ⅩⅩⅲ
宛如燃烧般的朝霞,将安国神社染上鲜艳的色彩。万里无云,天空中的主角太阳向大地充分展现出它的威力。
有别于如此威风凛凛的朝阳,笑心带着紧张的表情站在厨房里。
昨晚自己对待艾因的举动。
还有艾因对此的回应。
再加上她也对沙梨摆出糟糕的态度。
光是回想起来,她就羞愧到彷佛会全身变得通红,可耻得想一头撞死。她完全没办法像今天的太阳公公一样抬头挺胸。
「……哎……」
最先冲出口的是叹气。
在床上反覆思考后,她决定至少要表现出比昨天多成长了一天份的自己,让重要的人们放心。所以,她要将看见对方的脸时,第一句浮现的话语送出去。
当那个时刻到来时,自己会说出什么样的话呢?
没有自信是常有的事。这一面也是自己的一部分,所以她决定不要再以不自然的态度试图隐瞒。不过她还是满心不安。为了将来回打转的思考划下休止符,她穿上围裙,捲起袖子,打开冷藏库物色起早餐的材料。
(还没有任何人起床吗……?)
家里还很安静。笑心望向兼做厨房计时器的桌上型时钟,发现现在才早上五点半。有点太早起了。
在就连想睡回笼觉也很尴尬的时间醒过来的这个早上,她可能真的很紧张。
她从冷藏室拿出鲹鱼乾、葱、豆腐、油豆腐皮跟菠菜,从冷冻室拿出事先做好冰进去的青椒镶肉和冻豆腐。
就先来把青椒镶肉、凉拌芝麻菠菜跟鲹鱼丝放进便当吧。早餐就煮放了鲹鱼、葱跟油豆腐皮的味噌汤,以及用菠菜跟冻豆腐炖煮的小菜。
思考各种菜单时,多少可以转移注意力。
她才这么想……
「笑心?」
「咿呀啊啊啊啊啊!」
一道声音毫无预兆地从背后响起,笑心往上弹了约十公分。
「……笑心,没事吧?」
受到再度响起的沉稳声音鼓舞,她总算得以转过身。
「艾、艾因……?」
「……嗯。」
艾因回以率直的回答与羞赧的微笑。头略为低垂的角度与抬眼向上看的模样也相当绝妙。
……要是被问到哪里绝妙,又是如何绝妙法,笑心只能回答「正中红心」。一想到这里,脸上就一口气泛起红潮。这是种跟昨天不同的羞耻感。
「…………?」
艾因满脸閑得无聊的表情,困惑地歪头。她似乎是在犹豫,该怎么对待一个劲地盯着自己看的笑心才好。
「那、那个……」
她拚命试着想说点什么,但就是说不出第一句话。虽然她一直想说出浮现在脑海中的话语,但重要的是大脑却一片空白。虽说如此,沉默不语也不是办法。
「呃……」
总之,必须传达出某些事情才行。她得传达出从昨晚就一直充满胸口最深处的想法。
「那、那个!」
笑心支支吾吾。
「呃?嗯!」
艾因也同样结结巴巴。原来紧张是会传染的啊,她可以感觉到俯瞰着自己跟艾因的另一个自己,正抱着这种宛如事不关己的感想。
她连忙把差点分裂出去的自己抓回心中原本的地方,对她说教了一番。现在怎么可以逃跑啊,我这个太笨蛋!
(呼……)
她做了一次深呼吸。这是为了将混杂在空气中的勇气碎片无一遗漏地聚集起来。
「……对不起喔。」
好不容易说出口的四个字是这样的一句话。
「对不起……?」
艾因的模样显得更加困惑。
「嗯……那个,昨天……很抱歉。」
「…………」
虽然断断续续,但想说的话总算开始成形了。然而艾因依旧保持沉默。
「不只是昨天,一直以来都很抱歉。不管是被你喜欢的时候、被你讨厌的时候,惹你哭的时候、还是让你想抹消这个世界的时候都一样。」
啊啊,总算成功说出口了。
应该还有其他更适合的言词,不过现在她想以这样的话语,对艾因说对不起。
当然,笑心也有好几次嫌她烦人。可是艾因告诉她的事情比这还要多。
她让我回想起,我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已经丢失的那个事物。
她告诉我的,恐怕是比被我丢失之前还更强大的、那个事物的真正价值。
所以我……
「……对不起喔。」
「…………」
但是艾因却无言地低下头。突然跟她说什么「对不起喔」,是不是太奇怪了?不过这就是我现在尽最大努力所能表达出的心意,所以也没办法。就算艾因嫌自己有点噁心,或是把她当成怪女生,笑心也做好了从容接受的準备。
「……艾因?」
她从下往上窥看一直闭口不语的艾因。
「……呼。」
那张睡脸、鼻息以及鼻尖的大泡泡可真是十分安详。
「不準睡——!」啪——她忍不住朝艾因的头顶一掌拍下,而且是用全力。话说这股似曾相似感是怎样啊!这就是既视感吗?
「……抱歉,笑心。咱太早起了,一不小心就打起瞌睡。」
「这哪有可能是不小心啊!因为是重要的事情,我才会难得说了两三次,这样气氛都毁了啦!」
「嗯,无须多礼,除了用身体致谢以外。」
「这句话之前也听过了!啊啊,可恶,早知道就不说了、不说了!」
用两手轻拍泛红的双颊后,她重新打点起精神,与流理台对峙。
(……不过说了就是说了!)
笑心在心里暗自低语。因为试着说出「对不起喔」之后,她的心真的平静下来了。这简直就是种魔法咒语。不过这个咒语具有一个相当恐怖的副作用,就是在咏唱过后会害羞得不得了。
(…………嗯?)
笑心忽然发现,难不成——艾因也害羞了?
「艾因……」
她再度面向艾因。
「……咱稍微到附近散步一下。」
刚才她一心专注于掩饰自己的害羞所以没注意,不过艾因的两颊似乎染上了淡淡的桃红。
「啊,等等……」
虽然笑心开口呼唤,艾因却朝着位在厨房角落的后门小跑步离去。
途中,在她穿过笑心身旁的瞬间——
(谢谢。)
艾因用微弱的声音低语,在笑心唇上留下仅止于轻轻碰触的亲吻。浮现在她脸上的已经是天真烂漫的笑容。
「…………」
笑心呆立当场,接着后门「砰」的一声关上的声音响起,厨房里已经没有艾因的身影。
「……搞什么啦……」
她如此嘟哝。笑心强烈意识到,自己的害羞不只是「对不起喔」的副作用。
「……真是个笨蛋耶,受不了。」
她试着这么说出口。至于这是对自己说的呢,还是对艾因说的呢,她并不太清楚。大概是两者皆有吧。
「姊姊?」
沙梨伸手拨开厨房的竹帘,探出头来。
「啊……早安,沙梨。」
她望向时钟,发现已经到了家人们该起床的时间。
「早、安。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咦……?」
「姊姊露出了很开心的、表情。」
「有、有吗?」
反倒是沙梨露出了相当开心、宛如花朵绽放般的笑脸。
「这个表情、很棒。比起昨天好得多。」
——比昨天好得多。
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一句话了。昨天让沙梨脸上出现阴霾的不是别人,正是笑心自己。面对儘管如此,依旧为笑心的变化感到欣喜的沙梨,就告诉她那句刚才得到的话语吧。对了,等下一定也要对艾因这么说。
「……谢谢。」
「嗯,姊姊。」
沙梨露出开怀的笑容。安心感在笑心的胸臆间蔓延开来。
就让在大人与小孩之间划出明确的一条线、硬是将两边做出区隔的日子结束吧。还要把判断基準赶出自己心中,别再装出受到世界拒绝的模样了吧。
——现在的我有没有像你一样,成功地、毫不羞涩地笑出来呢,艾因?
ⅹⅹⅳ
(布雷格瓦德,安索妮,你们到哪里去了?)
他们听到声音。
直接传达到心中的奇妙声音。
从前被称为布雷格瓦德,以及从前被称为安索妮的这两人,听到的是库劳乌瑟竭尽神官的力量所发出的无声呼唤。
两人已经捨弃身为真界人的自己了。
他们位在以「伪界的布雷格瓦德跟安索妮」的身分被编入世界之前,既漫长又短暂的时间夹缝中。虽然是失去名字、身体与记忆的暧味存在,库劳乌瑟的声音却不知为何显得令人怀念。
这说不定是因为我们其实想成为一家人。两人突然这么想。
在伪界间流浪的过程中,之所以会一直扮演着虚拟家庭,或许不是无缘无故的结果。
如果是这样的话,独自留下这道怀念声音的主人继续作赫一个真界人,是不是很残酷呢?
然而,只要她继续在那个人身上看到自己孩子的身影,她就听不进去我们的话吧。
所以现在也只能为她,以及与她怀抱相同伤口的人们祈祷。希望他们能明白,他们如此奋力追寻的世界并不在外头,只在自己心中。
愿他们务必要得到安宁。
安国神社的别室中鸦雀无声。
直到昨天,这里都还有四个人一起生活。
今天早上却——
库劳乌瑟独自侧身坐在地上,身体靠在床边。
「布雷格瓦德、安索妮……」
无论呼唤多少次——即使用上联繫着全体教团信徒的神官的心之声,依然没有回应,虽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状况,但她不愿接受。
为什么那两个人会突然消失呢?布雷格瓦德姑且不论,竟然连安索妮也……
心里一片混乱的库劳乌瑟,无法马上注意到近在身旁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