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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千石抚子的人生,如果比喻为正在连载的漫画,从第一集一口气看到最新第十五集的时候,我肯定会心想「这个主角的设定真是摇摆不定」,品尝到这样的读后感想吧。
第四集和第八集讲的不一样,目标不知何时改变,第一人称完全没统一,连造型都不时修改,口头禅也没固定,嗜好在各种场合不一致,甚至最重要的心仪对象,都会依照状况各有不同吧。
这是长期连载无法避免的宿命,或许正因为连同这种矛盾一起喜爱,才足以称为真正的书迷吧。不过身为读者,果然有些难以接受的部分。所以如果作品过于长寿,作者想趁着角色性质没走样的时候完结,我会对作者的这个意见表达某种程度的讚赏。
不,别说「身为读者」,千石抚子不是别人正是我,但是正因如此,我觉得各个时间点的我就像是另一个人。当时的我,那时候的我,该时期的我,那段期间的我,我实在不认为和我是同一人。
无论如何都不认为。
如同残影,摇摆不定。
即使想回顾过去正经自省,也会冒出「那个人真的是我吗?」这种极度不负责任的想法。我这种一无是处的女生,居然犯下那么严重的恶行,某方面来说我难以想像。
因为那些事件明显超过我能裁量的範围。
这当然只是一种逃避吧。
是要付出昂贵代价的现实逃避吧。
是在逃避责任,也是不道德的行为。
把以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当成不同人看待,或许能因而保护现在的自己,不过到最后,这只不过是自己瞧不起自己吧。珍惜现在的自己,同样的,也非得珍惜以前的自己才行,如今我着实这么认为。
只不过,说到我个人角色性质的走样方式,可不能只怪罪到人生太长使然,或是长期连载使然。
即使在同一集,我所说的话以及所做的事,肯定也不一致吧。在那边讨好别人,在这边讨好别人,悄悄套用逻辑要让一切说得通,结果出现矛盾,只好提心弔胆骗了又骗,就这么接到下一集。
人们把这种做法称为「八面玲珑」。
或者……是的,说得更恶毒的话,就是「装可爱」。
和角色性质的走样方式无关,这么讨人厌的家伙担任主角的物语,还是赶快腰斩算了……我也能理解有人想这么说的心情。之所以受到这样的诅咒,现在回想起来也具备必然性。
是具备必然性的诅咒。
这种感慨或许又是一种逃避,无论是被诅咒时的自己,或是诅咒别人时的自己,远远看来,其实和现在的我毫无差异吧。
远看是如此,旁观是如此。
或许毫无变化与成长。
不过,我还是无法像是照镜子那样看见以前的自己,人前的自己和独处的自己,我也不会认为判若两人。
自己,自己,自己。
有如多重人格。
不,别说「多重」,「人格」这种了不起的东西,我是否拥有都还是一个大问号。像我这么配不上「格」这个字的家伙应该很难找吧。
哎呀哎呀。
说到角色性质走样,最近成为朋友的斧乃木余接,可以说是这方面的行家。
人偶女童──斧乃木余接。
她是人型怪异,是人偶怪异,很容易受到周围的影响,角色个性配合身边的人而改变,似乎正是她这个角色的精髓。
绝对无法在漫画登场。
作者的能耐会遭到质疑。
她自己当然不会一一在意这种小事,但是在某个时候,她说了这样的话。
这里说的「某个时候」,换言之就是她的角色个性走样的时候。
「若有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面对任何人都能一直维持相同的性格,我觉得这种家伙才奇怪。真有这种人的话,这家伙就是应该排除的危险分子。任何人甚至包括神,都会有心情好与心情坏的时候吧。如果这天身体状况不好,讲话方式或许会变得粗鲁;如果接电话的时候刚起床,应对方式或许会变得敷衍。生理状况或许会随着天气放晴或下雨变化。在孙子诞生的瞬间,或许连难以原谅的巨恶都能原谅。刚在某处犯错的时候,或许会冒出想要补偿的心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绪,就算没有,也还是有自己的状况,不可能总是维持平稳的心情。不只如此,接收者也有自己的状况。如果听的人没有听的意思,任何箴言都只是戏言。而且说来实在遗憾,这种事实无法当成任何藉口,这一切都必须由我们自己揽在身上承担。」
她这个怪异把我一起说成「我们」,看来现在的我也不太算是人类。
这倒也不意外。
虽然厚脸皮将自己的人生比喻为长期连载,不过实际上,现年十五岁的我的人生,连短篇都没能刊载,企划案一个个作废至今。
当时的我是如此。
那时候的我是如此。
该时期的我是如此。
那段期间的我是如此。
现在的我也是如此。是绝对不会问世,至今还不知道开始,因此也不知道终结,独一无二的千石抚子。
002
「危险──────没事!」
久违来到外界、不熟悉道路的我贸然冲出转角,即将被脚踏车撞上的时候,这辆车横切龙头紧急煞车,结果车身顺势从后轮飞上高空。不,说「高空」太夸张,是低空飞过。就像是享受刺激快感的马戏团,金属打造的脚踏车几乎擦过我的头部飞越。如果我还是以前的髮型,头髮大概已经整个被捲走了。
该说是生死关头吗?
真的是千钧一髮。
只不过,千钧一髮有惊无险的只有我,以近乎杂耍的驾驶技术漂亮避免撞上我的那辆自行车没能平安无事。
发生自撞事故了。
着地完全失败,像是桌上曲棍球的飞盘一样在柏油路面咻噜噜噜噜地滑行,最后发齣剧烈的声响撞上护栏。
真的是猛撞。狠狠撞下去。
虽然发生出乎预料的严重事故,但是我对这个状况似曾相识。
觉得有印象。
几乎一模一样的事故,曾经发生在和这里相同的场所,记得是去年十月底的事情……
先不提这是不是我误会了,没做好防护措施就撞上护栏,如今动也不动的脚踏车骑士,哎呀哎呀,我看过这个人。
是的。
是忍野扇先生。
「您……您有受伤吗?」
无论如何,我连忙跑过去这么问。即使之前发生过相同的事,却也不保证扇先生这次也没受伤。应该说,正常的话上次也会受重伤。
依照状况,大概得叫救护车吧。我没有手机,所以在这种状况,只能擅自借用他的手机……是放在立领学生服的口袋里吗?
嗯?咦?咦咦咦?
男生穿的立领学生服?
「没事!」
我蹲在扇先生旁边,他立刻(该说果不其然吗?)像是上了发条般迅速坐起上半身。
挂着脱线的笑容。
虽然顾及体面担心一下,但我其实早就猜到是这么回事,所以没那么惊讶。
「嗨,千石小妹,初次见面!我叫做忍野扇!」
「……我们之前见过。」
面对不像是刚出车祸的连珠炮,我显得畏畏缩缩(到头来,我也真的很久没机会和活人说话了──除了斧乃木与月火。而且那两人几乎不算是活人),但还是姑且这么主张。
主张很重要。
被昔日有交集的人忘记,进行初次见面的问候,是一件挺寂寞的事……嗯?
咦,这么说来,当时好像反过来?好像是我不知道扇先生,扇先生却知道我……
「我一无所知喔。知道的是你,千石小妹。」
「…………」
「不不不,我可不是什么忘却侦探喔,毕竟用色也完全相反。哈哈!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我千真万确是初次见到千石小妹你喔。」
扇先生站起来,同时拍掉制服外套的尘土。是立领学生服。千真万确是男生穿的立领学生服。
除了男生什么都不是。
嗯,是的。忍野扇先生是直江津高中二年级的男生。肯定如此。
我知道这件事。
忍野扇。妖怪专家忍野咩咩的侄子。
他去年接近我的时候就是这样。
我记得是这样……这段记忆肯定没错。
即使这么说,我也不懂扇先生为什么假装初次见到我,总之就避免追究吧。
我现在也不是閑着没事。
应该说没时间。有多少时间都不够。
我之所以贸然从转角冲出来,足不出户的我之所以冲出房间,是基于某个正当理由。
「我才要问千石小妹,你没受伤吗?」
「啊,是的……扇先生,我没事。」
「哈哈!居然叫我『扇先生』,不需要叫得这么陌生喔。就算你亲切叫我『扇哥哥』,我也不会介意的。哈哈!」
如果有哪个女国中生将「初次见面」的男高中生叫做「哥哥」,一次就好,我真想见见她。
「咦?不过,记得你就是这样叫阿某良良学长吧?」
「…………」
「抱歉,我口误……开玩笑的。所以,千石小妹,你正要上学?」
很感谢他立刻改变问题,不过像是明知一切却故意这么问的笑容,我看在眼里不太舒服。
坦白说就是不快。
改变之后的问题,也不是什么愉快的问题。
因为我半年多没上学了。
到头来,看到没穿制服、就这么穿着居家运动服、套上凉鞋冲出来的我,不可能认为我「正要上学」吧。如各位所见,现在是紧急事态。
十万火急。
如果我头上有警示灯,肯定正在闪红光吧。
所以我才鞭策着比吸血鬼还怕太阳的虚弱身体,辛辛苦苦来到外界。但我最后差点被脚踏车撞死,所以无法避免被讥为本末倒置。
实际摔倒的是扇先生就是了。
「脚……脚踏车……没事吗?」
我刻意以清晰的语气说话。
这也是因为面对「首次见面」的扇先生,或者是久违面对活人而紧张,不过我和他人沟通的能力本来就很低落。
低落到平贴地面,就像是蛇。
以前我是任凭整排浏海留长,藉以遮脸的害羞宝宝。忍野咩咩先生称呼我是「腼腆妹」。
居然叫我「腼腆妹」。
现在回想起来,他取的绰号真是不得了。
总之,「害羞宝宝」或「腼腆妹」听起来给人可爱的感觉,但实际的我是「磨磨蹭蹭的阴沉家伙」。
这部分也感觉得到忍野咩咩先生的贴心。从侄子身上感觉不到的贴心。
「嗯?放心放心,BM的卖点就是坚固耐用。我的卖点也是坚强耐操。如果要上学,我送你一程吧?」
他没让我转移话题,但我也不能一直陪他进行这种像是恶整的问答。既然扇先生没受伤,脚踏车也没坏,我就没理由留在这里。
虽然不太清楚原因,不过就算没急事,我也不认为和这个人继续讲话对我的人生有益。
去年的各种风波,好像也是和扇先生讲太多就变得很惨……不,去年的那些风波,每个事件果然都只是我自己的责任。
我的人生之所以骤变,都是我的错。
不过,那个跟这个是两回事。
这里说的「那个」是我个人的愧疚感,「这个」是扇先生个人的奇怪感。
奇怪感──怪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