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亮了。

《何等不可思议的星球。》

总司令俯视着被破坏的城市感叹着。

《何等不可思议的人类。》

它的声音在天空中迴响。总司令与二名副司令站在这个城市最高的三角锥形塔顶上，用眼部摄像机望着城市各处喷涌着的黑烟。天亮前，火势借着热风扩散开来，现在已在舔舐着河边一带。

塔的上半部已在兵团的攻击中折断了，它的尖顶现在穿刺在邻接的大楼的楼身上。总司令站在塔剩下部分的顶端，机械乌托邦的机器人本来并不拥有人类的口这样的器官，它闪动着眼睛发声道。

《我们对推测是这个岛国首都的城市施加了猛攻。地球人的反击也极激烈。大楼后、屋顶上，到处都是热线纵横。他们使用的武器与我们不相伯仲，不过奇怪的是……》

它指向城市继续说道，

《究竟为什么连一个人也看不到呢！》

它握紧了三趾的钩爪。

《像这种规模的城市，人口应超百万之数。不可能有能躲藏的地方……》

副司令在背后进言道，

《总司令，在海对面也有许多国家，要扩大搜索範围吗？》

《只能如此了。》

总司令一拂披风下令道。

《出动兵团三分之二的兵力前往各地。并向国内请求增援。》

人类应该想不到，本次到达的兵团并非是全部战力。

《第二师团会在明早到达。》

总司令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它注视着朝阳，

《就让我们，来覆满这个地球的天空吧。》

多啦A梦放开了手杖。

直直立着的手杖一下摔倒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指向大雄和多啦A梦的前方。

「莉露露肯定就在前面了？」

「哪能说一定啊。〈寻人手杖〉的命中率只有百分之七十。聊胜于无吧。」

「也对。这边吧。」

大雄正用竹蜻蜓飞起来，上空突然传来机器人的飞行声，多啦A梦连忙抓住大雄的脚。

「快躲起来！」

两人藏身到瓦砾后，只见三台机器人低低地飞了过去，身上的披风猎猎飞舞。打头的正是那个甲虫，另两个可能是它的部下吧。它们都将全身包裹在甲胄之下，简直好像罗马时代的军人一般。

「果然，那家伙就是总司令吧……」

「真是惹人厌恶的家伙……」

「这方向是国会议事堂吧。它们可能是在那设置了司令部。」

看不见敌人后，两人从瓦砾堆后走出来，多啦A梦捡起手杖。

「刚才真的没问题吗？再试一次看看吧。」

大雄两人依靠手杖追蹤着莉露露，一直横穿了日比谷公园。周边的厅舍都已破坏殆尽，他们前天设置的迴音山也被埋在了瓦砾下不见蹤影了。

多啦A梦嘟嘟嚷嚷地立起手杖再放开。手杖咚地倒下，指向了相反的方向，大雄呆住了。

「又要往回走？」

「也就是说……大雄去找这边，我来找那边。」

「是是。」

「兵分两路。拜託了啊。」

说着多啦A梦用竹蜻蜓飞走了，留下大雄一个人看着手杖，手杖指着的是地铁的入口。

绿圈标誌表明这里是千代田线的霞关站。标示文字虽然颠倒了难以辨认，不过在脑子里再翻转一下就可以知道了。

突然大雄屏住了呼吸，他感到有人正在走楼梯上来。

大雄喊了出来，

「莉露露！」

「大雄。」

莉露露走上了台阶，她看到大雄时轻轻笑了起来。

不知为何，大雄感到面前的莉露露难以靠近，他一时说不出话。在莉露露的目光与大雄对上的一瞬间，她换上了平静的表情，没有露出一丝动摇。

静香在担心你啊，来，和我一起回去吧。大雄本想着在找到莉露露后，就这样对她说，他要将静香的心情传达给她，然而一出声，却变成了别样的话语，

「你要，去哪？」

好像与大雄的再会使她抛去了迷茫一般，她开口答道，

「你很清楚吧。去向总司令报告你们的把戏。」

「那可不行！」

大雄张开双臂，然而莉露露只是直直地从他身边掠过。

「我要应自己的义务。」

莉露露的声音充满机械的生硬感。不，莉露露是机器人，她本来就是机械。她感受不到任何人类的心情。

大雄回过身大喊道，

「你、你那么乾的话我就开枪了！」

他从短裤口袋里抽出休克枪。

射击是大雄稀少的长处之一。他自己也有绝对不会射空的自信。然而大雄的手现在正抖个不停。

莉露露慢慢地转过身，静静地说道，

「那好，你开枪吧。」

大雄咬紧牙关，他的全身都在颤抖着，莉露露一动不动，只是微笑着望着大雄。

「我可是机械乌托邦的机器人哦。我有为祖国尽忠的义务。所以我无论如何都非去不可。」

「我开枪了啊！我是认真的！」

莉露露走近一步，好像是为了不让大雄射失一样。她挺起微微膨起的胸膛，好像是为了让不论多小的孩子都能确实地射穿自己一般。

「开枪吧！只有开枪才能阻止我。快开枪吧！」

突然，握枪的右手上的创口贴分散了大雄的注意。不知为何，他想起被莉露露在后山追赶的那个雨夜，摔倒时擦伤的痛楚强烈地刺痛着大雄的心。

大雄闭上眼，用力摇摇头。

「窝囊废！」

莉露露大喝一声。

大雄被一阵强烈的电击弹飞，是莉露露从指尖发射的光线。大雄倒地时头重重地撞在地上，在失去意识前，他模糊的视线看到莉露露一转身飞起来的光景。

他想叫喊，想伸出手，想抓住飞走的莉露露，然而，这一切都做不到。

－－大雄失去了数分钟的意识，不久他听到多啦A梦的声音。

「振作点，大雄！」

大雄在多啦A梦的摇晃下回覆了神智，他看到多啦A梦担忧的脸，

「莉露露果然在这里。」

他向天空伸出手，追着已经看不到的莉露露。

手心还贴着创口贴，他用另一只手用力将它撕掉，皮肤上的痛楚一下让他清醒过来。

他再次将还有点红肿的手伸向莉露露飞去的天空。

然后紧紧地握了起来。

总司令和副司令们，在被设为司令部的大厅里，面对着虚弱的莉露露。

这座被认为是国家中枢的议事堂，在其中央建有高塔。塔在轰炸中半毁，内部洗鍊的大厅袒露出来，从天亮起就一直受到强风的吹拂，现在内部已被熏黑了。

总司令俯身看着莉露露，她那弱小的躯体似乎用一只手就能捏碎。

《一直没有进行联络是怎么回事？你忘了情报工作和建设基地的任务了吗？》

「实在抱歉。我遇上了意料之外的麻烦….」莉露露迟疑着回答道。

「基地已经建好了。在一座小山的山脚下。」

《那里我们已经确认过了。已被破坏，失去功能了。》

「是吗….」

她一时没有再说话，总司令耐心地等待着，对于身为斥候的莉露露，兵团会给予最大限度的尊重。

「在设立基地后，我曾与地球人共处约二十四小时，获得了深入了解地球人的机会。」

《做得好。在将地球人用作奴隶时，那些知识将会很有用。》

总司令的态度温和了些，它用地球的语言问道，

《那我问你，地球人躲在哪儿。攻打到现在都完全看不到敌人，他们应该不是逃了吧。》

莉露露沉默了一会。

「……我不想回答。」

《呵，说什么蠢话。》

「拿人类来当奴隶……是不好的。」

莉露露显得很犹豫。总司令一下提高了音量，为了让在中央和前方待命的部下，也为了让可能正潜伏于某处的人类听到，他组织起已经完全掌握意义的词语，

《有意思。人类是犹如垃圾一般的东西。不过我就听听对这些垃圾抱有同情的你的意见吧。》

「他们不是垃圾。他们和我们一样，甚至拥有比我们更複杂的心灵。」

莉露露抬起头，开始手脚并用地诉说起来。

「我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竟然会产生这种想法。在我受伤后接受人类的照顾时……，我的思考迴路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不错，你的想法是错的。你只是对和自己相像的地球人产生了共感吧。真是愚蠢的错误，竟然只是因为和自己相像就产生了同情。》

莉露露将手掌放在心口上，总司令看到这一动作鄙夷地说道，

《看看你这丑陋的姿态。正因为你有着那被神所忌讳、嫌恶的外表，才会对地球人抱有共感，连心灵也变得丑陋了。》

「是吗……。丑陋，神真的这么想吗……」

《我原以为你虽然外表丑陋，但内心毕竟是祖国机械乌托邦的同志。但很遗憾，莉露露，你刚才，亵渎了神！》

「怎么会……！我只是……！」

《神指定我们为宇宙的支配者，就是要让我们取代人类创造机器人的天国。》

「不是机器人的天国！神要创造的是居住在宇宙中的所有人的天国。」

莉露露走上前一步，她的语气变得坚定。

「我们难道不是在不知不觉间走错了路，背离了神的真意吗。我们要做的应该是停止狩猎奴隶这种行为，马上撤军！」

总司令身后的副司令们沖了上来，总司令没有制止，它们扭住莉露露的双臂，将她提了起来，莉露露的表情因为疼痛而歪曲了。

总司令转身将目光投向燃烧着的首都，越过崩塌的墙壁，可以看到笔直的大道和这个国家的首都的全貌。从下游燃起的火势变得更加猛烈了，要不了多久，这个城市就将会被烧成一片白地了吧。

为了让所有的机器人都能听到，总司令用雷鸣般的声音发出命令。

《把她带到基地去，禁闭起来。我将会亲手将她彻底分解。》

接着它起动自身的程序，隔断了莉露露发出的绝望的悲鸣声。

机器人带着莉露露飞行着。莉露露的双手被铁链缚住，失去了自由。她垂着头，披散着一头红髮，好像正背负着看不见的十字架。

大雄从瓦砾从飞出，用休克枪开火了。

莉露露和总司令在国会议事堂的唇枪舌剑，大雄全在暗处听到了，他也听到了莉露露被总司令的部下吊起时发出的惨叫声，以及红眼的机器人残暴地用铁链拖曳、摔打，然后将精疲力竭无力反抗的莉露露强行带走的景象。

他这次没有任何犹豫地从正面射击，用已经撕去了创口贴的右手闪电般扣下扳机。

吊着莉露露双手的锁链被射中断裂，大雄大喊道，

「快逃！」

机器人将红色的眼睛转向大雄，向他沖了过来。大雄对此早有準备。

举着枪的多啦A梦现出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