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莉音总是在我身旁。
莉音一直都是我的导师……不对,是地位远远超过导师的存在。
即便莉音出远门展开冒险的时候,我满脑子也只会想到不知莉音如今人在何方做些什么。纵使接受莉音的严厉教育指导之际,虽不免产生反抗心理,但我仍由衷对莉音抱持着崇高敬意。
我若没把饭菜吃完,就常常会被莉音臭骂一顿。
不管我再怎么大哭大叫,莉音还是会硬把我拖进道场。每次只要去莉音家,她都会主动抓我进行对打练习,害我总是饱受跌打损伤的折磨。
我若偷懒不用功读书,会大声斥责我的也是莉音。当我利用安排好的读书时间偷偷玩电玩游戏时,还曾被火冒三丈的莉音故意当着我的面砸烂、敲碎、彻底毁掉游戏软体光碟。我甚至曾动过乾脆离家出走还比较好的念头。
──仔细回想起来,我到底被莉音骂哭过多少次啊?
她虽然是个可怕的堂姊,然而当我面对各式各样的意外状况时,之所以在实务面及精神面都有办法支撑到底,不得不承认,全都是拜莉音的斯巴达式教育所赐。
如今回想起来,那些教导可说都是充满了爱。
鞭策我们这群完全搞不清楚何谓公司及法人的外行菜鸟,传授我们工作要诀的人就是莉音。面对我们这群甚至连社会人士基本礼仪都不懂的小毛头,由递交名片方式开始从头教起的人也是莉音。在有点半强迫地交待严苛工作给我之际,我、沙织及恆太其实早就知道莉音会在暗中出手协助。
擅自指派我担任上市企业社长,让我一跃成为世界名人的功臣当然也是莉音。都是她害我开始过起天天遭到媒体记者包围的凄惨生活。但事到如今却也不得不承认,此举的确让公司在市场营销方面大有斩获。假使能挟现今实力回到当时的话,我肯定率先自动请缨担任社长一职了吧。
回想起来,还真亏莉音有办法运用像我们这样的外行人集团,在那么短暂的期间内,就建立起规模如此庞大的企业集团昵。
强迫我接受军事训练的人也是莉音。假使在日本过着平凡人生的话,照理说根本没有接受那种训练的必要。只是想不到,日后居然真的遇上好几次必须手持枪械的生死交关场面,而当初又有谁能预料到这点呢?
当时会打算与我共赴黄泉,也十分符合莉音的行事作风。我明明把莉音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她却不肯逃命自保。莉音不顾全身沾满血污,始终陪伴在我身旁。
少了莉音的影响,我的人生就不值一提。
莉音曾说要赌上性命实现革命。莉音是个拥有坚韧意志的女孩子,如果说发射核弹就能实现革命大业的话,莉音必定会毫不犹豫地按下发射钮。莉音具备身为霸者的资质,不管面对什么样的敌人,莉音都不可能落败。
我却心知肚明,即便是像莉音这般的女强人,也有唯一一个最大的弱点。
莉音要是被迫面对「革命成就」与「我的人生」的单选问题,她绝对会选择我。
坦白讲,我一点也不觉得开心。我早已做好愿意为莉音牺牲的心理準备。我希望莉音纵使牺牲掉我的性命,也要贯彻她的信念到底,或者更应该说我很乐意为了莉音牺牲小我。这是我发自内心的真实想法。
但我很清楚,正如我把莉音看得比任何事物都还重要一样,莉音也抱持着相同的想法。
因此,我说什么也不能如此轻易就撒手人寰──
我睁开双眼,发现莉音一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
这让我忆起小时候每次只要感冒,莉音总是会待在身旁陪伴我的往事。
「早啊,莉音。」
我静静开口打招呼,只见毫无响应的莉音面露扭曲神情,接着突然趴在床上嚎啕大哭。莉音很少这样痛哭失声。
──莉音,妳是怎么了?
我伸手搭在莉音头上,轻轻地抚摸一番。莉音肩头顿时为之一震。
我只是茫然地持续眺望趴着不动的莉音。
过了一会儿,莉音这才抬起头来,只见她整张脸都沾满泪水。
「笨蛋,就只会做些危险的举动!」
莉音连鼻涕也不擦,径自开口责备我。
平常更爱冒险犯难的莉音,讲这种话似乎也没啥说服力可言。但是看到莉音哭泣的表情,我决定闭口不语。相对地,我继续轻抚她的头。
莉音抽取摆在病床旁边棚架上的卫生纸,擦乾眼泪兼擤掉鼻涕。但泪水似乎不断涌出,导致她双眼充血发红。
「我可是担心得要命耶!」
莉音边说边向前探出身子,以手臂绕过我的颈项,彷佛依偎着我似地紧紧抱住我。接着莉音一边磨蹭我的脸颊,一边小声地反覆说道:
「巳继……啊啊,我的巳继……」
耳边可以清楚地听见莉音的呼吸声。
或许是太过感动了吧,莉音好像又开始轻声啜泣起来。
我一只手轻抚莉音的头,并用另一只手绕过莉音的颈项,同样紧紧地搂住她。
莉音始终没有鬆手的意思。从莉音环抱着我的手臂上,可以清楚感受到似乎带有永不离开我的决心。
这让我想起一马叔叔曾经说过,莉音在很久很久以前是个爱哭的胆小鬼。跟那时候比起来,莉音的身心大概均已有所成长了吧。但我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搞不好现在的莉音才是她最真实的面貌。
我们就这样暂时互相拥抱对方,感受着彼此的体温。
我不晓得究竟经过多久时间,莉音似乎已停止啜泣,只是维持着紧紧贴住我脸颊的姿势。我无从得知莉音现在脸上露出何种表情。莉音的呼吸令我觉得有点酥痒,同时也很温暖。
最后,莉音静静地从我耳边抬起头来。
我俩近距离互相凝视,莉音没有鬆开手的意思。
莉音脸上的两行泪痕清晰可见,她大概一直哭个不停吧。有个这么关心我的对象,实在令人感到相当开心。
被她如此贴近地持续凝视,导致我心跳猛然加速。在感受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下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感觉实在颇难为情啊。
「……妳没睡觉吧?看起来好像很疲劳的样子喔!」
为了掩饰羞怯之情,我儘可能地搬出温柔语调说道。
「还不都是你害的……」
「话又说回来,我怎么有办法捡回一命啊?」
「是大家一边防战,一边连手将你带离战场……你不记得了吗?」
莉音微微侧首。
「……这样啊,听妳这么一说……当时离总领事馆就只剩一小段路而已啊……」
我的思緖逐渐恢複清晰。
「海胴他丧命了吗?」
我一提问,莉音随即收迴环抱着我的手臂,露出有点凝重的表情,轻轻点了点头。
我有留意到海胴丧生的场面,但就真实感而言,我却怎么也无法相信,有种思緖跟不上事实真相的感觉。是否只要再过一段时间,我就有办法明确地理解到这桩事实呢。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几天?」
「四天。」
我鲜明地回想起在激战之中,因胸口遭子弹贯穿而将近失去意识之际的事。真亏我还能活下来呢。仔细一看,我上半身缠满雪白绷带,活像一具木乃伊。
但因自己而害莉音差点丧生的心痛感觉却也同时苏醒,胸口顿时隐隐作痛。
「刘主席跟郭首相人呢?」
「他们两位已与在此避难的士兵们一同启程前往成都军区了。好像还特地从离成都军区较近的机场,调动了好几架飞机来此迎接呢。」
「去成都?不是回北京吗?为什么要去成都啊?」
「据说是由于在北京遭到暗杀的可能性并非为零,但去成都军区便可确保安全。刘主席以前似乎在成都军区担任过很长一段时期的行政官,该区的军方主要干部是刘主席的战友。就跟<沪>是J大明地盘的道理一模一样。」
「俨然形同战国时代呢……但那场袭击是暗杀行动吗?搞得跟战争没两样。」
我不禁叹了口大气。这世界上的新鲜事还真多啊。
「P.R.C.的各大主要媒体虽然并未加以报导,不过香港的报纸倒是有抛出一点情报。」
如此说道的莉音站了起来,取下摆在棚架上的香港报纸给我。在头版新闻的角落,只刊登了一则虚应故事的小小报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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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对六日清晨发生于<沪>的列车追撞事故,香港的P.R.C.人权民主化运动中心发布报导,指出刘立昌president很有可能刚好也在车上。而关于刘立昌president的最新动向,P.R.C.媒体目前仍旧选择保持沉默。
根据广州铁路集团提供的消息,追撞事故发生于六日凌晨五点五十一分。行驶中的K9063班次列车,遭到自后方逼近的K9017班次列车追撞。根据调查,似乎是K9017班次列车撞毁转辙器(用来错开轨道以便选择车辆行进方向的装置),由其他路线闯入轨道,再以时速约七十公里的速度从后方追撞上来。
K9063班次列车因遭到追撞而脱轨,并导致部分车厢翻覆。这场事故共造成二十四名乘客死亡,以及三十九名乘客分别受到轻重伤。
另外,刘立昌president虽乘坐在连结于列车车尾的专用车厢,但据称并没有受伤。
P.R.C.大陆媒体完全没有针对事故及刘立昌president的动向进行任何追蹤报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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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这则新闻之后,我转眼望向坐在椅子上的莉音。
「明明造成那么多乘客丧生,主席又乘坐在位于车尾的专用车厢,结果居然说他毫髮无伤,这未免也太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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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日,德国总领事馆亦遭到<沪>游行的波及。
部分外墙被群众手持鐡槌敲毁,甚至演变成公安当局必须出动大批警力前往戒备的事态。据报是游行煽动者唆使群众对德国发动抗议,才导致群众蜂拥而至。而知情人士则指出,这可能代表群众情緖也已延烧至过去身为日本同盟国的德国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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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傻眼地抬起头来。
「居然说是鐡槌……P.R.C.人是哪来的使槌行家啊……但那明明是一场相当猛烈的攻击。就算当时是一大清早,也有好几十个民众目击到那个场面耶。我还记得有个老婆婆吓得痛哭流涕的惊慌神情。写出这种漫天扯谎的报导,真的不怕事迹败露吗?」
「这就是P.R.C.了不起的地方啊。」
莉音耸耸肩说道。
「网路方面不成问题吗?」
「要是网路上岀现相关情报的话,不仅会实时遭到删除,有关当局还会全力查明留言的犯人,再丢进精神病院或收容所吧。」
「是啊。」
莉音面露苦笑。
「完全没提到遭受攻击的消息吗……那是一场由J大明策动的袭击没错吧?」
「这还用说吗?当然J大明并未出面表态就是了。既然让主席等人逃过一劫,现在他也只能保持低调。」
我不经意地转眼望向窗外。
大概是炮击痕迹吧,只见大门已遭到破坏。维持着惨不忍睹的倒塌状态被弃置于原地,仅黏上好几条类似胶带的东西来充当护墙,或者该说连护墙都算不上。<沪>市内一片混乱,现在也很难立刻修好那扇大门吧。
「总领事馆的大门被炸坏了耶!」
「是在我们逃进来的瞬间,遭到战车炮击所致。当时可真是千钧一髮啊!」
「……真的假的?总领事馆的用地,在法律上算是外国领土没错吧?太扯了啦。」
虽是件难以置信的事,但总觉得P.R.C.八成有办法自然而然地将它敷衍过去。
「照理说德国应当要提出抗议才对,但双方似乎已经达成某种协议,因此德国这边才保持沉默。毕竟是他扪应该抗议的对象──president亲自逃进总领事馆避难嘛。」
莉音摊开报纸,指着第三面的一则小小报导。
「喏,就是这边。你自己看吧。」
「……当局真有办法执行如此严格的网路控管吗?」
「现在是戒严状态,P.R.C.方面已经启动全天候检视网路留言的过滤软体。如今应该连『<沪>』、『战斗』等简短单字都会遭到过滤,并受到北京政府机关的严格监视才对。虽说只要再过一段时间,情报或许就会随着监视放鬆而逐渐浮现……但即便等到时间过去才冒出零星情报,也只会被视作P.R.C.式夸饰言论而遭民众一笑置之罢了。」
「原来如此……毕竟P.R.C.的情报向来都是由许多真伪难辨的消息交织而成啊。结果也只会形成一则缺乏公信力的谣言而已吗……」
莉音彷佛突然想起似地说道:
「对了对了,刘主席及郭首相在离开之前,也有特地过来探望你的病情喔!而且还希望我转告一声,说他们两位都非常感谢你呢!」
「我只是很丢脸地遭到枪击罢了,根本就是在扯大家的后腿啊……」
我用有点生气的口气继续说道:
「话又说回来,当时妳为什么没有赶紧逃走啊?」
「……想也知道,我不可能撇下巳继一个人啊!」
「我有个不情之请,日后碰到类似状况时,我希望妳能撇下我力求自保。要是莉音不慎因此而受伤的话,对我而言简直比死还难过啊。」
只见莉音伸手探向我的脸颊,像是爱惜珍贵物品似地轻轻抚摸。感觉有点酥痒。
「不準,我们俩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
「」
我感觉到莉音的发言当中带有一股坚定决心。看来这个问题……非得花时间慢慢说服她改变心意不可了。
莉音以手掌贴着我的胸口。
「会痛吗?」
「嗯,有点火辣刺痛的感觉。」
「你就安心休养一段时间吧。我会一直陪伴在你身旁。」
「妳也该休息了啦。不过我们就这样赖在德国总领事馆不走,真的没关係吗?」
这个如同病房一样由白色墙壁环绕而成的空间,大概就是德国总领事馆内的医务室吧。
「不要紧,P.R.C.政府已委託总领事馆暂时保护我们的人身安全,另外也有许多医生从附近的综合医院赶来为你进行治疗。照理说我们也该一同飞去成都避难较为妥当,但毕竟还得顾虑到你的病情啊。」
「我们预定在这里待多久呢?」
「飞往成都避难的主席等人应该再过不久便会展开反击,我们就留在这里静观其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