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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友月两人各自的战斗——开始了。
*
街上儘是一整片的漆黑——大地是黑暗的,被乌云覆盖下的天空反而显得略带着红色。虽然因为云雾的覆盖看不到星星,但取而代之的电光却在街上闪烁,只不过随着夜晚逐渐过去,也逐渐、逐渐地减少了个数。
我在一个距离天上跟地上都十分遥远的地方,眺望着这样的景色。
如果往下看,脚步可能会一个不稳,因为我正站在车站大楼后头的逃生梯上。这只是一个以聊胜于无的程度连接在大楼墙壁之上、在外头风吹日晒雨淋的通路而已。若要算现在我所在的楼层数,则刚好是在十楼的部分,再往上走一层就是屋顶了。
大雨好不容易停止了,然而铁制的楼梯却因为濡湿而更显得滑溜,如果不好好抓紧栏杆的话,根本连动都动不了。
该差不多……了吧?
我伸长着耳朵,等待着『时刻』的到来。
离开公寓之时,已经是在太阳下山后一段时间了,然而,冬上的执念却实在是不能够不说太恐怖,从后站出来的道路上,每一条都依然有着一个看守的人。虽然看来已经没有人在进行搜索,但最后我们还是一直被拖到几乎完全没有时间,等到他们好不容易撤离,我们来到车站确认时间之际,都已经过了午夜零时。我和友月就在此分开,依照我们的「作战」各自进行準备工作。
根据之前我们偷偷跟随在撤离的看守者们后头观察的结果,发现他们在巨型楼梯的五楼部分进行集合。挖空了车站大楼的中央部分、由下而上直达屋顶的巨型楼梯,唯有在五楼的部分是一处可做为活动使用、较为宽广的场所。也就是说,这个楼梯同时也兼作为观众席的这层意义来使用。
当然,这一次所要举行的活动,并不是什么令人快乐的事情就是了。
我在小小说了声「好!」给自己打气之后,就顺着楼梯爬到屋顶,慎重地往巨型楼梯的下方看去。在五楼部分的广场上,集结了将近百人左右,似乎比昨天增加了。因为没有明显的灯光,所以没有办法看得很清楚,但大概可以看出他们似乎是正包围着某个站在广场中央的人。
爱莉莎——
我在心中呼唤着我必须要抢夺回来的少女的名字,接下来立刻就有了那种一如平常、好像有什么东西牵引着我的感觉。不会错的,我和爱莉莎的距离很近!这么说起来,那个叫做史巴洛的家伙也——!
我压抑着想要飞奔而出的心情,将身体的姿势压低。
时间还没有到——我现在……还不可以行动。
*
一边听着从上头传来的欢呼声,我一边开始往上爬着楼梯。一阶、一阶,高声的脚步声响起。
我紧咬着牙关、握紧双拳,把力量灌注在踏出的脚步之中——同时还要压抑着不断想要颤抖的身体。
我现在所能够想起来的,就是冬上雪绘向我投射的目光,我从来不知道那会是这么可怕的东西。或许是因为以前我具有力量,所以即使有憎恨,却从来不觉得恐怖。我——友月未由所忘记的、之前所意图忘却的、那些无力而只能得过且过的日子……小的时候,像人偶一般在医院中度过的每一个日子。而现在,我就像是回到了自己这样的过去一样。
不过,还是不一样!我已经注意到了,我还有尚未失去的东西。
而且,我还有他,我有着改变了我全部世界的他……所以现在的我,并不是以前那个只能够憎恨的我。
喀、喀、喀——
当我来到将近三楼的时候,位在五楼广场旁边的他们其中一人,在听到了脚步声之后往我这边看过来。我用力瞪视回去之后,他就立刻以怯懦的表情慌忙地逃回到集团之中。
接着——
沙————————!
就如雪崩一般,有数十人一起从巨大楼梯上一拥而下,把我包围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不对……应该是我希望你能够过来……」
从人群中走出了一名头上包着绷带的少女,她就是冬上雪绘。她头上所受的伤,恐怕就是我所给她的吧?
「看来,你已经不再想逃跑了是吗?不过,就算你想逃也逃不掉的!」
昨天那种充满余裕笑容已经消失,现在的她,只是用认真的表情直直地盯着我。
「是啊……我已经不会再让你看到我的背影了。因为……我是不会输的!」
「面对这样的人数,亏你还说得出这种话来!要不要我告诉你一件好事呀?原本直到昨天,是只有像我这种被选中的人才能够被允许使用『魔法』的,但现在可不一样了,全体『黑血之徒』都已经被授予了咒文,所以,已经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了哦!」
「这种事情……没有关係。」
不如说其实这才是我所期望的……为什么呢?因为我对启介同学所提出来的作战计画是——
「呵呵,啊哈哈哈哈!那很好!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看我怎么把你打趴在地上好了!」
她拿出了摺叠式的小刀,轻轻地割裂了自己的手腕,然后就在流出鲜血的情况之下,开始小声吟唱起了咒文。
是的,我的作战计画无比单纯。就是在我儘可能的程度下,把他们全部牵制在自己身边——这就是我的工作。
或许这也可以说是一个陷阱,但是我绝对不会死,因为我绝对——不会输。
我一边闭上眼睛,回想着小指上和他打勾勾时的触感,一边开始向神祈祷。
*
——!
看到所有在广场上的家伙们一起开始动作之后,我也连忙飞奔而出。我一边注意着脚下,一边快速地在漫长的楼地上宾士而下。
我的目的就只有一个——
就是当友月绊住那些家伙的时候……以这只右手将爱莉莎解救出来。
多亏了友月,在楼梯一度中断的五楼广场上真的什么人都没有,只是,我也没有看到像水晶柱之类的东西。可恶!会在哪里呢?
我将眼睛张大,隔着一段距离努力寻找着,而后就在广场中央附近,发现了一个如同台座一般的黑色箱子——刚才站在中央那个不知道什么人,应该就是站在这个上头吧?
值得怀疑的……也就只剩下这个东西了!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我也没有迟疑的时间了。当我一下到五楼的广场后,立刻就朝着这个箱子往前沖。而就当我要往这箱子伸手而出时——
「不是这里唷,启介哥!那只是一个单纯的台座而已。」
我慌忙转过头去,在我原以为没有任何人在的广场一角的阶梯上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一名自头部以下披着宽大而随风飞扬的黑色斗篷、正往我这个方向看着的少女。
「阳名……」
「你果然还是来了。利用友月进行调虎离山之计吗……这种做法的确是很有效果,不过,这样的选择却不正确,应该要到这里来的是她才对!」
阳名在这么说完之后就站了起来,一边甩了甩身上的斗篷,一边缓缓地走过来。
「那个家伙在哪里?爱莉莎——你说我想要救出来的人在这里……这件事是骗我的吗?」
「不,她确实就在这附近唷!因为我在仪式之后还需要她……不过,如果让启介哥碰触到她的话,我会很麻烦的。所以,我找了个地方把她好好地藏了起来。你看——过来吧!
她向着上方如此呢喃。
啪哒——!
就在这时候,在我跟她的中间落下了什么东西……一种充满黏着感的湿润声音响起。
「这个——是……」
在我眼前蠢动的、红色的水滴,正是我之前曾经见过的那个真面目不明的怪物,而且,现在还比那个时候更大上好几倍。可是,最令人吃惊的,还是在它的内侧——
「爱莉莎!」
透过如同果冻一般通透、不断变形着的表皮,可以见到位在那一头的水晶柱里,映照着爱莉莎的身影。
「就凭启介哥的手是不可能碰触到的……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你什么都做不到。」
「阳名……你到底是什么人?还有这家伙……简直就像是你——」
在我的问题之后,她就像是放弃了一般笑着开口对我说:
「启介哥——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想要变成『鸟』的人唷!」
「鸟?」
这个回答简直是文不对题。
「……想要飞越人类的藩篱,将目标设定在高处,期望自己能够到达下一个世界的『鸟』群。这样的他们所集结而成的巢穴就称为『群众』,也就是残留在世界上最后的、同时也是最大的魔术结社。我从小就被『鸦』拣去,而成为『群众』中的一只鸟。」
魔术组织——也就是爱莉莎所警戒的威胁之一。
「可是,『鸦』有的时候会离开『群聚』独自飞行,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大家之前都说这人已经死了。然而,『鸦』——他还是回来了,而且还到达了遥不可及的高处……我好高兴……我秘密地与之取得联络,然后满心欣喜地成为他的特别『粮食』。只不过——想要再以更高处为目标的他后来却折断了翅膀,坠落在地……」
她的这段话让我想起了一名男子……也就是利用了魔术组织才好不容易到达方舟,并且从中篡夺了魔术的男子。
「该不会——你口中所说的『鸦』……」
「是的,我相信启介哥应该也很清楚才对。他的名字是阵·海道·洛姆威尔,是对我而言唯一的家人,也是我称为哥哥的、最重要的人,同时更是被你所消灭的存在。」
她看着我的眼睛眯得细细的。
「只是,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恨启介哥。不能够飞越障碍,只能说是自己能力不足而已……我就是这样被教导的。我所不能够原谅的——其实是我自己,我对于不能够成为哥哥的助力这件事,比什么都要来的懊悔。」
她紧抱着自己的身体,连声音都震颤着。
「结束了——我原本是这么想的。因为我从原本紧紧相系的『通道』感觉到……哥哥已经消失了。那个时候我身在遥远的国度,什么也没办法做,就只能够为他祈祷……结果,奇蹟发生了!哥哥他居然回应了我的祈祷!」
「回应……?」
「是的。因为在那时候,我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使出了成为『高次元存在』的他的魔术,也就是被称为『召灵』的最高阶魔术。启介哥——你看着吧!」
这么说着的她将双眼睁大,她的眼眸中散发着无比的光彩,颜色也开始变化,从黑色——变成了青色。
「哥哥现在就寄宿在我的身体里。虽然只不过是破碎的一部分碎片而已,但是在我的身体中,哥哥是确实『存在』的。启介哥,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在『群众』之中所被称呼的名字——!」
啪叽、霹叽啪叽!
随着奇妙的声音发出,她的身体也开始扭曲,自斗篷的内侧开始膨胀。这是在搞什么?这——简直就像是我的右手变身为狼的时候一般。
「这是为了让哥哥能够出现在『表面』……虽然对我来说可以说是有那么一点残酷,但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没有办法把启介哥逼到绝路吧!」
原本澄澈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最后就变成如同老太婆一般的嘶哑声音。她的脸被从内侧逐渐涌出的黑暗所吞没,只留下恐怖的相貌。
「我的名字——叫做『雀』,是由乌鸦所养育长大的黑色小麻雀。虽然我改变了说话的方式……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还记得我的事情吧?」
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是这样!
站在眼前的黑衣异形身影,让我完全说不出话来。没想到阳名……居然就是那个史巴洛!
「呵呵,这个样子很丑对吧?我集结哥哥的碎片到了这个地步,也已经到达极限,我们虽然能够共有片断的记忆,但是我却还是不能变成哥哥。也因此,就必须要举行能够让他再度诞生为『神』的仪式。」
她一边伸展着左右两边不等长的双臂,一边如此说道,同时还充满怜爱地抚摸着在她旁边蠢动的血块。
「这东西就是目前残留在这城市里的、哥哥的残渣。当我来到这里之后,它就变得活性化,为了寻求成为自身存在的媒介而开始袭击人。我想这应该是哥哥他为了以『高次元存在』之姿具象化,而使用了『血液』的缘故吧!」
「果然这个家伙……就是连续神秘死亡事件的犯人……!」
「是的。它只是个受到本能——也就是食慾所困惑的孩子罢了。为了让本来的自己实体化,但因为媒介还不够,因而呈现出持续的饥饿状态。现在我们就是为了要让这个孩子更加地肥硕壮大——所以即将把它野放到街上去。」
「什么……!阳名——你清楚自己现在在做些什么吗?」
我对着已经快要分不出表情的她质问着。
「当然。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好惊讶的吧?我昨天应该已经告诉过了你我的预言——今晚,世界即将沉于血泊,所有的人民会成为粮食——正如同字面上所述,饥饿的神在寂静的夜里进行蹂躏,让全世界都知道祂的存在……自此之后,哥哥身为『高次元存在』的身分就能够被确保,并且以他所诈取的膨大的『血』为媒介,而具现化成为完全形。」
「——!……你知道这样将会牺牲掉多少人吗!居然这么胡来……」
啪!
「哇啊!」
赤红的水滴突然伸出了触手,把我一把挥开。虽然我已经用手臂加以阻挡,但还是整个身体被击飞,差一点就滚到楼梯下头。
「唔……!」
我用力按压着手臂,好不容易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你还不清楚吗?启介哥你是完全使不上力的。唯一有可能做到的,就只有友月同学而已。」
「友月……那又是为什么?」
「因为友月是除了我以外唯一的一个,从单纯的『粮食』升格上来的人……这是因为当哥哥把友月同学作为自己的棋子使用的时候,曾经再一次实行过『路特之仪』,把『通道』加以强化的缘故。因此,和其它的『粮食』比起来,成为上级同调者的她就成了特别的存在。」
「……特别?」
「在哥哥丧失自我的现在,『我们』就是可以管理哥哥力量的人,甚至还可以透过『通道』来干涉其它『粮食』的意识。我就是使用这个方式,才把他们呼唤到这个城市来的。只是,因为另一位管理者拒绝了哥哥,所以能够发挥的力量只有一半以下。身为正式同调者的她,也可以说是哥哥的一部分,所以我也不能够杀她……一定要让她接受才可以……」
「该不会……就是因为这样才利用冬上……?」
「你发现啦——很聪明。不过已经晚了一步,我相信在不久之后……她一定会接受哥哥,然后把雪绘同学给……杀了吧!」
我连忙往楼梯下方一瞥,在厚厚的人墙之中,友月和冬上正互相对峙。不知道是受到了什么攻击,友月膝盖一弯、跪了下去。而后,从她的身体上就开始飘出了如同黑雾一般的东西。
「整个作用机制就是像这个样子——就如同你所『能够看到』的一样,其实是很无聊的。即使是她因为一时迷惑而绕了一些远路……但是,最后的命运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全部都如同她所预期的一般在进行着,但她却不知为何,用听起来有哪里不如己意的语调呢喃着。
「不可以……不可以,友月!」
我大叫着。可是我的身体再度碰的一下,又被触手所击中,滚回了刚开始站的位置。
「唔……哇啊!」
因为这一次我根本来不及防御就被击中,所以我的视野不断摇晃、意识也开始变得朦胧。
「启介哥,已经没有用了。我曾经给过你们机会,但是你们却没有能够加以活用、找到生路,你们没有办法阻止我。现在,一切都即将结束,你就乖乖地——在这里接受你的命运吧!」
我感觉到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接近我……血腥味变得相当浓厚。我到现在还是没有办法站起来,脑中已经出现了死亡的预感。
难道所有的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
我不要……!
我将力量灌注到我的右手,我绝对不能够允许自己——在什么都没有做的情况之下,就这样死去。
至少我要到爱莉莎那边——只要我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