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忍野扇这个学弟,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我没能好好回想起来。感觉他转学过来之后,我们就一直在一起,但我不认为发生过什么契机,使得我们感情这么好。如果有人说感情不知不觉就会好,或许是这样没错吧。不,说到我如何认识自称是我头号粉丝的他,我努力一点就能依稀想起来,不过我每次回想,这段模糊的回忆似乎就会稍微,或者是完全替换为不同的片段。
感觉是骤然相遇,也像是由羽川学姊引介而不知不觉相识,要说一开始是从电子邮件的来往展开数位交流也不奇怪,也记得是因为篮球社的关係而变熟……重複深思久而久之,我内心甚至确信我们是在短短的一天前认识的。
或许直接问他本人就好,不过看到以漆黑双眸露出漆黑笑容的他,我的疑匕也神奇地消失,就这么不了了之,直到今天。
算了,反正重要的不是过去,是现在。
因为忍野扇这个实际的存在,并没有造成什么实际的危害。
002
「我说阿良良木学长,虽然我不想说这种话,但您最近打扫我的房间是不是不太周到?我原本犹豫是否该忍一忍,但是为了您着想,还是容我刻意忠告,一言以蔽之,您鬆懈了。既然要打扫,就得请您更用心扫遍每个角落。是阿良良木学长您主动说要打扫我房间耶?这种不上不下的打扫成果,有做跟没做一样。」
我以纯凈无暇的忠诚心劝谏我尊敬的恩人阿良良木学长,他对此生气到超乎我的预料,所以这个月的房间打扫工作得由我自己来。
我认为高中时期的阿良良木学长,肚量没有小到无法接受学妹的虚心建议,不过成为大人果然是这么回事吧。
阿良良木学长现在十九岁。
如果生逢其时,那就和戏言使者同年。
说来寂寞,这一年来,我可不是平白旁观阿良良木学长打扫我房间的样子。十八岁的神原骏河,已经习得一个人打扫房间的高超技能,是时候让世间知晓这件事了吧。不过与其说是让世间知晓,不如说是让爷爷奶奶知晓。
关于我和阿良良木学长这次吵架,那对温柔的老夫妇严厉训了我一顿。像是两段式左转般分段骂我。没想到爷爷奶奶没站在孙女这一边,而是站在孙女的学长那一边……我备受打击。
算了。只要爷爷奶奶看到我的房间乾乾凈凈,肯定也会对我刮目相看。
所以我捲起袖子,在高中最后暑假的第一天,不是把时间用在写作业,而是用在打扫房间。
我刚开始提到「这个月的打扫工作」,但我认为每个月都做这种事,就没办法好好念书準备考大学,所以今天就下定决心打扫乾凈,将这个状态维持到明年吧。重点在于每天的累积,不过现在累积的只有垃圾就是了。阿良良木学长看到我的房间变得如此整洁,肯定也会向我道歉吧。
但他现在连电子邮件都不回……
我懒惰到要是学长没气成这样就没有意愿自己打扫,对此我终究免不了反省自己,总之,现在与其动脑不如先动手吧。
上午完成到一个段落,在这时候拍张照片写「我现在就像这样正在努力喔」寄给学长的话,他肯定会回信。
其实这是第一次被阿良良木学长无视,我就像这样安抚着快要掉泪的内心,着手整理像是垃圾屋的自己房间。
在这之前先戴上工作手套。这里儘是直接摸就会受伤的东西。
重新检视,就觉得房内的状况好惨。
就像是猿猴跑来肆虐过。
明明什么都没动,却听到「咕喳……」这个代表凌乱的拟声词。看不见地板是理所当然,以原本样貌笔直树立的物体连一个都没有。我在运动社团锻炼过所以还好,不过房间的这种惨状,原本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生应付得来的……
总之,我準备了一百个七十公升的垃圾袋,不过它们大概还要一段时间才能上场……首先得将这些以绝妙平衡堆叠的大量物品分类才行。
阿良良木学长也经常苦口婆心地劝我。我的房间算是比较大的,不过东西却多到远远凌驾于地板面积……
我的东西很多。多到不行。
奇怪,为了今天的打扫,我买了许多收纳箱做準备,不过现在佔据许多空间的正是这些收纳箱……我需要收纳这些收纳箱的收纳箱。
不提收纳箱,周边的纸箱与保丽龙,完全只是垃圾……总之,先把东西全搬到隔壁房间吗?
我原本这么想,但隔壁房间也已经堆满垃圾。那么隔壁的隔壁怎么样?如此心想的我过去一看,同样是没脸自称房间的惨状。废弃物多到令我有股纵火的冲动。
只是,虽然乍看是废弃物,不过战战兢兢逐一拿起每个构成要素端详,就会觉得「不过还能用吧」或是「这东西,我当时买的时候很想要吧」,必要性增加不少。需要的东西加起来变成一堆不需要的东西,这是哪门子的逻辑?
照这样看来,哪可能一个上午就完成到一个段落?我觉得就算用掉整个暑假都做不到。就算没打扫,我也没那么困扰,念书只要去学校或图书馆就好,要是没空间睡觉,去战场原学姊家过夜就好……「不打扫也没关係的理由」挤满我的脑袋嚣张嬉闹。
毕竟打扫的时候受重伤就麻烦了,而且既然有空打扫不如锻炼身体,期许自己在升上大学之后重回篮球社比较实际……我想到这个相当有效的正当理由,这份诱惑也很强,但我还是在最后关头把持住了,因为我在寻求和阿良良木学长和好的契机。
这是希望。
或许也可以说是赌气。
……只不过,想到时间上的限制,我无法将需要与不需要的物品一一分类,要是没以断然扔掉所有东西的气魄来进行,我根本看不见终点与地板。
必须放弃我对所有物品的所有权。
什么回收或是送人,我光说就想睡。
总之,全部捨弃。
捨弃捨弃捨弃捨弃。
捨弃的一百次方。
虽然也觉得可惜,不过算了。
想要的时候再买就好。
活络经济吧。
现在捨弃就明显再也无法取得的东西还满多的,不过,既然一直埋在垃圾山里,这个状态应该等同于不曾拥有吧。
即使如此,还是只有垃圾分类非做不可……但这个地区的垃圾分类很宽鬆,这部分应该视为一种救赎吧……对于环境造成的影响,我有点不安就是了。
就这样,我捨身进行捨弃的工作。
003
该说正如预料吗?我几乎是这辈子第一次独自挑战的打扫工作,一反我坚定的决心,迟迟没什么进度。拿到任何东西全部丢掉,这种自暴自弃,就某方面来说可以专注进行的这个作战,还算是适合我这种人的个性,即使如此,我还是难免不时停手。
当我挖掘出要是捨弃终究真的会影响到生活的东西,这时候必须进行危险边缘的判断,此外还会挖掘出不知道用来打开什么东西的不明钥匙,看起来像是某种机械零件的物体,或是到头来别说需不需要,甚至不知道有何用途,不确定能否以我的一己之见处理掉的不明物体。我的心境就像是非得辨别普通石头与化石的考古学家。这种物体我都暂时放在旁边,结果很快就堆满各种物体,打扫一阵子之后,我觉得房间比我开始打扫之前还要散乱。
回过神来,本应做到一个段落的上午完全结束,这种等级的成果,要是拍照寄给阿良良木学长,他将会担心到飞奔过来。这就某方面来说也算是完成目的,但终究太不长进了。
如果有空吃午饭,不如儘可能多确保一平方公尺的地板空间,总之我抱着这个心态,全神贯注埋首打扫,不过我再度发现难以判断是否该捨弃,不曾用过的物品。
不对,虽然不曾用过,但我曾经看过。
那是──
看来,那是左手的木乃伊。
「……咦?」
这是我今天最吃惊的一刻。
左手的木乃伊?手腕到手掌的木乃伊?
人类的……不对,猿猴的左手。猴掌。
喂,等一下,很奇怪吧?
「这个」不可能在这种地方。
因为,那个恶魔,恶魔大人沼地蜡花搜集的雨魔木乃伊,肯定已经悉数收进那个幼女吸血鬼的肚子里了。
「哎呀哎呀,难道是吃剩的?」
「唔哇,吓我一跳!」
我提心弔胆拿起这个左手木乃伊一部分的同时,背后传来这个声音,我放声尖叫,没抓稳的左手木乃伊被我扔了出去。
以意外形式「重逢」的木乃伊,再度混入垃圾山找不到,虽然这也是一大问题,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转过身去,应付刚才说话的人。
「喂,慢着!这样很奇怪吧?扇学弟,你为什么在这里?」
「哈哈!居然说这样很奇怪,您说得真奇怪耶。骏河学姊,我所在的场所,一般来说都是您的身边喔。」
对于我的询问,扇学弟一如往常(一如往常吧?)悠然回应。忍野扇学弟。即使面对我的激动情绪,即使面对垃圾山也毫不畏惧,从他容易令人误认为女生的文静外型,无法想像他拥有这么大的胆子。
这么说来,我第一次看见他穿便服……
他在暑假穿着漆黑的长袖上衣,却完全没有闷热感,反倒有种凉意……应该说甚至有股寒意。
这孩子连袜子都是黑的?
「当然是骏河学姊叫我,我才会过来啊。您说要整理房间,无论如何都希望扇学弟帮忙,我就这样赶来了。」
「是……是吗……?」
我确实曾经鼓起干劲,想要独自打扫悲惨的卧室……不过,我也认为扇学弟没理由编这种漏洞百出的谎,所以他说的肯定没错,只是我不记得吧。
「这就是我的错了,没去迎接你。话说以现在的惨状,我也暂时没办法端茶招待。」
「哈哈!没关係喔,因为我是骏河学姊的忠实学弟。我反倒从这种惨状感受到骏河学姊身为常人的一面,因而愈来愈喜欢您。」
扇学弟笑咪咪地说得好肉麻。听他这么说,哎,我并不是不开心,但总觉得这孩子有种不能照单全收的诡异性质……
只是既然他来帮忙,我也不能抱怨什么。
「不过,东西这么多,问题终究满大的。这样散乱过头了吧?」
「你说散乱过头就说得太重了,希望你说这是点缀过头。」
「这种用词漂亮多了,不过比起这个,还是请您将房间打理得漂亮一点吧。据说东西多代表自卑,因为对自己没自信,才试着以大量的私人物品填补空空如也的心。」
「你说谁的心空空如也?」
我嘴里这么吐槽,却也觉得这个指摘意外犀利。这个学弟在这种地方不能大意。
「房间散乱的人,大多是喜欢散乱房间的人。是喜欢抱着回忆物品不放,喜欢储存自己人生记录的人。」
「喜欢……」
「换个说法,捨弃或是收拾物品,会觉得像是反映自己的人生多么没有意义,所以会感受到切身之痛……是这么回事吗?对私人物品投入情感,若是承认这些东西没有意义与价值,等同于承认自己没有意义与价值。」
听他这么说,就觉得我或许有这种倾向。我是会把所有东西积存起来的人。
包括所有东西,也包括所有压力。
积存到极限,然后炸裂。
「别想太多,这只是世间论点喔。毕竟某些东西无论如何都难以捨弃的。比方说这本大头贴。这是您和社团学妹製作的收藏册吗?」
「不是收藏册。她们央求我一起拍,久而久之就累积这么多……大头贴拍一次大概五百圆,因为非常便宜,所以一下子就就拍了好多。」
「哈哈!这样啊,非常便宜吗?这句话真想讲给某人听耶。」
「某人?」
「没事没事。总之,先前展开的第一话阴湿得令那一位怀疑自己看错,简直是必须修改文字才能出版的等级,所以接下来请容在下小弟不才我努力为各位带来欢乐吧。因为关于她的事件,我感受到不少的责任。」
扇学弟说得莫名其妙。
「那么,事不宜迟,请容我帮忙洗衣服吧。有幸能为骏河学姊洗内衣,是我承担不起的荣誉。」
「我不可能让你洗吧?」
「哎呀哎呀,对于和我的衣服一起洗感到抗拒吗?果然是青春期耶。」
「为什么你连自己的衣服都想洗?你想住下来吗?回去啦!」
可以的话,现在立刻回去。
现在不是讲这种事的时候。
「如果要帮忙,刚才因为你突然从背后叫我,害我扔到垃圾深处的那个木乃伊,你可以帮我找吗?」
关于猴掌木乃伊的事件,包括去年的分与今年的分,记得扇学弟都知道了,所以省略这部分的说明肯定没问题。他知道吧?毕竟刚才都说「吃剩」了?
老实说,我不记得对他说过木乃伊的最后下场,哎,既然他知道,那就肯定是我说的。
不过实际上,我认为「吃剩」这个说法很难成立。毕竟那个吸血鬼是食慾旺盛程度首屈一指的小朋友,我不认为她会看漏。
那么,是我看错?
难道是比较大的模型部位,被我误认为木乃伊吗……我不记得买过木乃伊的模型,不过以我的作风,买过什么东西都不奇怪。
还是说,虽然不太愿意这么想,不过难道是当成「点心」放在盘子之前的那次大扫除(当然不是我,而是阿良良木学长帮我大扫除那时候),不小心混进来的……?
若是如此,那我的粗心大意真不是盖的。
「哈哈!既然没吃剩,那么骏河学姊,是不是有什么眷恋呢?」
「眷恋?」
眷恋?
「帮您找就好吧?没问题喔,小事一桩。哈哈!令我想起之前在废村进行田野工作的往事耶。」
扇学弟将我的房间譬喻为比废墟还不如的废村,同时也毫不畏缩,身手矫健地爬进深处。现在还几乎看不见地板,也没有确保动线,不过和这种事无关,他毫不留情踩乱各种东西,大步进入深处。
不会犹豫是否踩到东西。
我想,打扫大概就是需要那种胆量吧……明知之后就要捨弃,我却迟迟不敢踩地板以外的场所,这么想就觉得扇学弟确实是可靠的援军。
「扇学弟,小心点啊。因为可能有尖锐的东西。」
「放心,我比较尖锐。」
他幽默地如此回答,同时推开挡住去路的神秘沙发(响起某种东西啪叽啪叽啪叽的不祥辗压声),此外也进行各种破坏,抵达房间的最深处。
看他长得那么乖巧,但他不只是踩踏,还真的是毫不犹豫就破坏物品的学弟……实际上,他是个相当尖锐危险的破坏狂。
像那样到处破坏,之后要捨弃的时候反倒乐得轻鬆,只是他身为专家忍野咩咩先生的侄子,却应该不太适合进行重视现场完好程度的田野工作吧……他的危险作风可能会将废村进一步逼到毁灭。
「喔哟,这是?」
扇学弟停下脚步,发出这种装模作样的声音。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是他捉弄学姊时的亢奋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