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喀啷、喀啷。
『下一站伞阳!伞阳……』
我听着规律的车子振动声与嘎哑的广播声,缓缓张开了眼睛。在空蕩的电车车厢中, 除了我以外,没有其它乘客。当我独自一人坐在横椅上时,橘黄色光线从对面的车窗照射进来。
由于光线太过刺眼,我将视线移到脚边,那里放着一个大型运动背包。由于我塞行李时不浪费蓝色圆筒状背包里的一丝空间,背包圆圆的鼓起来。
我露出苦笑。
虽然把东西勉强塞进去了,但也够折磨人了。因为不放心交给宅急便运送,便将所有重要物品都放进这个背包里,实在是累人。因为我已经背着这个沉重的行李,花了五个小时换了好趟车。在太阳快要西沉的时候,才终于抵达目的地。
不过,总算是到了。我以后的新栖身之地——伞阳市。
喀……啷。
电车的速度开始慢慢减缓。夕阳的余晖被车站周边的高楼大厦挡住,车内变得昏暗。
然后……车子慢慢地停了下来,门咻地一声打开。我在心中喊了声「好!」为自己打气,拿起重得让我歪一边的背包,举步踏上月台。
风,不一样。
从建在高架桥上的车站月台往下俯瞰,城镇中有很多全新的现代大楼,但是由于四周环山,空气非常清新。
来到了新的地方。一个与那座城镇迥异的地方……
真实的感觉涌了上来。
一定没问题的。在这里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知道我对由衣——做出的那件事。也不会有人因为那件事而避着我,不用对伯父他们小心翼翼。所以一定能过着快乐的生活。
不过,我在走到剪票口前停下了脚步。
咦?奇怪了、找不到车票。我翻找着皮包和口袋,就是不见那张最后要转搭这辆电车时所买的单程票。
难道……我看向右手。对了,由于坐这辆电车时再过数站就要下车了,我就把车票拿在手上没有放进皮包里。我累到都忘记了,还为了不要弄丢,紧紧地握着车票——用右手。
「啊、啊哈哈哈……」
我笑了。但不是笑弄丢车票,而是嘲笑着,以为能够将所有的一切都遗留在那个城镇中而逃出阴霾的自己。
笨蛋。「诅咒」就在这里。就算其它人都忘了,就算我想忘记,身上的右手也绝对不会忘记那天发生的事——
「——我一直在你身边哦。哥哥。」
吹过我耳畔的风,彷彿这般低语着。
2
「真是的,进了校门还要走多久啊……」
我走进学校的校门,了无生气、步履蹒跚地走在通往校舍的砖瓦道路上。我昨晚难得地梦见了来到这所学校前,第一次踏上这座城镇的那一天。可能是昨天没有用到右手所以不是做了恶梦,但也不是值得回味的梦境。
话说回来,那一天是第一次看到这所学校。当时还因为校舍的佔地广阔而感动不已,如今却为了通往校舍的道路如此漫长而咬牙切齿。
看见一整排耸立在远方、以砖瓦彻成的红色气派校舍后,我叹了一口气。说真的,这实在是一所贵气到不像我这种人会来念的学校。简直就是用钱堆起来的。如果有人跟我说,这里只有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才能来念,我也能欣然接受。
我向伯父提出远离以前居住的城镇的要求,他答应之后,替我找到了这间学校,但是对于学费的问题,我不由得感到不安。
先前我对山崎说到这件事时,他回答我:「哈哈哈,学费没有那么贵啦。要是太贵的话,就没有客人要来了不是吗。学校只是外表看来很气派而已,校地会这么大,也只是因为这里是乡下啊,它的卖点,就是全体学生住宿制而已。你知道吗?这个社会非常需要这种能寄放小孩的地方呢。」
记得我那时十分赞同。也就是说,这里是处理烫手山芋的地方。所以这里同样也有许多家世背景複杂的人。他们和我一样,不论在家里或学校,都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最后才会沦落到这里。
山崎他自己一定也有什么秘密吧……不过我没想过要深入探究。
「唉……话虽如此,我还是好想睡。」
再加上身体沉重,移动脚步更是困难。
我昨天像是在扒饭似的,火速地吃完晚餐后就陷入沉睡,早餐也确实吃饱了,然而笼罩我全身的疲劳,却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
唯一令人高兴的事,就是今天早上寄来的生活费,让我不用再继续挨饿了。
「今天要是打瞌睡的话,那就惨了……」
我硬是压下打呵欠的冲动,喃喃自语。如果是昨天那堂完全不管学生听不听课的古文课那也就算了,如果在其它课堂上昏睡,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被老师骂到臭头。这所学校基本上对生活指导是很严苛的。
「——那家伙……从那之后,就没再出现了呢。」
我朝自己的后方瞥了一眼,结果和一个不认识的女学生对上视线,我慌张地将头转回来向前看。
或许那只不过是一场梦吧,因为饿昏头而看到的幻觉。虽然还记得那时真实的感觉,但是因为过了一个晚上之后,还是没见到爱莉莎的蹤影,让我越来越觉得那一切只不过是梦境。
「真希望那个幽灵女只是一场梦。」
我轻声地低语着。这句话应该是小声到没有任何人听到才对!
「你说谁——是幽灵女啊?」
一句在我耳边呢喃的话语让我忍不住惊跳起来。
「呜啊!啊、爱莉莎?」
我大叫着回过头,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飘浮在半空中的半透明金髮少女。而那副透明身体的另一边,之前对上视线的女学生,停下了脚步看着我。
糟了!我刚才那样子,对看不见爱莉莎的人而言,根本是个怪胎!
「啊、那个、不是的……」
在我试图解释的时候,那名少女的身体震了一下,然后快步地走过我身边,到后来她根本就是拔腿狂奔。
「啊啊……」
我怀抱着绝望的心情,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希望别传出什么诡异的谣言才好。
接着,我东张西望。由于现在时间比起平常的上学时间还要早,所以除了那名少女以外,附近并没有其它学生的人影。这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吗?
「喂!你别突然跑出来啦!」
我再度迈开步伐,以强硬的口吻对着在我身旁飘浮的爱莉莎说道。
「谁叫启介你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说我的坏话。我是那种睡着了也能听见别人说我坏话的人哦。」
「——你的顺风耳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我一脸错愕地反唇相讥。
「唉——……果然昨天发生的事不是梦。也就是说,我身上的疲劳感,就是因为你的关係啰?」
「嗯?有那么累吗?那大概是因为我吧。因为昨天我也消耗了许多体力,所以启介的负担应该也很大吧。」
「别说得那么事不关己!我这样感觉很痛苦。不管吃再多也没有饱足感,不管睡再久也还是想睡……」
「哎呀,所谓的附身,就是会这个样子嘛。一定是因为磁场的关係,让我的疲劳也连带传给你了吧。不久你就会习惯了啦。」
「我可不希望习惯之前一直维持这种鬼状态。昨天话说到一半,我先说清楚了,我可不打算受你的牵扯。」
我一脸严肃对她挑明,但爱莉莎却笑着继续说:
「嗯——那现在我们就回昨天那条街去看看吧。搞不好那家伙会过来呢。」
「听我说话!我不是说了我没打算帮助你吗!况且我还要上学呢!」
但是爱莉莎却露出困惑的神情。
「上学?那是什么?」
「啊?你在说什么啊,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我是不知道啊。上学是什么东西啊?」
面对一脸认真询问的爱莉莎,我感到困惑了。
「就是指去某个地方读书啊。」
「读书?」
「就是数学、国语、物理、化学、生物、体育……之类的教育课程啊。」
「哼——……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爱莉莎打从心里感到不可思议地询问着,让我不由得觉得这很不对劲。这家伙到底是打哪来的啊?
「嗯——……总之,我身为高中生,就得遵守那种规则……吧?」
我只能够这样含糊地回答她,但爱莉莎听了不知为何竟深深地点了个头。
「啊——是这样啊。这是你们外界的规则。那也没办法啦。」
爱莉莎十分坦然地接受。
「什么?」
我多少感到有些不安地问她。
「嗯?因为既然是规定就得遵守才行。没办法,我就陪你去那个什么上学的。相对地,结束之后你也得帮忙我要做的事。」
「你别擅自决定。我才不会帮你。我恨不得你早点离开我的身体呢。」
「嗯……你要是说得太过分,我就……更加毫不客气地吸走你的体力哦。」
爱莉莎绕到我眼前来瞪视着我。
「什么!过分的人是你吧!还有,你快住手!再吸下去我会死的!」
「那你就得听从我说的。我都特地让步了。」
她认真的神情,让我无力地垂下肩膀。
「……你这家伙真是让人火大。」
「所以你同意了?」
「随便你啦。但是在上课时不要跟我说话,我会分心。」
「上课?」
对于又得再说明一次而感到厌烦的我,不禁觉得未来多灾多难。虽然说那个时候是为了获救,但我还是觉得自己下了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2
从我穿过鞋柜、楼梯和走廊来到三楼的教室门前为止,我得不停地向爱莉莎说明。而爱莉莎在路上开始对学校越来越感兴趣,不但一直问个不停,还一副问得不够的样子,但我总不能进了教室后还一直诡异地自言自语,只好请她乖乖闭嘴,才打开教室的门。
从外面看起来,教室里面十分安静,连灯都还没打开,门窗也紧闭着,我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是第一个到的,不过出乎意料的,已经有人先到教室里了。
「啊。」
两名少女听见开门声之后,转头望向我。一个是坐在窗边最后一个座位上面无表情的少女,以及站在她的桌前,似乎正在与她互瞪的冬上雪绘。
「早、早安……」
我最先能想到的台词只有这句。因为错愕而愣在原地的她们,出现了两极化的反应。那个坐着的少女完全没反应,兀自撇过了头,冬上则是堆起了笑脸说话。
「早啊,远见同学。啊,昨天谢谢你变魔术给我们看。」,然后她快步地走出教室。
我感觉自己似乎不小心撞见了不该看到的场面,于是小心翼翼地在尴尬的气氛里走着,将书包放在教室中央的座位上。
我斜眼偷看那名留在教室里的少女。
我知道那少女的名字,她叫友月未由。
我会记得她的全名,并不只是因为去年也和她同班,而是因为她是个很特别的学生。只要提起她的名字,同学年的学生,应该没有人不认识她才对。
这名少女总是独自眺望着窗外,不与任何人接触交谈,也没有人想与她往来。当然,我也没有和她交谈过。昨天我表演魔术戏法的时候,她也只是独自望着天空,并未加入围观的人群。
她有一头及肩的直黑长发,皮肤白皙,五官端正。
说真的,这个少女的美貌,可说与冬上不相上下。但是男同学们却不想找她攀谈。
理由很简单,因为和她扯上关係的话,就会遭到不幸。大家都知道那不只是谣言而已,而是事实。
所以,绝对不能接近友月未由——
「——喂。」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瞬间就快从胸口跳出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友月的锐利视线朝着我直射而来。可能她发现我正在斜眼偷看她吧。我回过神来,心里十分惶恐。即使我想装迷糊,教室里也只有我和友月两个人,我的心脏还没有强到能完全无视她。
「什、什么事?」
在数秒的沉默之后,我面向友月那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为什么看我?」
「对、对不起。」
我慌张地转回正面,但是友月却在我的背后继续说着话。
「不是——我是说,你为什么总是一直看着我?」
一直?这么说来,我的确经常偷偷观察友月。她可能曾经察觉到我的视线吧?
忐忑不安的莫名情绪,让我的脸颊一阵灼热。
「——对不起。」
我面向前方对她道歉,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到还能说些什么。我想早点结束与她对话,因为如果被别人看见我在和友月说话,会非常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