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及由纪今晚留宿的旅馆,是由事先派驻白河地区的调布新町办事员提前安排的地方。
这里原本是世界污染前便开始营业的日式旅馆,后来改建成平房格局,因此在这缺乏水电及瓦斯管线的时代中也能使用。构造也相当扎实稳固,木板铺设而成的天花板、内墙及走廊都保养得十分完善,且随时都有数名女服务生负责招待客人的正统派旅馆。
「不错耶,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坐在坐垫上并打直双脚晾在榻榻米上的玉,眼神兴奋雀跃地眺望着陈列于桌上的晚餐。
在他正对面,同样面向豪华晚餐的由纪则是面露傻眼表情看着玉。
「你的食量未免也太夸张了吧?你不是自从抵达白河之后就一直吃个不停吗?」
「完全不成问题啦。刚刚洗完澡后,我肚子又饿了嘛。啊,服务生,我听说你们这里好像有咖哩饭吃到饱是不是?」
负责上菜的中年女服务生面露和善微笑,告诉他咖哩饭吃到饱是午餐时段的服务。玉随即笑逐颜开。
「明天吗~真令人期待啊。」
「记得收敛一点。要是你认真狂吃的话,吃到饱这项服务可是会被你吃垮啊。」
耍完嘴皮子之后,由纪在坐垫上摆出放鬆双脚的坐姿。
抵达旅馆后,她被带往自己的房间,先泡过澡才换上一袭清爽浴衣,接着为了共进晚餐而来到玉的房间。这是服务员的贴心安排,认为两人一同用餐总比独自吃饭来得好。玉也在泡完澡之后,换上浴衣并任由空腹虫叫个不停。
两人感情融洽地同时换上浴衣。享受着乾净榻榻米的清新气味,以及在纸门外面呜叫的蟋蟀声。起身打开纸门,只见走廊正对面有一座引入隅田川河水设置而成的山水造景,并有数座灯笼已点燃灯火。池畔的百日红受到吹来的夜风散发出阵阵幽香。
「这风真舒服。纸门就开着别关了,还能顺便观赏庭园景緻。」
「OK~」
由纪再度坐回坐垫上,伸手拿起筷子。说了声「我开动了」后,便一面眺望着庭园美景一面尽情享受美食。
一股难以言喻的旅游风情油然而生。
两人互看彼此这身与平常截然不同的装扮。由纪的修长黑髮依旧湿润水亮,受到设置在客房一角的灯笼光芒照射,只见一抹淡淡的琥珀色自表面流窜而过。
玉则无言地狂吃料理。他彷彿忘了不久之前才刚吃过山药泥荞麦麵及沙也加所做的便当一样,在转瞬之间便扫光所有菜肴,又露出一副还吃不够的神情,定睛凝视着由纪的晚餐。
接着,有如算準时机一般,女服务员开门走进客房。
「呜喔,是日本酒耶。不错喔。」
玉的开心笑容得到冷酒灌溉。由纪则是一脸傻眼地说道:
「你还真爱喝酒呢。酒真的这么好喝吗?」
「你也来一杯如何?」
「我才不要。我讨厌喝醉的酒鬼。」
由纪冷淡地拒绝,并目送女服务员的背影离开客房。
「噗哈~好喝~」
立刻将小酒杯移至嘴边的玉,抬头对天花板抛出一个惊叹号。
说了声「谢谢款待」之后,由纪边转移冷淡目光扫向庭园边开口说道:
「我真搞不懂。酒真的有那么好喝吗?」
「你有喝过酒吗?」
「没有,因为闻起来很臭。」
「标準的『没喝过就排斥』呢。调布新町并没有颁布『未满二十不得饮酒』的禁令吧?」
「嗯,并没有特别管制。跟我同年龄的孩子们都已经跟大人们喝成一片了。」
「那 不就没关係了吗?说不定你其实是个很会喝的酒国女英雄呢。」
玉展现出一如往常的嘻皮笑脸态度,一边随口说些不负责任的话,一边对由纪举起握在手中的酒瓶。
「嗯~那好吧,我就只喝一小杯试试看。」
由纪也随手拿起倒盖在自己那份餐具上的小酒杯。
「哦哦,不错嘛。这就是所谓的酒精处女秀吗?」
玉开开心心地动手替她斟冷酒,由纪则皱起眉头说道:
「一点点就好,一点点。」
「知道知道。」
无视由纪的说词替她斟满整个酒杯之后,玉也把自己手上的小酒杯倒满,一手高举至面前。
「乾杯~」
「乾杯。」
由纪一口气喝光冷酒,把小酒杯摆回餐盘上。玉则是笑咪咪地提问:
「怎样,有何感想?」
「好像白开水一样,没什么味道。」
「喔喔,有两把刷子呢。哈,反正只要当成是开水来喝就好啦。喝到后面你就会逐渐感到很轻鬆罗。」
「哦~这就是酒吗?虽然不难喝,但也不怎么样啊。为什么大家都能喝得这么津津有味呢?」
由纪一边嘟嚷着说出感想,一边接过玉递出酒瓶替她倒满的第二杯酒,再次一饮而尽。玉面露开心神情,对着客房外面放声大喊:
「不好意思——麻烦儘可能地多端些冷酒及热酒过来给我们~」
「好的~」走廊上的女服务员活力充沛地出声回应。
「我~说~啊~吵死了。专心听别人说话啦!你这家伙总是总是总是总是不肯好好听别人说话。所~以~呢~不~管~过~多~久~不——管——过——多——久你这个人仍旧毫无长进。毫无、长进。一点都……没有成长啦!」
喋喋不休地讲完这串话之后,一把抓住一升瓶的由纪徐徐抬头仰望天花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直接将酒瓶里的液体送进胃脏深处。那是会令人不禁看到入迷,且充满男子汉气慨的豪迈喝法。
由纪发出砰咚一声,将一升瓶放回榻榻米上头。
「噗哈——」地吐了口大气,举起一只手擦拭嘴角,再毫不留情地转动翡翠色双眸直瞪胆颤心惊的玉。接着「嘶啊」地霍然张开她那樱红色的嘴唇。
「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啊你!!」
「有有有,我当然有在听。」
「去你的,给我喝!!」
「知、知道了,我喝就是了,所以拜託你也稍微喝点水,好吗……?」
「如果我,整个人,非常清醒的话!!」
「清、清醒的话?」
「就给我喝!!」
微张嘴角若隐若现地露出尖牙的由纪,单膝跪在榻榻米上并伸手递出一升瓶。玉提心弔胆地接过酒瓶,随即发现瓶中早已空空如也。
「啊,已经空了。好,今天差不多就到此……」
「不好意思————再拿一只一升瓶过来——」
听到这声对準走廊发出的了亮嗓声,玉整个人当场咚一声颓然倒下。由纪的酒品大出意料之外地糟。玉一边埋怨自己轻率地拱她喝酒的肤浅行径,一边开始思索可以逃离这个活地狱的撤退方法。
由纪将服务员送来的一升瓶抱在怀中,边打嗝边正面直盯着玉不放。
「怎样?你有什么意见不成?」
「不,没有没有。但我觉得喝到这边也差不多该解散……」
「变档。」
「变、变档?」
「便当啦。便当……你那是什么意思啊你?一脸笑咪咪的……嗯?是怎样?便当便当,公主大人亲手做的便当,吃得很开心是不是啊?嗯,说啊?」
「什、什么意思啊?你突然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所以说,你少在那边给我装蒜。你是怎样,觉得开心就只管说开心啊。就只会装傻……根本就不配当个男子汉大丈夫嘛!」
「拜託,你到底在讲什么啦?你口中的便当,是指沙也加要準备给大人物吃的那个便当吗?虽然的确是我吃掉了,但你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提起这件事?」
「哼。差劲透顶。其实明明就已经察觉到事有蹊跷……居然还用这种装蒜手法,硬是死不认帐。你这个超级烂男人。差劲、烂到极点、逊毙了。」
「你再怎么发酒疯也该适可而止一点吧。我真的听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啦。」
「你这个人身上的秘密实在太多了啦。每次总是岔开话题,就算我开口询问,你也始终不肯好好回答。这算什么?是要强调『本大爷非常非常高深莫测』吗?哈,逊毙了。」
「这话什么意思啊?你就算要找碴也该差不多一点喔。我又没有隐瞒什么秘密。」
「啥?嗯?你说什么?你没有隐藏任何秘密?」
「没有啊。不然是怎样?你倒说说看我几时隐瞒了什么秘密啊?」
「哦~那我提的问题你都敢回答吗?你没有隐瞒任何事情对吧?」
宛如攀在树上的无尾熊一样,紧紧抱着一升瓶不放的由纪脸上浮现出坏心眼的笑容。
「当然,我随时都能回答任何问题啊。怎样,你想採访我不成?是没关係啦,但採访完之后就要解散了喔。你也不準再喝下去了。」
「不喝不喝。」
由纪边说不喝,边「咕噜咕噜」地举起一升瓶猛灌。
「你这不就在喝了吗!是没差啦,不对,有差有差。可是……算了,来吧,快点发问吧。来啊来啊,放马过来,我有问必答啦,喝呀喝呀,儘管出招无妨。」
「这样啊。那么,我该从哪件事开始问起比较好呢?」
由纪傻笑着抬头望向天花板,边发出「该挑那个问题好呢,还是选这个问题好呢……」等诡异嘀咕声边开始动脑思考。
玉则摆出迎战姿势。
儘管刚刚整个豁出去呛声,但由纪猜得一点也没错,其实他隐瞒了许多不想被人问起的秘密。玉屏住呼吸,睁大眼睛凝视着由纪的嘴角。
结束自言自语之后,原本笔直对準正上方的由纪双眼随即移回玉身上。只见由纪面露挑衅神情,打开鲜艳动人的樱红色嘴唇。
接着脱口而出的话语是——
「zzzzz……」
锵——玉整个人重重地瘫倒在榻榻米上,随后龇牙裂齿地露出如同战神阿修罗般的兇狠表情霍然起身。
「不要害人紧张了老半天又自己睡起大头觉好不好!!给我醒过来!!」
「……喵啊!?咦……我睡着啦?」
「你不是要问我问题吗?假使你已忘记要问我什么问题的话,那就当没这回事罗。」
「咦……?你哪位啊!?」
「不準忘记我是谁!」
「zzzz…………」
「居然又睡下去了……!」
「zzzz……来,玉,打开嘴巴——啊~……zzz……抹布……好吃吗?……zzz……」
「那是什么鸟梦啊!?」
「zzz……那条抹布……是我亲手织的……zzz……」
「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啊~~」
「……喵啊!?呃,嗯——……这里是……?」
「总算醒啦,酒鬼。居然肆无忌惮地卯起来耍宝……要睡就滚回自己房间睡吧。」
「喵啊。对了,我要问问题耶。差点就忘记这件事了。」
「啧,没想到你还记得。」
「老师,有问题~有问题~」
满脸通红的由纪在坐垫上摆出正坐姿势,接着活像个小学生似地举起单手不断挥舞。
千万不可违抗酒鬼。玉奉行人生铁则,配合由纪的调调搭腔。
「来,傻瓜久坂同学。请发问~」
「请问老师跟涩泽美歌子是否曾经交往过呢?」
咕嚓。
玉伴随着这个状声词往前仆倒,一边用脸磨蹭榻榻米,一边高高翘起屁股对着天花板,任由手指头及脚趾头微微抽搐不停。
由纪则完全不理睬玉的反应,像个笨小孩一样嘟起嘴唇。
「老师有跟美歌子亲嘴过吗?啾啾啾啾——个不停过吗?」
她化身为一介粗人咄咄逼人地追问。
玉维持着脸磨蹭榻榻米的姿势,只对这名酒鬼抛出草率回应。
「下一个问题~」
「老师为什么敷衍我?老师刚刚不是说有问必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