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1

催促学生离校的广播声响起，我们立刻离开了学生会室，在格外需要注意的三个地方放置器材（包含二年一班），而灵能者们则趁着进行调整的时候前往除灵。我为了传递报告，独自留守于学生会室。窗外已经暗下来了，非开灯不可，但是日光灯的白光冷冰冰的，独自留在这种地方，有种又似寂寞、又似无助的感觉，令我坐立不安。

……到头来，我还是得留守。

我一面在心中嘀咕，一面整理彙集的资讯。

不过，唉，这里的灵异现象不论有无能力都会撞见，巡逻起来也挺恐怖的。我可不想再看见或听见什么怪东西了。

连林都去陪同除灵了，所以帮诺尔调整器材、搬运器材及进行调查的工作，就落到了安原同学身上。虽然我很高兴不用去巡逻，但是落单的感觉实在有点心酸。

我一面胡思乱想，一面整理怪谈。

——依地点分门别类，整理髮生的现象，并彙整证词内容。我将问卷调查用纸放在身旁，节录重点到卡片上，并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啊，不行，我好想睡。昨晚很晚才睡，今天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多亏了土歧田先生提供的暖炉，脚边暖烘烘的，而且现在又这么閑……

不能睡，振作一点！要是被诺尔发现我打瞌睡，不知道他又要说什么了。

虽然我很明白这一点，但我实在困得要命。

而且喉咙很乾，好想喝些冷饮．喝些冰冰凉凉的饮料醒醒脑。怎么办？我可以暂时离开座位吗？我记得下了楼梯以后，再走几步路，就是北栋的自动贩卖机了……

我站了起来，走出学生会室……

我用迷迷糊糊的脑袋环顾四周。

走廊上空空蕩蕩，照明如校方所宣示，全都关闭了，只有学生会室的窗户透出的灯光照射着走廊。不知道是因为我想睡，还是因为隔着玻璃窗照射的光线之故，景色看起来有点平坦。走廊深处乌漆抹黑，被黑暗盘踞着。

黑暗中，有个白色物体动了。

「……？」

那个白色物体是脸。由于身穿黑衣之故，看起来宛若只有脸。

……搞什么，原来是诺尔啊！别吓我嘛！

诺尔缓缓走来，黑暗配合他的脚步落在走廊上。在一片漆黑之中，只有诺尔的身影格外清晰。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

诺尔微微一笑，露出了轻柔的笑容：但他随即又收起笑容。

「这里比外表看来更加危险……你最好离开。」

「不会吧？」

「真的，灵体到处飘蕩。」

「有这么多？」

我想起先前作的梦。在校内徘徊的鬼火。

「大家都在除灵，可是几乎没有效果。」

他微微皱起眉头说道。

「你看。」

接着，他又伸出白皙的手指，指着地板。我循着手指，望向漆黑的地板。

「咦……？」

仔细一看，地板是透明的。

我的脚边是暗的，只有走廊的油毡地板轮廓呈现方格状，宛若在漆黑的地板上画了白线一般。透过这些方格，二楼的走廊一览无遗，一样是黑色的，地板也一样透明，再往下还可看见一楼的走廊。

「咦吁」

我险些跌坐下来。这种感觉就像被吊在漆黑的高空中一样，如果诺尔没扶着我，或许我会掉下去。

「不要紧，冷静下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环顾周围。校舍明明是灰色的，现在却呈现黑色；相反地，该呈现黑色的东西却变成了白色。

夜幕低垂的天空、隔壁校舍并排的窗户、冬季的枯木……宛若在观看底片一样。地板和墙壁都是透明的，犹如底片层层叠起，而我和诺尔就被遗留在这个负片世界之中。

「欸，这是……」

诺尔打断我的话头。

「你看，有许多灵体在徘徊。」

我望着脚边。漆黑的空间，地板的线条，墙壁的线条，只有房间的轮廓是白色的。宛若在黑纸上用白线画出的透明校舍，以及从我的脚下可以透视的一楼、二楼走廊及教室。

半透明的青白色光球飘浮着，活像图画上看过的鬼火，拉着白色的尾巴流动。十、二十……我数不清。光是附近的二楼房间里，就有八个了。

「……这么多……这些全都是灵体？」

「对……你看。」

诺尔举起手指，指向窗户。只留有白色轮廓的透明墙壁彼端，是体育馆；而体育馆也是透明的，只剩下白色的线条。

体育馆底端有三个小房间。那是更衣室，里头有两道人影，是真砂子和绫子。真砂子走向铁柜附近的大鬼火，停下脚步。那团鬼火比其他的更大，而且颜色泛黑。

真砂子指出鬼火的位置，绫子便挥动玉串（※在红淡比枝叶上绑上木棉或纸片等物而成，一般用于进献神明，亦被视为神灵依附之物。）。青黑色的鬼火轻飘飘地逃离原地，飘向窗外，真砂子和绫子都没发现。

「……怎么回事？」

「逃走了，逃到别的地方——你看。」

逃走的鬼火一溜烟地飞往相邻的北栋，进入了二楼边缘的小房间，并靠近在房间角落飘浮的白色鬼火。那应该是广播室。

泛黑的大鬼火和比它小一圈的白色鬼火併列，开始旋转，活像在追逐彼此的尾巴。不久后，小鬼火被大鬼火吞噬，较大的那团鬼火看起来似乎变得比原先更大，色泽也更暗了一些。

「有点噁心……」

「嗯，的确是很噁心的光景。灵体互相吞噬，所以这里很危险。」

「……可是……」

「它们就是那样成长的……然后……」

诺尔垂下手指，指着正下方。透过透明的地板，可看见一楼的房间；那个房间里也有鬼火，与其说是鬼火，不如用妖火形容比较贴切。从我的脚边远去的妖火就像泛黑的沼泽，色泽看来既不祥又邪恶，而且非常巨大，活像房间中央开了个大洞一样。

「那很邪恶……你看得出来吧？」

「……嗯。」

那种色泽光看就教人发毛。那是十分邪恶的意志。

我无法移开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在校内四处徘徊的白色鬼火，来到了晦暗妖火身旁；妖火犹如脉动似地收缩又延烧开来，捕捉了白色小鬼火，吸入体内，活像食虫植物捕食飞虫。

「麻衣，你最好回去。」

诺尔对我说道。

「我怎么能自己回去？」

诺尔露出担心的眼神。

「去找人教你驱魔法。」

「我也能用吗？」

「对付弱小的灵体应该没问题……小心点，别靠近危险的地方。」

「嗯。」

我眺望脚下，奇妙的光景一路延伸。晦暗巨大的妖火很危险。我确认位置，北栋一楼有两个，东栋有五个，南栋有四个。

看着看着，脚下渐渐变朦胧了；下方的风景越来越模糊，脚下的色彩也逐渐恢複，地板变得隐约可见。

「……？」

是地板，褐色的油毡地，随处可见的地板。

「麻衣！」

咦！？

抬起头来一看，诺尔就在眼前，脸上浮现阴沉的表情。

「想睡就去睡，别在这里碍事。」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凶啊？」

「……？你是醒着的？」

诺尔讶异地问道。我当然醒着啊……

我猛然撑起上半身，环顾四周。学生会室、长桌、散乱在我面前的成堆笔记用纸、贴在白板上的学校平面图、窗边的橱柜及并排的铁柜，还有站在旁边瞪着我的诺尔。

…………

「对不起，我恍神了。」

糟、糟糕了。

「笔记整理好了吗？」

「……还没。」

「其他人有联络吗？」

「……应该没有。」

「应该？」诺尔对我投以冰冷的视线。「这样你还好意思领薪水，不会良心不安吗？」

……这、这小子！

不过，对于一个工作时摸鱼打瞌睡的调查员而言，实在无从反驳。

2

诺尔离开学生会室不久后，约翰与和尚就回来了。

「怎么样？」

「谁知道？要是我看得出来，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是吗？

约翰也歪头不解。他一面在白板的学校平面图上标记，一面说道：

「我照着报告祈祷，可素没有反应……」

我的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画面——约翰泼洒圣水，苍白的鬼火离开原地，逃往他处。

「……或许是逃走了。」

和尚听见了我说的话，一脸讶异地发出质疑之声：

「啊？」

「没事——啊，对了。欸，我也能用驱魔法吗？」

约翰与和尚面面相觑。

「你觉得可能吗？」

「……我是说简单的。」

我说道，约翰回答：

「如果素很入门的那种，可以撒盐，说『我以主之名下命，恶灵，速速退去』；可素，麻衣小姐应该不素基督教徒的咩……？」

「不是。」

约翰一脸抱歉地微笑。

「那可能没用。要藉助神的威严除灵，却不信神，大概行不通……」

「……我想也是。」

没有打从心底信奉神，就没意义了。我果然办不到吗？

「你为什么突然动起这种念头啊？」

和尚诧异地问道。

「我只是想帮点忙而已。」

约翰又与和尚面面相觑。

「你不觉得，要是连你都能除灵，我们就没戏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