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在将宝剑艾卢亚隆收鞘后画起魔法阵,并把手伸进中心里。
伴随着「滋滋滋滋」的剧烈声响,魔力粒子当场捲起漩涡。随后拔出、显现出来的那把魔剑,剑刃散发着冰冷彻骨的寒光。
其剑名为断绝剑提鲁特洛兹。这把剑具有被碰触到就能斩断物体的锐利锋刃,以及会啃食使用者魔力的诅咒,是一把双面刃魔剑。
在辛持有的千剑之中,这是能使出最强一击威力的魔剑。
「唔,带着半吊子的觉悟,不要拔出那把剑。」
辛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无力地垂下断绝剑提鲁特洛兹。人剑合一的他没有一丝破绽,用双眼直直注视着我。
「我问你。」
我强硬地向他发问。
「辛,你是为何而战?」
他瞬间垂下眼眸,同时反问我:
「您知道吗?」
这是在指什么,事到如今已没必要再问。
「没错。我方才才在两千年前看过。我不懂的是,你现在对我刀剑相向的理由。」
我向无言注视着我的辛继续说道。
「我要消灭阿伯斯.迪鲁黑比亚。不过,我会拯救米莎。这样一切就结束了。为此,我回到了两千年前。」
「……我想如果是您,就一定会这么说。」
辛魔眼中的战意没有消失。一旦鬆懈,提鲁特洛兹的一击就会在下一瞬间朝我袭来吧。
「你为何会养育阿伯斯.迪鲁黑比亚。在知晓那个理由之后,我的心胸没有狭窄到会继续责怪部下。」
彼此的眼神交会,我向辛说道。
「我不怪你。要是我在场的话,应该也会命令你做同样的事吧。你从两千年前起,就没有一刻不是我的右臂。」
「对此身来说,这是太过宽容的一句话。这才是暴虐魔王,我所认同──弒神凶剑的持有者。」
辛朝我这边缓缓走来。
「要是您说自己依旧承认我是您的部下,就请在最后赐予您的慈悲吧。」
他毫无气势,平静地说道:
「让我们继续那一夜吧。我想赌上彼此的性命向您挑战。」
我不会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辛不会傲慢到自认为能赢过暴虐魔王,也不是不清楚自身实力的男人。
他的心愿只有一个。
「你想死啊?」
「不论是现在还是过去,我都是魔王的右臂。除了您以外,我绝不会死在他人手下。」
在断绝剑提鲁特洛兹攻击距离的一步之外,辛戛然止步。
「两千年间,我暗自守护着米莎。为了不让暴虐魔王的传闻断绝,我与阿诺斯大人为敌。而她的真体总算是觉醒了。既然您在这里,那么米莎就跟已经获救了一样。」
从他冰冷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温柔。
「……我失去了一切。不论是作为一把剑,向您尽忠的荣耀,还是您赐予我,在这胸口里的些许人心。就连确实感觉到萌生的爱情,都从我的掌中滑落。对于终究是一把剑的此身,或许本来就无法获得任何事物吧……」
辛说他甚至失去了人心。但他那冰冷的话语,却充满着无可奈何的悲伤。
「我曾想让吾妻幸福。她不断对我灌注着爱。但是,最后全都白费了。这个非人的器皿破了一个大洞。不论再怎么注入心血,都绝对无法填满这份空虚。」
辛淡然地说道。不带一丝情感的话语,透露着宛如刀割般的心情。
「在那之后,我启程周游。回到迪鲁海德,前往亚杰希翁,造访各式各样的地方,然后听闻她的传闻──疼爱着精灵们、一切精灵的母亲,总是面带笑容、充满慈爱──多到不计其数。」
大精灵蕾诺的传承直到两千年后的现在仍然保留着。在某处有着这种精灵的传闻,子传孙、孙传子地代代相传下来。
这肯定就像童话故事一般。
「……要是没有爱上无爱的我,要是我没有追求什么爱的话……」
他垂下眼睛,咬紧牙关。
「她就还会在这块土地上的某处──」
辛一抬头,便毫不迟疑地踏入剑的攻击距离内来到我眼前。
「这两千年间,我为了赎罪而忍辱偷生。」
辛倏地跪下,用双手拿着提鲁特洛兹的剑身,就这样把剑柄递到眼前。然后我拿起那把魔剑。
「请赐死于我,吾君。」
他就像恳求似的垂下头。
「请您亲手,结束我这段空虚的日子吧。」
两千年前,比任何人都还要忠诚于我的魔王的右臂。即使我不怪他,但不是别人,正是辛自己知道这是背叛。
他追求着爱,遭爱所背叛,然后失去了一切。对主人刀剑相向,甚至违背了作为魔剑的根源。
留在他心中的,一如字面意思,就只剩下空虚吧。在这两千年间,他独自一人怀抱着空虚苟活至今。
为了遵守与蕾诺的约定。就只为了这件事,他一面惩罚自己,一面活到今日。
魔剑大会那天,辛戴着面具出现在我面前,内心究竟萦绕着多大的痛苦呢?
他甚至无法表明身分,对我刀剑相向。这对辛来说,是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弥补的大罪。
他不惜违背自身的荣耀与信念希望着。
要保护米莎;要遵守向已经灭亡的蕾诺作出的最后誓言。而他的心愿,如今已然实现。
因为我就站在辛的面前,因为暴虐魔王就在这里。
「辛,我忠实的部下啊。」
我手持魔剑,像是再次收他为部下一样,轻点着他的左右肩膀。
「在这两千年间,你撑过了这场地狱;你做得很好,我以你为荣。」
我将断绝剑提鲁特洛兹刺在地面上。他仍像当初一样,胸怀那天失去蕾诺的空虚。
在这两千年间,一直停留在那场悲剧之中。
我转身走了数步,与辛拉开距离。
「还记得约定吗?」
辛站起身,悄悄拿起断绝剑。
他侧过身来,用魔眼<双眼>直盯着我。
「把这条右臂拿走。既然想死,就取回作为剑的自尊再安息吧。我会送你去同一个地方见她的。」
「对一无所有的此身来说,这是黄泉路上最好的饯别。阿诺斯大人,我深深感谢您赐予的慈悲。」
周围阒寂无声。
男人在缓缓举起魔剑后,魔力倏地消失。辛将身体与魔剑同步,根源化为一体,然后轻轻吐了口气。
「断绝剑──秘奥之三,『绝』。」
吸取魔力的诅咒魔剑提鲁特洛兹──
其秘奥是让剑吸收自己的根源,并且化为剑刃。虽是会缩短根源寿命的诅咒剑技,但如今的辛对此毫无保留。
这是最后了──正因为如此,他将根源的一切给了提鲁特洛兹。冷得令人颤抖,美得无法想像,断绝剑提鲁特洛兹化为无物不斩的超常剑刃。
「此乃以我人生锤鍊出来的全灵之剑。」
「唔,那么──」
我把右臂悄悄往前伸,手背朝着辛。
「我就挑战看看吧。」
辛的重心微微放在右脚上。没有花招。他要正面挑战我,斩断我的右臂吧。
投入一切的生命,最后就只作为一把剑──
「请接招。」
辛蹬地冲出,身体化为闪光。
虽是目不暇给的速度,但我的魔眼<眼睛>鲜明留下那名男人直率挑战的身影。
他以不带多余的洗鍊动作举起断绝剑,然后毫不保留地向我的右臂斩下。
辛的身体缠绕着淡淡的漆黑光芒。这是根源破灭之前的最后光辉。他那濒死的身躯,以生命作为交换,发挥了超越一切生者的力量。
拥有的力量被誉为魔族最强剑士的他,位于抛开一切才初次抵达的遥远剑术的巅峰。
这一剑,简直就是奇蹟──
「…………」
儘管如此──
就连如此倾注灵魂的一剑,都无法斩断我的右臂。
我不能失去这只手臂。
「斩不断啊,辛。即使你捨弃生命也一样。」
斩下的断绝剑砍入我的手臂,剑刃直达骨头。
只不过,我确实挡下了。
「……斩不断啊……」
显得很悲哀的样子,他脱口说道:
「不,这可是魔王的右臂捨命的一剑。既然如此,这只手臂就不可能斩不断。」
辛就像虚脱似的,让剑柄从手中滑落。他已经连握剑的力气都不剩。
「那么,为何你会斩不断?」
他没有回答,茫然注视着我的魔眼<眼睛>。
「因为你想作为魔族。你的心拒绝当一把剑。」
辛无法回答。
彷佛心意已决,他只是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
「伴随着空虚度过两千年,忍辱苟活的你,想必是见识到地狱了吧。儘管如此还要命令你活下去,未免也太残酷了。」
死亡有时是最好的救赎。比毁灭还要痛苦的事,在这世上比比皆是。
「亲手送可怜的部下上路,是最起码的慈悲。我可不是这么无情的男人,会将追求着救赎、苟活至今之人再度推落地狱。」
我拔起砍在手臂上的断绝剑,就像捏碎似的把剑身折断。
「如果是两千年前的话。」
将根源魔力全都注入魔剑的辛当场两膝着地,就像断了线的人偶般向前倒下。
我将断绝剑吸走的根源,从折断的剑尖处吸收回来,归还到辛身上。然后,向趴伏在地上的他说道:
「我在这个时代有个父亲。」
我知道自己的嘴角很自然地上扬。
「他是个非常愚蠢的男人。别说是忍辱苟活了,他是整个人生就是耻辱的那种人类。但是啊,辛。」
就像在据实说出事实一样,我向他说道:
「儘管如此也无所谓。爸爸爱着我。不论什么时候,不论他会做出什么样的蠢事,这都是不变的事实。而这也是最重要的事。哪怕爸爸坠落到地狱深渊,或是尚未发现救他出来的手段。」
我明确地向辛说道。不是作为魔王,而是作为有着温柔双亲的一名孩子。
「要他带着荣耀死去这种话,我是怎么样也说不出口。」
辛微微转动他的脸。他的眼睛确实地朝我看来。
「我希望他活下去。就算要忍辱苟活,也希望他能作为我的爸爸跟我说话。不论有多么痛苦,我都不希望他死。」
我悄悄把手伸到辛的眼前。
「辛,活下去。你打算夺走米莎的父亲吗?」
辛握紧拳头。他那冰冷的眼神,感觉带着些许光芒。
「即使这个世界是地狱,你还是必须活下去。你不得不去寻求爱。直到米莎对你说,她不需要你的爱,你已经可以死去了为止。」
辛颤抖着双唇。
「……她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