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眩目,我从教学楼三层俯瞰着操场。
从教学楼迎来新生的一周之前就识趣地灿烂绽放的成排樱花,也开始逐渐凋零。总是精神满满的棒球部部员们,淌着晶莹剔透的汗水追逐着白色的棒球。
「……真耀眼呢……简直不能直视……」
「把百叶窗合上不就好了。」
「我不是指那个方面。」
我的妹妹芽衣兴味索然地嘀咕了一句「不是指那个吗」。事实上,她的眼睛一直在盯着电脑屏幕,真的是对此不感兴趣吧。
「心无旁骛,全心全意地致力于某件事的人,不觉得很耀眼吗……在我的眼中……他们的身影实在不能直视……」
芽衣揭下贴在显示器上的便签扔进垃圾箱,把我的话当作了耳边风。
她叹了口气,似乎是搞定了一件工作,无心地搭了句话。
「因为棒球部都是秃头呢。」
「我才不是说这个。」
不懂礼貌的妹妹,真是不让想别人知道我和她流着同样的血。
「那是什么鬼道理。甲子园里所有人都剃成光头,有这样的规定吗?还是从古至今的传统,想阻止却又阻止不了?在开幕式上所有都密密麻麻的站在一起就糟糕了,要是在噗呦噗呦游戏里【注:一种类似俄罗斯方块的游戏】,所有人都会消失不见了。」
「住嘴!别提什么传统!」
「另外,那些人为什么输了比赛就要带一抔土回去?用来吃吗?还是用来搓澡?卖钱?还有在甲子园赢得满场喝彩,从而获得纷至沓来的职业邀约的选手们,最后心里没底还是选择上大学的,结果四年下来却废掉了,到时就会感慨『哎——我的人生该不会站错了队吧——』之类?」
「拜託快道歉。向全国的棒球部员道歉。」
「对不起。」
芽衣老实地对着天空道了歉,所以我还是原谅她吧。
「就算你嘴上这样说,每年看甲子园的总集篇都会哭得眼泪哗哗的呢。」
「啊,那个节目太卑鄙了。毕竟一群那么大块头的人都在认真地哭呢。那当然会被弄哭了。」
「噢,我懂的,那是会让人哭呢。虽然我完全不懂棒球。」
此时,女神突然来到了兄妹的身边,彷彿让贫瘠的大地都开满了鲜花。
「喂,月本看那个也会哭吗?」
「会哭,我很容易就掉眼泪的。特别是对体育类节目,不知道为什么就哭出来了。」
「是嘛,肯定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感发吧。不过,近江老师还知道一件事。」
以自己身份作为第一人称自称的近江老师拍了下我的肩膀。
「为什么松尾会觉得在努力的人很耀眼呢,那是因为松尾自己不努力。」
「……」
松尾也就是我迅速的移开了视线,但没有逃出老师的手掌心。老师的手丝毫没有鬆开我柔弱的肩膀的意思,然后顺势拖着我,让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眼前是厚厚的一沓写满了数学公式的纸。
「……恕我直言,近江老师,我也有努力啊。以我自己的方式拚命努力过了。所以你说我不努力是不是弄错了?话说回来,怎样才算是努力呢?」
「你努力的结果就是这样的话,在另一种意义上也有问题呢,松尾。」
打开一看,是今天的数学小测的试卷。右上角写着陪伴了我十六年的名字。
「二十六分……真是不让想别人知道我和他流着同样的血呢。」
「你流着呢,妹妹,你也流着二十六分的血。」
「毕竟是突击测试,也没办法呢,松尾同学。」
「是啊!近江老师你看,同班同学也都这么说。」
「顺带一提,那个同班同学考了八十二哦。」
「……」
我瞥了一眼月本,她眨动着大眼睛边使眼色边吐舌头的样子,真是太可爱了。
「……我明白了。不错,我考的很糟。但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只给我这么多补习作业!」
我用力戳了戳补习作业,没有生命的一排排数字上下起伏。
「考的糟的不止我一个吧!为什么总是只有我接受这么多补习?」
到了这个时刻,我一口气把所有想抱怨的事都说了出来。但近江老师遭到学生如此激烈的对抗,依然平静地回答了我的疑问。
「一二三高中的学生会副会长只考了二十六分,还怎么做表率呢。」
「啊……」
不愧是近江老师。只用一句话就让我哑口无言了。
大约在半年前,我就任了这所私立一二三高中的学生会副会长。
入学时,我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成为这所学校管理方的一员。但由于某种因果,在升入二年级后我坐上了学生会室中的椅子。
在这个房间里,一直有四张熟悉的面孔。
「我觉得成绩不太好的人更容易让人亲近。这回我只是偶然考得不错,但其实我也是很笨的,可以理解你的心情。所以不要在意,松尾同学!」
这位像天使一般安慰我的人就是月本纱姬。从一年级开始就和我同班,在学生会职务是书记。
她的眼眸像小狗的眼睛般硕大,其余五官也端庄得找不到任何的缺点,黑长直齐刘海的头髮也和她十分相配。从她的分数就能了解她在学业上的优秀,刚才的自虐只是在谦虚。
大概因为她身上具备了这么多受男性欢迎的要素,所以有着非同一般的人气。不过,我可以断言她还没有男友。虽然不是她自己亲口所说,但有一个即使不说也能一目了然的原因。
「的确,即使没人尊敬,能让人产生同伴意识说不定也是必要的。即使没人尊敬,我再说一遍,即使没人尊敬。」
这个家伙从一见面就只会说些失礼的话,正是我的妹妹松尾芽衣。
她比我低一届,一周前刚刚入学,但初中部和我们在同一个学园,从去年就开始来学生会帮忙,如今以一年级的身份当上了学生会的会计。
她是一名才女,拥有敏锐的观察力和调解、沟通的能力,在男女同学及各学年间都拥有很高的人气,另外,她梳着低双马尾的可爱外表也是人气高的另一原因。是一位能干得难以想像和我有血缘关係的妹妹。
「我说过好几次,你至少也要考到平均分吧。但为什么你总是听不进去呢,松尾。」
平淡地丢出狠辣言辞的这个人就是近江悠子老师,她是一二三高中的数学老师,同时兼任了学生会的顾问。
细长的眼睛以及半盘起来的头髮,仅从外表来看是个入职第二年的出色老师。不过,她会像这样略去客套话,开门见山讲出正经的道理。除了某些拥有特殊性癖的男生,学生们甚至会有些害怕她。
我加入学生会的同时,近江老师也被任命为顾问。在遇到困难时,她都会可靠地伸出算不上亲切的援手。在这种意义上,算是个不错的老师,但只有对我严格到没天理的程度。而且不知为何只有对我只称呼姓名不加『同学』。
还有一个人。就是就任学生会长这一职位的人。
事实上,那个人是我的挚友。
但同时也是天敌。
我内心中对那个人的感情是……嫉妒。
要问是嫉妒那个人的哪个方面的话……
「顺便再说一声,跟你同班的会长可是满分。」近江老师说道。
「好厉害。会长上周不是因为感冒请假了吗?但还是能追上教学进度呢。说来会长呢?」芽衣说道。
「……刚才去见来送情书的女生了。……反正都会拒绝,其实不必特意去一趟吧。」月本说道。
正是这些方面。
仔细想来,我和那家伙的起点就天差地别。
刚入学时,我对他的印象只是个外表不错、头髮天然卷的天然男生。但他的经历让周围的人都看呆了。
从童年直到来日本上初中之前,他都跟着当大学教授的父母在伦敦生活。学习成绩只能用完美来形容,而且拥有非凡才能的他从来不会自大自满,气质爽朗。
更为重要的是,他一旦在众人面前就能发挥出其领导力。
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考出满分的成绩,从女生手中收到情书,二年级就以压倒性的支持率当上学生会长,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种再怎么努力也比不过的人,肯定是从我最讨厌的巧合主义小说中走出来的主角吧。我对他就是抱着这种嫉妒心态。反正和他站在一起时,我所扮演的就是所谓的「主角的损友」。
此时,学生会室的门开了。
月本露出了像是等待着主人的小狗一样的笑容,芽衣露出了从未对我展现过的可靠笑容,近江老师也露出了对其他学生未曾有过的信赖笑容。
这个独佔了所有笑容的人,就是一二三高中的学生会长,名叫一之濑秋。
「大家辛苦了,抱歉,我来迟了。」
秋露出了金桂般的笑容,同时满怀歉意地说道。
***
「咳。非常感谢大家今天能为了学生会的工作而牺牲短暂的高中生活。」
学生会的成员们倾听着秋调侃般的开场白。
「虽然我哥哥一直在补习。」
「我是为了自己而牺牲。」
面对笑着竖起拇指的我,秋淡淡地回应。
「这家伙的那个又不是今天才开始的。」
「喂那个是指啥。不要用这种装模作样的矫饰,混蛋。」
「这家伙对被近江老师鞭策而愉悦的性癖又不是今天才开始的。」
「和我想的那个有点不同……」
这是误解。我并不是那一部分的男生。
「眼下入学典礼后的杂务工作刚告一段落,往后又要为了夏天的决算而忙碌了。咱们四人为了一二三高中而奋斗吧。乾杯。」
「乾杯。」
四个吶喊声和罐子碰撞的声音在黄昏的公园里响起。做完学生会工作后,我们四人正拿着罐装饮料坐在长椅上。
自从我们就任学生会职务的半年来,这样的小聚会已经举行好多次了。
时而治癒了我们因工作而疲敝的心灵,时而沉浸在搞完活动后的充实感中,这座公园已经成为了我们回忆中的一页。
今天这次是月本策划的,入学典礼工作结束的慰劳会。
但我早就猜到了她那显而易见的心底想法。
「秋?那封情书你怎么处理了?」
「咦!纱姬你突然怎么问这个!」
月本马上过来逼问,秋在一瞬间涌上了冷汗。
「我、我拒绝了……」
「是个怎样的女生?怎样的情景?说了什么拒绝?」
「你有好多问题啊……是个还带着初中生气息的、一般可爱的女生。地点在理科教学楼的楼梯平台……『现在当学生会长的工作太忙,交往的话会让你感到寂寞』……大概就这样?」
似乎让秋说了很羞耻的话……秋,为什么要这么老实地回答呢。
但月本似乎仍不满足。
「嗯……我还是不能想像出来……秋,当时你是什么样的表情?现在做出来给我看。」
「咦?这要求是怎么回事?」
「乾脆重演一次吧。把小芽衣当对象。」
「为什么找我?」
「那种事怎么做得出来!」
秋脸红地拒绝了要求。但月本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简直认真到可怕的程度。
总而言之,月本策划这个聚会就是为了质问秋。她为什么会做这种事呢,原因简直洞若观火。
月本喜欢秋。
我没有确切的证据。但这半年里与她来往最多的我和芽衣的判断不会出错。从不对别人发出的柔声细语以及无谓的身体接触,从这些她对秋的言行就能一目了然。
但是,秋从未回应过月本的攻势。甚至连他是否察觉到月本的心意都要打一个问号。
而且并不限于月本。秋以前遇到了许多次的告白,但从未交过女友。即使问他原因,他也是羞涩地含糊过去。
秋成绩优秀,品行端正,拥有非凡的领导力,和我之间也是毫无隔阂、互相理解的挚友。
但有一个方面,就是他的恋爱观让我完全无法理解。
若举出其中可以称得上问题的,就是瀰漫在秋和月本之间那耐人寻味的距离感,这也是最让我感到嫉妒甚至苦闷的一点。
「为什么对要拒绝的人也这么温柔……这样对方就不会放弃了吧……」
「嗯?纱姬,你刚才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