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SA行企劃

一如既往地跟小绘吃着晚饭，口袋里的手机却振动了起来。

想着兴许是工作上的联络拿出手机一看，然而却只是LINE而已。

「叔叔，这样很没礼貌哦」

「啊，抱歉，我还以为是有什么紧急联繫」

「工作上的？这个时间才来联繫吗？」

「毕竟对于自由创作者而言，没有什么上班时间之类的概念呢」

不过，由于合法性上的愈发收紧，加之也需要顾及对外的印象，所以很多公司和自由职业者都在尽量避免在太晚的时候进行工作上的联繫。

但我个人认为晚上七八点是应该不能算作是『太晚』的，而且，如果真有什么异常紧急的情况，哪怕是大半夜也会联繫的。

虽然没有必要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守在手机前面，但如果没有那种『无论什么时候都会联繫』的觉悟，是干不了自由职业者这一行的。

「就算是这样，吃饭的时候能请你把注意力给放在餐桌上吗？」

小绘有些生气了。

不过漫不经心地吃着小绘精心製作的料理，也确实是有点对不住她。

「抱歉，就是稍微看一下而已。也不是工作上的联络，我待会再回吧」

我回答着，把筷子伸向了小绘煮的茄子。作为女高中生的出品虽然着看起来非常的朴素，但小绘煮出来的茄子真的很好吃。

「算你了。慢着，难不成是我妈？」

「不是，再说了，你妈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找我吧」

「也是呢。那就是相亲对象？」

「也不是。话说你还惦记着这事儿呢？」

「嗯，我确实很在意叔叔你会跟什么样的人聊天，以此来排解自己的寂寞」

「你在意的点也太恶趣味了吧……只是朋友而已，说是明天出去喝酒」

我话音刚落，小绘便惊讶地眨巴着眼睛望着我。

「叔叔……原来你有朋友啊」

「喂，你几个意思啊」

这家伙居然这么自然而然地说出些残忍的话来。

「可是你以前从来都没提过这事啊。你也不像是有朋友的样子啊？」

「只是非常偶然地没跟你聊过而已。我跟他们平时也会通过LINE联繫的，也会见面啥的」

不过话虽如此，也是时隔两个月的见面了。

因为他们也都是社会人了，所以很少有机会像学生那样短时间地频繁聚会。

「诶。都是些什么样的朋友呢？」

「同行。都是在影视行业里工作的幕后人员。从专门学校那会就认识的」

「类似于共同度过了青春的伙伴那样？」

「……嘛，差不多吧」

青春吗。不过我也确实跟学生时代的朋友们一起干过很多幼稚的事情。

我沉浸在这样的回忆里，啜饮着味噌汤。

而小绘那獃滞地凝望着虚空般的姿势不经意间映入了我的眼帘。

「……怎么了？」

「啊，没事。没什么。只是……」

小绘露出了有些困惑的微笑。

「稍微想起了一点以前的事情而已」

以前的事情，光是这样我就已经想到是什么了。

那是对小绘的人生产生了重大影响的事情，也只有我们家里人知道。

当时小绘才刚满十岁。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小绘憔悴的模样完全不像是一个才十岁的孩子。

我再也不想见到那种状态的小绘了。

所以，我完全不想去开那种玩笑让小绘回想起来……不过吧。

「抱歉，这看来不是小绘你擅长的领域呢」

「没事的。谢谢叔叔你的关心」

小绘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倒也不是幕后人员的过错。那件事情已经翻篇了。而且，也已经过去五年了呢。没事的」

虽然小绘脸上挂着笑容，但我却看不出她的真实想法。也许她也只是看到我有所顾虑才勉强自己说没事的。

我说话果然还是有些太大意了，明明我自己从事的就是这一行，到现在都还没有培养出相应的敏感性，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小绘。

「而且啊，如果那些幕后人员真的是罪魁祸首的话」

听到小绘的话之后，心中思绪万千的我也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浮现出了温柔的笑容。

「没準我就没法这么开心地跟叔叔你聊天了呢」

「……也是呢」

怎么说呢。

能从小绘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让我莫名的高兴，也无比的安心。

※

第二天，星期六。

和朋友们的酒会如约开始了……可是。

「所以我都说了插入那个水滴是用来隐喻主人公的心情的啊！这种典中典的表现手法，夏月你应该也明白吧！」

「我当然知道这是隐喻！可我想表达的是如果你去深挖主人公的人物形象，那么那个隐喻就会起反作用的啊！弘孝你能不能多去注意一下剧本的脉络，违和感强到不行的！」

「你放屁，从前后文的脉络上看来，那个隐喻的表现手法就是最合适的。甚至都有人觉得，从专业角度出发，正是因为有了那个镜头，节奏才变得紧凑起来的」

「就算节奏很紧凑也好，如果观众对镜头的理解有偏差的话，就没有意义了不是吗！」

濑户弘孝与佐东夏月。在我面前唇枪舌剑的两人便是我昨天跟小绘提到的朋友。我们在专门学校认识之后，到现在已经快有十年的交情了。

所以，嘛，这样的状况我也是见怪不怪了。

「我说，你俩能不能心平气和一点地喝喝酒啊？」

「结二你给我闭嘴！」

「结二你给我闭嘴！」

行行行。那我能走了吗？

我有些为难地向着另一边的客人们点了点头，不停地叹着气。因为他们正以一种很是稀奇的目光望着我们这边。

这个朝着肥胖之路一路狂奔的男人是弘孝，从事电影导演·影像总监方面的工作。

而另一边，顶着一头明亮短髮的人是夏月，从事编剧方面的工作。

所以，在酒会上聊到时下正在播出的电视剧时，我便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感。不过没能当时就阻止他们争论的我也有点问题就是了。

「那个镜头里主人公的表情，不就已经很好地诉说了自己心中的多番纠结了吗——」

「正因为思念着对方，在桥上，女主人公才不得已抛弃掉朋友的——」

虽然他们本人认为自己是在谈论创作相关的东西，但是在旁人眼中看来，那不过是喝醉之后发酒疯的迷惑客人而已。真的很麻烦啊。

我叫住了从旁边经过的店员。

「那个不好意思。麻烦给我一杯乌龙茶。还有三杯冰水」

「哦。那就再来一杯生啤！」

「我要一杯柠檬鸡尾酒！」

「诶……你俩还喝啊？再醉下去搁这发酒疯的话，我可不管了啊」

你俩以为我是为什么才点冰水的啊，真是的。

「我才不会发什么酒疯啊。这可是高尚的讨论」

「你确定不是争论？」

「话说结二你也一起聊嘛。干嘛一个人在这偷偷喝呢」

「我才不想跟你们扯嘴皮子，一点意义都没有」

「你现在话是这么说啊。待会可是要到你家去搞二次会的哦？今天是通宵的希区柯克祭」

「能不能放过我啊。上学那会儿都干过多少次了啊。希区柯克祭还有啥黑泽明祭之类的……（注：两位都是知名的电影导演）」

我灌下了一大口才刚开始喝的鸡尾酒。味道淡如水一般的蒸馏酒香味闯进了我的鼻腔里。

「还真是怀念呢～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电影，你俩那会也经常拌嘴呢」

夏月露出了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

正因为我们之间是专门学校时期的交情，所以当时那些由于年少轻狂而带来的小插曲和黑历史大家都记得很清楚。要是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便会遭到无情的回忆杀反击。

「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现在都二十八了啊？再怎么说也都有所成长了。又不是那种动不动就会跟别人吵架的小屁孩了」

「不过我很寂寞啊。明明那个时候结二你比谁都要有热情呢」

正如弘孝所言，过去的我也许是很有热情的。

我跟立志想要成为电影导演的弘孝也很是意气相投，我们一起看了很多的电影，互相交换感想和意见，有时候还会发展成唇枪舌剑。现在想来那真的非常开心。

虽然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心中的这种热情已然冷却，但也许，我之所以会渐渐地变得很少跟弘孝言辞激烈地讨论，其理由之一大概是他现在已经是国内知名的电影导演了吧。

「现在我们的立场和实绩都已经天差地别了。面前坐着一个像是怪物一样的创作者，再怎么说我也会懂得自己几斤几两了」

弘孝二十四岁就商业化出道了，这在电影导演里面也算是非常早的了。

然而不仅如此，更为惊人的是，他二十六岁就斩获了日本电影学院奖的最佳导演奖。刷新了这一奖项的最年轻记录，在社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他的作品风格里最为明显的就是催泪，网路上还把他称之为『催泪濑户节』『泪腺崩坏濑户』『纸巾不够用的男人』。

而我比任何人，都要更加尊敬如此出色的弘孝。正因如此，如果只是跟他进行有意义的创作探讨的话倒是还好，但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以除此之外的其他形式跟他激烈争吵的人。

「结二你话是这么说啊，但你作为影视剪辑，手上不也接了好几个大项目吗，厉害得很呢。我倒是觉得你有点太卑微了」

「你能不能把这给称之为谦虚啊？」

我淡淡地笑着，这样回答道。刚才点的东西也正好端到桌子上来了。

我们的对话便中断在了这一绝妙的时机里。

「比起这个，今天是要开企划会议的吧？【SA行企划】」

「哦哦，对哦，差点忘了」

弘孝拍了拍自己的脸。

「没办法了，夏月，我们先暂时停火啊」

他那因为酒精而有些无力的眸子里，也通过这一声吆喝，恢複了锐利的光芒。

「嗯……所以呢？下次要拍什么？」

夏月也是如此，她很是兴奋地两眼放着光，前倾着身子。就像是感受到了弘孝视线中的变化，她也跟着切换了状态。

「我认识一支独立乐队，他们貌似想拍个MV。我打算去给他们帮个忙」

「MV吗，方向决定下来了吗？」

「还没。不过从他们的意愿上看来，貌似是想儘可能地拍个有故事性的MV」

「原来如此。怪不得才叫夏月来啊」

「就是这样，从企划上而言，这可是咱们的超人气编剧塩见冬子大展拳脚的好机会不是吗？」

「你这煽风点火的方式还真是有够烂的啊」

夏月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她有气无力地喝了一口柠檬鸡尾酒。

编剧·塩见冬子。

我想，当今日本对这个名字，应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