铁铺。往后的所有事情全部都得推给焉处理,你能够接受吗?」
「我可不希望有个不知打哪儿来的糊涂虫当这里的领主。」
焉沉下脸来。
「无论是什么人当上这里的领主,我相信焉一定会将陕邑打造成一个大家都能安居乐业的城市。所以拜託你,让我去王都吧!」
焉交叉手臂,沉思了一阵之后,最后勾起嘴角绽开大刺刺的笑容。
「既然晄少爷都做好觉悟了,我也只好投降啦。我明白了,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你儘管去吧!」
「去王都太危险了!小晄这么可爱,铁定会被王公贵族看上,被他们抓回去当男宠的!」
「将近两个月都不能见到小晄,我实在无法忍受——」
向舜与莉由表示自己打算前往王都后,果不其然两人的反应都在晄的预料之中。
「果然……」晄垂下肩膀,人形的凤、小蛇汪李和小马炜白暗暗称奇:「溺爱的程度还是跟以前一样吶。」
「可是,我想见大王一面,希望他能够更加认真地执行政务。只有这回无论你们怎么反对,我都要去王都。」
「什么只有这回——小晄,你截至目前为止已经有很多次都不听我的劝告,擅自胡来了吧。」
舜叹了口气。
「那么,召开会议的期间,你就戴上那个去吧。」语毕,他不疾不徐起身。
「不会吧!你要我戴着这个参加会议吗?」
舜从自个儿的房间中,拿出了一只可遮住整张脸庞的青铜面具。当然,按照惯例又是雕有铜钤大眼和龇牙裂嘴的恐怖人面图样。
「这样反而更醒目吧?」
汪李伸长颈子,仔细打量那张面具。
「万一小晄的脸蛋快要被人看见,小凤,你要马上贴在小晄的脸上喔!」
莉由一本正经地叮咛,凤咧嘴笑道:「交给我吧!」要是有一只小鸡贴在脸上,只会更加引人注目吧!
「因为王都当中也有人想抢夺魔法鼎呀。绝不能让王公贵族见到小晄的真正面目。绝对不可以,听见了吗?」
舜紧紧盯着晄,不断耳提面命。
「枫牙~让你久等了~!」
九月底,带有秋意的凉风开始迎面吹来,晄自陕邑出发前往王都,途中停靠在亳邑城。因为接下来的路途他将与枫牙等人同行。
「你终于来啦。」
枫牙已经备妥所有行囊,锦缎披风底下穿有皮革盔甲,站在城门前迎接晄的到来。在他身旁待命的是身穿黑色披风的累焰,背后则是全副武装的士兵,与好几台盖有帆布的马车。看来枫牙遵从大王的命令,备齐了上缴的贡品。
「三门峡的情况如何了?」
累焰询问。
「目前都没问题。其实我很担心鬼门会不会开启,本来想在陕邑待到最后几天才出发。」
只要乘坐在变作原本面貌的汪李背上,自空中飞往王都,即便是在会议的前一天出发也都还来得及,但这么做又会令焉他们起疑。
「对了,为什么那家伙也在?」
枫牙看向城门前的大道上,正拉着炜白与另一头马匹缰绳的也真。也真亦身披盔甲腰上配刀,背上还背着弓箭。
「焉担心我一路上的安危,所以要我带他一起来。而且他自己也说想去王都看看。」
察觉到晄等人的视线后,也真朝枫牙抛来挑衅的笑容。
枫牙不快地撇下嘴角,但累焰慎重说道:
「臣认为总比他留在陕邑里好吧。」
「你什么意思?」
「不,没什么。」
其实枫牙这数日来始终非常担心他们前往王都的期间,也真有可能再去调戏莉由,只是没有说出口。
在枫牙的号令之下,一行人自亳邑出发,循着黄河沿岸的马车道往东前进。晄与也真走在最前头,接着是枫牙和累焰,最后是亳邑士兵搭乘的马车。
「你会骑马呢。」
枫牙向也真攀谈。
「我出生于北方,就算是没有马鞍的马也能骑。」
也真转过头来回答。
「你犯了什么罪,才会被判处流刑?」
「有人看我眼神兇恶就找我碴,然后我打伤了对方。如果是殷朝子民,这点小事构不成犯罪吧,但是因为我发色的关係,官府就判我流放至陕邑。」
也真眯起野狼般的双眼,用指尖把玩头盔底下的灰褐色长发。
「真是对不起你了……」
枫牙虽然对也真没有好感,但同情他的遭遇。
在重视血缘的殷朝当中,对于外来者有很深的岐视。祭祀时能够满不在乎地牺牲大量异族人民,也是因为不将殷朝百姓以外的民族当作人类看待。
「用不着道歉。陕邑的领主就算面对犯人,也当作是领民对待,不会强迫我们去做太过劳累的工作,我甚至还成了晄身边的侍卫。所以现在我反而深深觉得,被判流刑真是太好了。」
也真面向前方带着浅笑。
「这些话你都没有对我说过吧。」
晄笑道。
「因为恭维讚美你,一点都不好玩啊。」
也真面不改色地答,晄又笑道:「好过分~!」
(晄的臣子吗……)
枫牙心境複杂地望着晄兴他的侍从。
孩提时代,枫牙有个誓死跟随的主子。正是前代殷王南庚的王子。然而王子出生后不久便下落不明,枫牙天真无邪的梦想也就此破碎。
(如果当时王子平安长大成人的话,我也会像他们一样经常跟随在王子身边,守护着他吧。)
枫牙一直暗自怀疑晄是否为王子。倒不如说,他希望晄就是王子。枫牙不由得将也真的身影与自己重叠,于是自我解嘲:
(我明明和舜约好,不再过问晄的身世了……)
枫牙轻轻甩动脑袋,挥去那些幻影。
「小晄~!」
经过晄住家所在的东丘时,莉由走到马路上朝他们挥手,单手上抱着一个大布包。
「莉姊——」
晄自炜白背上跃下,奔向莉由后,她将手中的布包递给晄。
「这是炜白的便当,是用魔法鼎炊煮后再晾乾的小米。不过可能不到一个月就会吃完了吧。」
莉由轻声说,「肚子饿了的话,就跑回来吧。」并抚摸炜白的鼻樑。变作马匹时,那道五尺的高墙就会消失。
「你要好好听从大哥的指示,不可以让别人看到你的脸喔。回来这里时天气会变冷吧,有带皮裘吗?」
「你放心啦。」
见到大姊依然将自己当作是小孩子,晄露出苦笑。
枫牙也下了马匹,正打算向莉由说话时,也真却早一步追过枫牙,走至莉由面前。
「那…那家伙,竟然无视于五尺的规定——」
枫牙双眼圆瞪。也真迅速走近,甚至一伸手就能触碰到莉由。
「我们暂时无法见面了,这段日子里,可别被其他男人骗走了喔。」
也真眯起野狼般的眼眸,嘴角向上勾起。
「等一下,你离太近了——」
莉由正想后退,縴手却撞到背后的树木。也真立即捉起她的手。
「吓到你了?真是抱歉。」
「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你流血了。」
莉…的手背上有道擦伤,也真将她的手拉至嘴边,打算舔掉渗出的鲜血。
「哇~」晄失声大叫,「你你你你做什么——!」枫牙则是脸色惨白。
「好了,到此为止。」
这时插入两人之间,用两手拉开莉由与也真的人正是累焰。不知他是何时下马,又是何时接近两人,居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动作既快速且无声无息。
「根据我的卜卦,舔舐女人玉手之人,这趟旅程之后,很有可能会遭逢生命的危险。具体来说,就是有可能被马踢、失足掉进黄河,或是喝了太多饱含黄土的水后严重腹泻。丧失一名陕邑的能干士兵,对殷朝而言实在是莫大的损失。因此请您务必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