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吼吼吼吼吼吼——
船外颳起大风,风声传入船舱,犹如野兽低吼。时间才刚过中午,天色却非常昏暗。
「呃、哥哥——」
「嗯、怎么了,由衣?」
我看向紧靠在小窗边,注视着窗外的妹妹。她的声音听来格外不安,或许是在担心这艘船会不会出事吧。
「船没问题的。这点程度的暴风雨,这艘船是不会出事的。你看,老爸和老妈不都安心地在睡觉吗?」
我说完,指向坐着我们身边沉睡中的双亲。应该是累了吧,毕竟这是第一次国外旅行,而且是依父母的兴趣坐船旅行,最兴奋的人看来就是他们自己吧。
「——不是的……很奇怪。」
「什么很奇怪?」
我从妹妹身后透过窗户朝外看去,但我只看见狂风暴雨中的天空和海面,并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
我轻轻拍了拍由衣的头,叹起了气。
「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嘛——」
但在我说完之前,由衣就用力地甩着马尾,回过头来叫道:
「不是的!是这艘船……它很扭曲!」
「扭曲……?」
我一时间无法理解地反问。
「它突然就改变了方向!这样很奇怪吧?」
「喂、喂!那是你想太多了吧。首先,在这片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怎么分辨得出方向?」
「我知道啊!因为我一直在看天上的云,它的流向改变了嘛!」
我哼哼笑着说:「那是风向改变了吧。」
由衣生气地鼓起双颊。
「那我到外头去看!就说了是真的嘛!」
「喂、喂!」
我来不及阻止由衣,她火速地奔出了船舱。我瞥了一眼睡着的父母,心想只能自己去了,于是跟在后头走出房间。
笨蛋,这种时候出去外面的话——
真烦人。真是的……由衣今年升上小学四年级之后,就突然变得很不听话。
「由衣、等等我!」
我呼喊着逐渐远去的娇小背影。虽然我想赶紧追上她,但船身的摇晃却出乎意料强烈,让我无法好好奔跑。
中途,我有好几次失去平衡,肩膀一直与船壁碰撞,在走廊上踉跄前进,好不容易爬上了前往甲板的楼梯。突然,一阵夹带着雨滴的风,从上方处颳了下来,多半是由衣刚才打开了上面那扇出口的缘故。我心急地一次跨着三级阶梯奔上去。
「呼!呼!」
由衣就站在爬上楼梯后的小平台上。她紧抓着敞开的门扉门把,看着外头。我逆着风,在不断将我向后吹的狂风之中,勉强走到由衣身边。雨点像子弹一样打在脸上。
「快点把门关上!到外面去的话,你会被风吹走哦!」
我将手叠上由衣紧握着的门把,正打算要关上门。但由衣反而抵抗似的用力握紧门把,低声地问道:
「哥……那是——什么?」
「——咦?」
我那时第一次往由衣的视线前方看去。
船的正面——行进的方向。
那里只有一成不变的漆黑天空和大海。
但是似乎有点不太对劲。眼前所见的东西虽然没有改变,却不是同样的景物。
空间扭曲歪斜。眼前景色的线条弯曲,偏离了正常轨道。
「——哥哥。」
由衣声音颤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我则回握住她的手!说「没事的」,然后在下一个瞬间——
砰————!
物体互相撞击的声音轰然响起,船身剧烈摇晃——我们手牵着手,被活生生地抛向门外——
2
平静的早晨,麻雀轻声啾啼。附近的潺潺河流,传来清凉的流水声。
但我的心情与这种气氛截然不同。心情奇糟无比地醒了过来,发出惨叫之后猛地坐起身子,渗出一身冷汗。
因为我梦见了——我最不想看见的梦境。那是绝无夸大,由回忆交织而成的梦境。对我而言,那是最感痛苦的恶梦。
『没事的。』
每当我一想起我对由衣说过的这句话时,心里就刺痛不已。什么叫做——没事的。
我怀抱着沉重的心情,踏上前往学校的路途。「早安」的问候声不断在路上响起,昨日的战斗,彷彿变得非常不真实。但是到处都有的耳语,证明昨晚的一切并非幻觉。
「欸欸,你听说了吗?街上发生的事。」
「嗯,听说街上的人一起昏倒了,这是真的吗?」
虽然我也是看早上的电视新闻才知道,原来昨晚的事情,被视为集体昏倒事件而大肆报导。
而且似乎还考虑到毒气瓦斯,或者是恐怖集团犯案的可能性,部分区域甚至禁止进入;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醒来时,是一群人倒在不同的地方。
今后会怎么发展?该怎么做才好?
我试着转换心情,思考现在的情况,但马上就陷入了瓶颈。爱莉莎也还没现身,所以无法和她商量。我身体的疲惫感比昨天还要严重,从这件事看来,那家伙消耗的体力应该比之前还要多吧。
阵看到了我的脸。虽说他身受重伤,短时间内不会有所行动,但我还是觉得局促不安。可以的话,我不想再看见那双蓝色眼睛,真希望他受到重创后,就逃离这个城镇。但冷静下来分析,虽然破解了他的面具魔术,但现在爱莉莎仍然处于幽灵状态,依旧是被狩猎的那一方。事到如今,也无法弃爱莉莎于不顾,这样做的话,我也就等于失去自保的方法。
「唉……」
我郁闷地叹了口气后,突然有人往我的背部用力拍了一下。
「呜哇、山崎?」
我差点向前扑倒,回过头来,看见笑吟吟的山崎站在那里。总是和他在一起的宫岛,不知为什么不见人影。
「哟、远见。怎么了啊、今天很晚啊?」
「啊、嗯。有点睡过头了。」
的确,如果是平常的话,我已经在稍早的时间就已经在教室里了。可是今天却迟迟没办法从被窝爬起来。
「哦!那可真稀奇。」
「话说回来,宫岛人呢?」
我提出了刚才的疑惑,山崎突然脸色一沉。
「远见你知道昨天街上发生的事吗?」
「啊、嗯。电视上有播。」
「其实,宫岛好像也是其中之一呢。他似乎受了点伤,现在人在医院。」
「什么?新闻上不是只说了有很多人昏倒而已吗?……」
「嗯,伤势好像也不是很严重啦,似乎只是在昏倒的时候撞到头。因为不知道受伤的原因,而且又是撞到头,为了谨慎起见,就先住院观察了。」
「可、可是,他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啊?他不是昨天和你一起表演吗?」
「哈哈,其实啊,昨天的表演也失败了。然后,那家伙说要去游戏中心散散心,就一个人出门去了。」
虽然山崎若无其事地笑着,但从语气中可以感觉到他的懊悔。他心里一定是想着,昨天不该让宫岛一个人去吧。
「是吗?不过,那不是你的错啦。」
「嗯……」
如果真要说是谁的错的话,比起山崎,我的责任应该更加重大。因为中途破解那个魔术的人,就是我和爱莉莎。而且,所有事情的起因,全都是因为那个男人!
浮现了冰冷的预感。
我所重视的事物,又将被那双蓝眼睛夺走的预感。
我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一起走向学校。
然后,两人来到了教室门前。虽然上课铃声就快响起,校舍里面还是闹哄哄的,但是,为什么——我们的教室里,听不到喧哗声?
我们困惑地对看着,但还是不明白原因,于是我打开了紧闭的教室门扉。
「早安——……」
我和山崎对着众人打招呼,话才讲到一半,就因为气氛不对劲而中断。
教室里果然已经有很多同学在,而且几乎全员到齐了。儘管如此,气氛却是一片死寂。
在这种异样的气氛之下,我屏住呼吸环顾四周。附近同学虽然瞥了我们一眼,完全没响应我们的招呼,纷纷别开了视线。
他们的视线,似乎集中在教室窗边的最后一个位子。仔细一看,所有人并非双眼直视那个地方,而是用斜眼偷瞄。
友月未由当然就在那里,她低头伫立着。
她不像平常那样坐在那里。不,是因为她眼前的课桌椅不见了。
桌子和椅子都不见了。
友月未由站在那里,不发一语,兀自看着原本该有桌椅的地方。
如果和友月未由扯上关係的话,会发生不幸。我很清楚这句话的意思。
我终于了解了,一切都是因为有人认为昨天发生的不幸与友月有关。
3
教室里的气氛十分紧绷。所有同学都窃窃私语,注视着同一个地方。
「呀……竟然对友月出手啊,虽然我不知道是谁,但还真有勇气啊……」
山崎也凑到我耳边悄声说话。我并没有回答,而是把视线移向冬上。因为昨天发生的那一件事。
冬上也注视着友月未由,但是她脸上没有浮现任何錶情,我看不出她的情绪波动如何。
从教室里的样子来看,我明白这是一场犯人不明的恶作剧……一种校园霸凌。
去年曾经发生的事掠过了脑海。对了,一开始就是这种感觉。不露脸的恶意攻击。我没有採取任何举动,只是在一旁看着。既没和友月交谈过,也不打算和她有所牵扯。
友月确实也有遭受同学排挤的原因。
她的个性阴沉,又没有协调性。沉默寡言,偶尔开口,也都是话中带刺。没有朋友,常常请假,也不参加社团活动。还有,她家境富裕,脸蛋又长得漂亮,也都是重要的原因。从个性来看,她当然只会遭到别人的排挤与嫉妒。
虽然原因很多,但在某种意义上,她也可以说是自作自受。因此,班上一半以上的同学,都默许友月受欺负这件事。
我也是袖手旁观,在一旁默默看着的人之一。这种事,在每一所学校、每一间教室里都会发生。只要和周围的人同调就好,儘可能地视而不见就好。我心里也很清楚,她并不像大家所说的那么恶劣,只是个性内向,又害怕与人接触罢了。但也只能豁达地认为,无法融入团体的人,遭到排挤也是无可奈何的。
但是——为何我什么事也做不到,却又带着苦涩的心情,偷偷地观察友月呢。而且她也注意到我了。
「为什么你要看着我?」
对于昨天友月所提的问题,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接近她的话,自己的立场就岌岌可危,然后我原本就很脆弱的立足之地,也会被轻易地夺走。
在漆黑大海中的记忆,应该深深地烙印在我心底了才对,但为何——内心却感到如此地颤悚呢。
嗯……是什么呢,最近好像也有相同的迷惑!
「就是因为救得了,又很想救,所以才会出手的!」
我想起了昨天爱莉莎那一番话,她的话让我赌上了性命。那是我曾经没办法做到的事。当时明明有可能拯救由衣,但是我却鬆开了手……最后无法实现想救她的愿望。所以我想否定这样的自己。
对了——我明白了。
我真正害怕的,并不是在人世中的立足之处被夺走。比起这件事,更让我感到恐惧的是——我的右手,因为输给痛苦而选择鬆开的右手。所以,我再也不想去抓住谁的手。
我——并不是不想去关心……而是没有能力关心。
「喂!远见,快到座位上去吧。」
我一直杵在教室门口,山崎急忙地催促着我。我被推着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不过目光却没有从站着的友月身上离开。
「——虽然我知道已经太迟了……」
我露出苦笑,低声呢喃,事到如今,真是……明明去年我也是对友月弃之不顾。像我这样的人连伪善也称不上。
但是,友月与由衣实在太相像了。并不是指容貌或个性,而是那脆弱得彷彿快要消失的感觉,和当时颤抖着双手抓住我的由衣非常相像。
「远见,你说什么?」
仍然站在我旁边的山崎狐疑地追问,我只是回答:
「没什么啦。啊——我出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