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題3 動不了的蠶神

「欢迎欢迎，谢谢光临。好高兴啊，真的很高兴啊。点心的茶请随便吃，请，请。还有什么想要的吗？还有什么必须的吗？不用顾虑，告诉前辈吧？」

格伦在混乱中努力思考。

眼前的前辈—家政学部服饰科的学生，头上的触角在抖动着。

「任何想要的请说出来吧，毕竟我们要一起生活了。一起，永远，我们一起，明白吗？吗？」带着微笑的表情。

格伦在她的眼睛里看不见笑意，只有疯狂的感情。

「对了对了，名字，我的名字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是扶桑，用大陆共用语发音是…芙索(フソウ，英版Fuso)。朋友们是这样叫我的，虽然朋友不是很多。但是一点也不寂寞，因为有你在，明白吗？吗？」

这是好意吗？还是别的什么？

(昆虫系的魔族—蝶，吗？不…是蚕蛾吧)

从大而白的蛾子翅膀，两对胳膊，头上伸出的触角这些特点综合来看，判断大概是正确的。但是，不认识的女性，格伦从没见过。

「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你想不到的喜欢，明白吗？吗？」

疯狂的发言，让格伦汗毛竖立。

眼前的女性话中很感谢格伦的到来，但事实是，格伦在校内散步的时候，被她绑起来带到这所房间里的。

「那么，马上—」芙索脸上带着邪气的笑容，很自然般。「请照顾我吧？人类大人，格伦大人，好吧？吶？」

意义不明的话，让格伦额头流下汗水。

——这间房间，装饰成东方风格。

推拉门、榻榻米、明亮的颜色，全部和格伦的故乡见惯的一样。这还是第一次在魔族领域的尼米亚学院见到。把房间改造成这样的少女——芙索穿着东国风的和服，系着腰带。乍一看，她把蓬鬆的白髮剪波波头，但走近看，长长的头髮实际上是头部延伸出一对蛾的翅膀。和许多昆虫系魔族一样，昆虫似的翅膀从头部长出。

「怎么了嘛？我这么稀有吗？啊？。但是呢，我的种族，你一定很熟悉吧，吶？」就像看穿了格伦的心思。

在学校散步时被绑走，带到这个东方风格的房间，全部是芙索做的，而芙索就像忘记这些一样，天真的看着格伦。

「很了解…？不，我对昆虫魔族的认知甚少…」

「是，是这样吗。好伤心啊，太伤心了。你不知道吗…？蚕神。我是蚕神。在人类领地和人类一起生活的魔族。明白吗，吶？」

「蚕神。」

在格伦的故乡东国流传着这样的传说，在一些地区，蚕被视为农业之神。甚至，某些地方，人们会给桑树穿上衣服作为一种祭拜形式。

「你是说，他们并不是神，而是切实存在的一类魔族吗？」

「是，是啊。我们是蝶型的魔族分化出的部族。一直在人类领地和人类一起生活。嘻嘻，很惊讶吧？很惊讶吧？哼哼，我好高兴，你能知道我的事情。」

「人类领土…？」

格伦确信莎妃和莉姆会因为他没来研究室而担心。他本应该离开这里，但是——

在人类领地生活的魔族。之前从未听说过这种存在，格伦彷彿忘记了恐惧，眼前的魔族，对于医学研究来说是绝佳的机会，此刻，好奇心压倒了对自身安全的顾虑。

「就像牲畜一样。」能让男人神魂颠倒的笑容，芙索在笑着，「和牲畜一样，蚕神被驯化了，就像野狼变成了家犬，野猪变成了家猪。原本是蝶型魔族的一种，在和人类一起的长久的生活中，我们的起源已经消失在历史中，就这样…我们变成了蚕神。」

「…诶。」

「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吐出的生丝能製成精美的丝绸，我们不断吐出生丝。直到思春期—成为大人的过程中，我们会失去这种能力，是人类让我们变成这样的。」

「人类为了自己的利益…把一个魔族的亚种家畜化，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家畜化。人类人为利用动物的结果，从别的种族里诞生。但是，家畜化本身并不是邪恶的，是被驯化的动物从它们原本的祖先中，减弱自然选择，加强人工选择的结果。蝶型魔族在和人类的共存中，进化成了蚕神也不奇怪。

「然后然后，你知道吗？你知道吧，战争的时候，我们一族儘管在人类的领地生活，和人类大人生活在一起，身体被人类变成这样，但在战争开始的时候，人类大人还是把我们驱逐出去。离别的时候一定很悲惨吧——我是这么听说的。」

格伦快要被自己的罪恶感击溃，拚命忍耐着。

「听说…芙索，所以你并不知道那个时代吗？」

「不知道，那是开战之前，大约一百年前了。但是呢，但是呢，关于人类大人的事情，一起生活的时代的事情，是奶奶告诉我的。人类大人的温柔，还是孩子的时候吐出生丝，长大后由人类照顾我们，生活的一切都由他们照顾。」

格伦紧咬嘴唇。

蚕神的信仰至今还残留的理由，现在终于明白了。

生丝是人类生活的基本需求，从这些魔族那里收穫比养真正的蚕更有效率。魔族的丝，考虑到他们的体型能吐出相当多的数量。蚕神作为为人类生产生丝的存在，孩子时期就开始勤勤恳恳地工作，这些援助都被隐藏，和人类一起生活的事实都被隐藏。

「我听说这些传闻的时候非常羡慕，人类大人温柔的事情。所以我非常憧憬和人类大人的重聚，自战争开始，逃到魔族领地的那时。而在今天，终于，这个瞬间来临了…！」芙索颤抖着把手放在脸颊上。

「所以…你是想让我做什么？」格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芙索可爱的歪着头。「你是人类大人，而我，是蚕神，明白吗？吗？」

「嗯、嗯，我知道。」

「你所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刚才我也说过了吧？你要照顾我，这是我，和人类大人之间的连结在一起的绊。」

「照顾…是什么意思？」

「我的脚，很柔弱。」芙索从和服下摆伸出一条腿抚摸着。

肉乎乎的小腿，看起来很健康，她穿着黑色的过膝袜，看不出柔弱的地方。

「站起来啊行走啊都做不到，先前把你绑到这里的时候—」

「绑到。」

「—不，让你自愿被带到这个房间来的时候，费了很大的力气，今天一整天，我都不会再出房间了，绝对不出去了。所以关于身边的照顾，全部，全部，泡茶、喂点心、梳头，都交给你了，格伦大人。好吗？吶？」

格伦哑然了。今天才刚见面的女性，让他做僕人，而且在芙索看来，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对于被家畜化的魔族而言，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呃，那个…抱歉，我还有研究室的工作要做。」

「你要走吗？」哭泣声传来。但是，芙索的眼睛里没有看见眼泪。「你要走吗？离开我？我的身体很柔弱，蚕神的身体都这样，都是因为人类的关係，为了索求吐出的生丝而被特化的种族。遗传的体弱多病，长大了不再吐丝后，就再也，再也派不上用场。」

「…呃。」一阵晕眩。

体弱多病是实际存在的事实。养蚕的时候，幼虫的足弱到抓不住树枝，野生的昆虫进化成产丝的家畜，一定花费了数千年的时间。格伦想，蚕神或许也是如此。原种和人类有着深厚的关係，专门吐丝的身体，是因为人类的关係，为了人类的需求而繁殖——

(…该怎么办啊)

想到头都痛了。

「有人类大人在我才会没事，我才能作为蚕神生活下去。所以你不会抛弃我吧？吧？」

「…」

芙索是对的，格伦太善良了，无法做到无视这份天真无邪的信赖抛弃她。

(…稍微关注一下她吧)

稍微关注一下，芙索应该就会满意了。当然，学生生活的全部总不会全都依赖他。

「嗯…你的话我明白了，我做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句词重複多次是芙索的口癖，威圧感都被浪费了。

「我还被绑着…」

「对对。差点忘了。非常抱歉，和人类大人再会让我太高兴了。终于再会了，请原谅我，好吗？吗？」

绳子很快被解开了，虽然腿很柔弱，不过四只手似乎没有问题。因为是服饰科的学生，或许手很灵巧吧。

「所以拜託你啦，人类大人，吶？」

「好…」

芙索微笑着歪着头。

格伦还没有意识到，他完全低估了芙索。

＊＊＊

莎妃踱来踱去。

「莎妃…很可怕哦。」

「一点也不可怕吧！」

研究室里，莎妃本该写一份报告，不仅作为格伦的前辈，莎妃从不忽视自己的草药学研究，但是今天——

「怎么了，莎妃，现在连一行字都没写。」

「啧，现、现在就写。」羊皮纸上本该写着莎妃研究报告，但现在，一个字都没有。「…呜。」

「那个，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格伦好久没来研究室了…」

「不用你提醒！」莎妃把笔放回去，捂着脸。

莉姆的辫子也无力地垂下，就和她的心情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格伦…以前每天都会来的…！」

「下课的时候，他都急急忙忙跑去某个地方，今天本想抓住他，但是他就这么不见了…」

「呜…！因为这—」研究室的诊察暂时停止了。

莎妃本可以学着格伦，但格伦的诊断技术已经远远地超过了莎妃，毕竟莎妃只是药剂师。

「莉姆。你知道吗？格伦没来的原因…」

「…嘘—咻。」莉姆吹着差劲的口哨。全身都是不定形的生物，让嘴唇做出震动的动作非常困难，嘴里只发出不成型的声音。

「你知道啊？莉姆？」

「我，我吗？我什么都不知道哦！」

「装的真差…你果然知道些什么吧！」

莎妃用尾巴试图抓住她，但莉姆轻易从莎妃的手上逃出来了。

「…莎妃，你能别生气吗？」

「你这说法，是知道我绝对会生气吧。」

「我有自信能承受莎妃你的怒火！我知道你非常喜欢格伦…所以传闻…哇啊啊啊啊。」

「诶，呃。」莎妃脸变得很红，双臂交叉，她以为自己的恋慕之情已经隐藏起来了。「我，我对格伦的是，是觉得他是一个可爱的后辈而已…」

「莎妃，你装的比我还差，你是喜欢他吧，格伦。」

「闭、闭嘴，不是那样的！」

莎妃的尾巴用力拍打地面。

「…那么，绝对，别生气好吗？」

「诶，当然，我们只是前辈后辈关係。」

「其实啊…格伦在下课后，到另一个学生…一个女学生的房间里去了…我听到一些目击者说，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什…你说什么！！！！」

咚咚咚，莎妃的尾巴更用力拍打地面。

「哇啊啊，果然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没有！绝对没有生气！」

莉姆把自己变成球状，逃到研究室的角落里。

「那个女学生是谁？！这是什么意思？！」

「呜啊啊！这只是传闻。我也没有直接看到过！」

莎妃停下了尾巴的拍打，对莉姆生气也于事无补，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莎妃深吸一口气。

「…告诉我更多详情。」

「更详细的我也不知道了。只听说他和昆虫系的魔族关係很好…啊，假的假的，关係并不好！」

「哼，没关係。格伦要去哪里不关我们研究室的事。」

「那就好。」莉姆慢慢恢複人形。

「格伦作为优秀的学生，无论去哪个研究室研究都有进步，其他医学部的学生，想必也对他有想法。」

「目击者只看到他和女学生在一起，并不知道是哪个学部学科的。」

「出诊？」

「有，有可能。可能是不能去研究室的学生。」

「之前贝尔莫来的时候，是在学部长不知情的情况下秘密过来的。」

实际上，贝尔莫来接受诊察的事情是希望学部长知道的。不过莉姆不知道这件事。

「一定是这样！他一定是出诊了！」

「是啊，至少我们弄清格伦的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