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看完的漫画塞进脚边的蓝色帆布包中。 
缝在帆布包侧面的名牌上,有一排歪歪扭扭字迹写成的名字: 
『二年三班迦纳慎一』 
头顶上的天空晴朗得令人神清气爽。 
我所在的位置是自然公园的角落。这地方非常广阔,对于行动範围还很狭窄的小学生来说,甚至会觉得这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地,鲜艳的绿色彷彿延展到天涯海角。 
而我则窝在那样一片广大天地的角落——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树荫中,坐在一张似乎是挖掉天然石头的一部分而做出来的石造椅子上。周围看不到任何同学的身影,大家好像都跑去玩棒球或躲避球了。而我——只有我,没有加入他们的行列,坐在这里看从家里带来的漫画。 
唉呀,看在别人眼里的话,应该只会觉得我是个阴沉的小鬼吧? 
我小学低年级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名御宅族了。 
「喂,迦纳。」 
听到有人呼唤我的声音,让我不禁抬起头来。 
在我眼前,站着一名穿着白色运动服的女性,对我露出无奈的表情。 
她是我班上的级任老师。虽然原本似乎是个风姿凛凛的美女,不过毕竟已经四十几快五十岁了,眼角的皱纹看起来特别明显。个性像男人一样,在学校只要看到有人在走廊奔跑,就会大声骂人——是个以恐怖出名的老师。 
要被骂了! 
我心中这么想着,并且赶紧把漫画藏到背后——但是,当然已经太迟了。 
老师叹一口气后说道: 
「……我才想说怎么找不到你,原来是躲在这种地方看书啊。」 
「…………」 
我感到沉重地垂下头。 
反正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是「不要到这种地方来还在看漫画」、「你就是因为这样才那么笨」、「快去跟朋友一起玩」之类的。毕竟刚才我已经被其他老师说过好几次,所以眼前这位老师一定也会说同样的话吧? 
就在我紧咬着下唇保持沉默时——老师用有点无奈的语气说道: 
「跟大家离太远的话会赶不上回家时间,你要看书就去集合地点附近看吧。」 
「……咦?」 
我忍不住眨眨眼睛,抬头看向老师。 
「那个……请问老师你不会……没收我的漫画之类的吗?」 
于是老师吊起她那以女性来说相当浓密的眉毛,对我苦笑一下。 
「如果这里是教室,而且现在是数学课或国语课,当然不行。但我们今天是来远足,而且现在是自由时间呀。」 
「…………」 
「迦纳,你认为校外远足是为了什么目的而举办?」 
「是让大家一起行动,培养互助精神的活动。」 
我立刻就回答出来。 
毕竟从以前开始,每次校外远足其他老师就会说这些话,听到让人耳朵长茧啊。 
但是—— 
「那也是目的之一啦。不过,这同时也是一个机会,可以学习在学校课程中学不到的东西喔。」 
「学校学不到的东西……?」 
「光是靠加减乘除或汉字的读法,没办法让人生变得丰富。」 
「丰富……?」 
我的脑袋无法跟上这些难懂的话语,不漂歪了一下头。 
对一个出生不到十年——连社会结构都还搞不清楚的小孩子来说,「人生」这个词太没有真实感了。更何况,对于在父母呵护之下优游自在生活的小孩子来说,「丰富」的生活根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东西,没有办法具体想像出相反的状况。 
「唔……」 
老师稍微思考一下后,又问道: 
「迦纳喜欢漫画的什么地方呢?」 
「嗯……主角挑战坏人然后打赢的地方。」 
「你觉得那很简单吗?」 
我摇摇头。 
毕竟主角为了要打败坏人,必须要辛苦地创造必杀技,而且面对没有胜算的战斗,还是要不断挑战,直到自己浑身是伤。 
「没错。」 
老师对我点点头。 
「漫画也是书,只要认真阅读也可以学习到东西。」 
「……漫画也是书……」 
这么说来,我父母也说过同样的话。在我父母的书架上,摆的满满都是漫画书和轻小说,而我也经常会从那里借几本书来看。不过,因为照爸妈的说法,那些东西是「工作需要的资料」。所以对我来说,那些书是「大人工作时要用的东西」,从来都不是「小孩子可以从中学习到什么的东西」。 
「这是……」 
我不禁有当领棒喝的感觉,紧紧凝视着漫画的封面。 
「我的……课本?」 
「只是『可能会』成为你的课本啦,一切都要看你怎么想啰。」 
我至今依然记得——老师当时说着这句话的笑容。 
* 
我有一种从模糊意识中醒来的感觉。 
微微睁开眼皮,可以感受到白色光线从隙缝中透进来。远处传来小鸟鸣叫声——让房间里充满一种「已经早上啰」的气氛。简单来说,就是所谓的「晨啾」(注:晨啾(朝チコソ)是一种动漫作品的表现手法o跳过夜晚的剧情而直接转换到早晨醒来的场景,让观众、读者自行想像前一晚发生的事情。类似中文作品中的「一夜过去……」。)。 
「嗯嗯……」 
我用力眨眨眼睛,擦拭掉彷彿贴附在眼球上的睡意后,坐起身子。 
该怎么形容呢?总觉得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之前我还在当自宅警卫的时候,因为生活作息很不规律,睡醒的时间——或者应该说从熟睡到清醒的分界点都很模糊,让我即使起床也会觉得脑袋不清楚。但是,或许是昨天被大大小小的事情吓到累了,我晚上彻底睡死——而让身体的紧绷与放鬆之间能够获得适当的调节吧? 
就在我想着这些事情时—— 
「——早安,少爷。」 
从门外传来如铃铛般可爱的声音: 
「请问我可以进房打扰吗?」 
「啊——你等一下。」 
我赶紧用手摸摸自己的头,确认头髮有没有乱翘。 
应该没问题,睡衣也没事,早晨的生理现象嘛——唉呀,反正有棉被盖着也看不到,应该没关係吧? 
「可以啰。」 
「打扰了。」 
隔着门板回应我之后——进到房间里的正是缪雪儿。 
她是个拥有精灵耳朵的女僕少女,而且还有点冒失娘的特性。是个会让人不禁想吐槽「这什么多重属性啊!」的美少女。虽然对于这样的对象,我在妄想或游戏中已经很习惯,可是一旦变成现实而出现在身边,那样过度豪华的装备还是会让我忍不住感到紧张。 
不,就算扣除那些「属性」,她依然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 
亚麻色长发分别绑在头的两边,肌肤像瓷器般白皙细緻,眼睛宛如宝石般呈现富有透明感的蓝色,饱满双唇则是淡淡的樱红色,简直太完美了。 
五官清秀可爱——虽然不华丽,不过那张谦恭腼腆的脸,就是有一种惹人怜爱、光是看着就能被治癒的感受。 
另外—— 
昨天因为发生太多事情而让我没发觉到——虽然她包覆在女僕装底下的身体好像很纤细,但其实隔着一层衣服也还是看得出来,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纵然没有丰满到会激出别人色色的感受,但是该怎么说?就是有一种会让人忍不住想抱住她的朴素感啊。 
啊~~真是的,这女孩真的太可爱啦! 
我被缪雪儿萌到忍不住想当场抱着枕头翻滚。而缪雪儿对我露出淡淡的微笑,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察觉到我内心的想法——我猜她应该压根没想到吧? 
「您的早餐已经準备好了。」 
哦哦哦!「您的早餐已经準备好了」!我居然能听到女僕对我如此说啊! 
忍不住有种冲动想要对着远方吶喊。 
以前总是觉得女僕作品中这种经典到不行的桥段实在令人羡慕得要死——但是一旦轮到我成为当事者,反而害羞得无法自拔啊。 
「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烦你了。」 
我因为太过紧张的关係,竟回答了这么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想当然耳,身为异世界居民的缪雪儿不可能会回应「爹呀~都说好不要道歉了嘛」(注:这段对话最早出自于日本电视台于一九六〇年代拨出的综艺节目「シャボン玉ホリデ|」中的搞笑桥段,后来成为流,行语。),而只是一脸獃滞地歪了一下小脑袋。 
「每次?」 
「啊、没事、这只是……那个……约定俗成的对话。」 
「约定俗成……?」 
「呃,该说是我自言自语吗?对了,就是在我们国家里像打招呼一样的东西啦。」 
我决定随便混过去。 
而缪雪儿似乎也接受了我这个说法。她拉开窗帘让阳光透进屋内后,又再度问道: 
「请问您要在这里享用早餐吗?还是要到餐厅呢?」 
「咦?这里?在这里吃?」 
「如果少爷希望的话,我可以端到这里来……」 
「嗯——不,我还是去餐厅吃吧。」 
既然都已经辞掉自宅警卫的工作,以后就不要连吃饭都在床上吧。或者应该说,我只是单纯地想要跟缪雪儿一起吃早餐罢了。可是总不能叫她「在这里跟我一起吃」吧? 
我从床上爬下来,解开睡衣的扣子—— 
「…………」 
结果当场僵住。 
因为缪雪儿竟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拿着一件衬衫走到我身边。 
「那个……」 
「是?」 
「你在做什么?」 
「咦……?」 
缪雪儿眨眨她的大眼睛,歪一下头。 
「您问我在做什么……请、请问我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呢?」 
她的脸上立刻露出畏怯的表情。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啦,而是我现在要换衣服。」 
「是。」 
「……我要换衣服了。」 
「是……?」 
缪雪儿困惑地凝视着我。 
呃,所以我就说我想换衣服,希望她快点出去啊—— 
「我要换衣服了,那你想要做什么?」 
「我想说要帮忙少爷换装——」 
「拜託不要啊!」 
我忍不住发出惨叫般的声音。 
我在睡衣底下可是只穿了一条内裤而已,而且现在还因为早晨的生理现象而很有精神。如果我现在脱掉睡衣话——未免太难为情了吧? 
「非、非常抱歉!」 
缪雪儿全身颤抖地退了下去。 
结果大概是被什么东西绊到脚,让她大力摔倒。 
「呀呜!」 
「你没事吧?」 
我赶紧跑到缪雪儿身边,抓着她的手将她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