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hirondelle 提子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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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英雄的话去当就好了。
没有人会妨碍你的。
只不过你会妨碍别人。
1
在记录上,那声悲鸣于日本时间二零一二年十月二十五日上午七点三十二分响起。从七点三十二分三十一秒到五十四秒,持续二十三秒。
那声悲鸣难以形容。
那声悲鸣难以名状。
硬要说出现在的统一见解的话,那是一声深沉的、充满沉痛悲伤的、扯着嗓子喊出来的超高音调的悲鸣——但这个形容是否完全符合事实,既不明确,也无定论。只是一个差不多正确的形容而已。本来,对于那是怎样的悲鸣、感觉如何,每人各有想法,不尽相同——而且,不论怎样的调查机构进行怎样的问卷调查,都绝对不可能听取所有听到悲鸣的人的意见。
因为听到那声难以形容,难以名状的悲鸣的人中,有三分之一死掉了。
不是鼓膜而是精神被破坏——死掉了。
三分之一。
对,话虽如此,但也只是三分之一——又不是全都死了。从这一点来看,社会也许不应该那么重视那声悲鸣。也许不该那么夸张地闹得沸沸扬扬。世上不仅有很多死亡率更高的传染病,而且人生在世,比起那种悲鸣,因为交通事故死去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剖析人类历史,从数字上来看,甚至被陨石砸到死去的概率还要更高一些。
所以也许不该那么在意,所以也许不该那么顾忌。
不过是地球人口削减到了三分之二而已。
2
「——我觉得大家都这么想。认为这不过是七十亿左右的人类中死了二十三亿上下这种程度的事情——对于半年前的那个『大声悲鸣』,大家不过是这么理解而已。」
十三岁的少年空空空面对坐在正前方的瘦医生,小心地选择着词句说。白色的房间。白色的桌子。白色的椅子。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还有白色的帘子——这房间太像一个诊疗室了,他抑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因此无意中饶舌起来。
瘦医生饶有兴趣地听着空空的话。不过,这也只是看上去如此,不知道心里是不是真的饶有兴趣。因为空空觉得饶有兴趣地听着、包括那姿势本身,都是医生的工作。
「反而把它理解为,那个『大声悲鸣』将不断成倍增长的地球人口问题显而易见地轻鬆解决了——我这么觉得。」
「地球人口问题啊。」
医生重複了一遍空空的话。空空看不出他重複的意图。
「人口。可是这也许就是事实啊,空空同学。是应当严肃地接受的事实。我们居住的这个日本,人口增长得也太多了。太空船地球号早就超载了——以船来说快要沉了。那一天,人口平均地,而且是一口气地减少了三分之一。结果不光是人口问题解决了,资源问题、能源问题、粮食问题也解决了。从大局的观点来看,可以说那一天地球的所有方面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了。不是吗?」
「不,我明白可以有这种见解。我也是明白的。我不是说这种见解本身不谨慎……」
空空更加慎重地选词择句。虽然他十分清楚,到了这一步,都到了这一步,太谨慎也没用。空空毕竟是第一次接受这种问诊,他本以为这种诊疗所是『倾听烦恼的地方』,不过从刚才明确遭到反驳来看,肯定不是那么回事。
但他没用觉得不快。
因为空空一直想展开这样的议论。
从半年前就一直想展开——虽然对方是第一次见面的医生这一点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只是,该怎么说呢……我觉得,明明发生了那样的大事件,用大事件都不足以形容的极大事件,世间还是如此正常运转,实在不自然……那个,其实我加入了棒球部。」
「哦?棒球部。真好啊。」
空空想着差不多该说些具体例子了,他刚说了一句,瘦医生便探出身子。似乎是对棒球部这个词有反应——是学生时代打过棒球吗?或许现在也在打业余野球。以上是空空带有期待的看法,从那消瘦的体格来看,医生的运动神经应该不怎么样……。
「你打什么位置?空空同学。」
「不,我还是刚入部的一年级,没有明确的位置……不过小学的时候是当游击手的。然后,前一阵子黄金周的时候,棒球部集训来着。」
空空把快要跑掉的话题拉回正轨。
「在集训的地方,不小心听到了学长们的谈话。说是不小心听到,不过当时正在开会,我当然会听到了……有学长抱怨训练太难太累。」
「你说抱怨?怎么抱怨?」
这样就好像是把社团里学长的坏话偷偷告诉大人一样,空空有好多地方说得含含糊糊,不明不白,不过这样有人接茬,便容易说出口了。空空想,对方不愧是专业的。
「『啊啊,如果现在这个瞬间再想起那个悲鸣的话,联繫就能中止了呢。』——那位学长是这么说的。」
「…………」
「我不是在替他说好话,不过那位学长不是那种非常喜欢讽刺人、总是疑神疑鬼、或者性格特别差的人……在我们新入部员看来,他反而是非常会照顾人,值得依靠的学长……他对一年级的都非常亲近。所以我还挺喜欢、尊敬那个人的。因此,我不敢相信那个人会说出那种话来。」
不。
不敢相信的不光是学长说的话,还有接下来其他部员们的反应——参加会议的棒球部员全都接受了他的发言,笑了起来。
大爆笑了起来。
乾脆地——接受了学长的发言。
「那之后才过了半年啊。」
「準确的说,今天是二零一三年五月二十七日星期一,所以是半年零三十二天。」
医生看着枱曆说。
「嗯……是呢。準确的说是那样。明明才过了半年零三十二天,那件事就已经成了开玩笑的材料了,而且大家还都接受了。能够接受了。我觉得,这是比事件单纯地风化、被遗忘要严重得多的事情——」
空空说。他渐渐没有选词择句的从容了。
「——因为,部员中应该也有人的亲戚死掉了啊。不如说,从概率上来看,地球人应该没有一个人是认识的人一个也没有死掉的啊。然而。」
「但是空空同学。面对悲剧,我们不能总是悲叹啊。确实,考虑到在那声悲鸣中死去的人们,那位学长的话不值得称讚,但你也不会说,那之后我们都必须过着连个玩笑也不能开的人生吧?」
「……可是,才——」
「半年。零三十二天。那过了一年就行了吗?两年后就行了吗?十年后就行了吗?你什么时候就能容忍那位学长的玩笑了?」
「…………」
不知道。不,其实是知道的。
即使到了十年后——他也不能容忍。他『无法原谅』学长。
虽然他无法想像十年后,长成二十三岁的自己,但只有这件事他很现实地确信。
「而且,那时候你又做了什么?在开会的房间被笑声的包围、充满祥和气氛的时候,你难道没有配合着周围笑起来吗?没有装出在笑的样子吗——」
「我——呃。」
「另外,空空同学。你刚才说发生了那种大事件,世界还在正常运转实在不可思议。但你知道,有多少大人,不,不光是大人,有多少人费尽辛苦才能像这样『让世界正常运转』?」
「……?费尽辛苦……吗?」
「啊啊。这个国家很幸运,人口虽然大幅减少,但总算和以前一样保住了自治权。但放眼世界,有数不胜数的小国破灭、被邻国吞併。世界绝对没有在正常运转。至少没有你说得那么正常。那个『大声悲鸣』无疑将世界颠覆了。」
不,医生说,修正了自己的话。
「颠覆的不是世界,是地球。应该是地球。」
「……大家,不害怕吗?」
空空进一步说。接下来的话,他原本打算根据医生的反应,也许不说出来就回去。但他现在下定了决心。『下定决心』这件事对这位少年来说并不多见。
「我很害怕。因为,在这方面明明过了半年,结果却完全没有闹清那个『大声悲鸣』是『什么』,『发生了什么事』。至少完全没有对世间公开。然而最近的新闻里都完全不报道那件事了。」
「不过网上还在激烈讨论就是了——不过确实,那里也没有对『大声悲鸣』的真相得出结论。似乎有许多假说……但不管哪一个都十分牵强附会。」
牵强附会。对初中一年级学生说出这种複杂的词语。
不过由于家庭原因,空空的辞彙量以年龄来说比较丰富,这个词还算是容易理解的——不过,除自己以外,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在口语中使用这种词语的人。
医生继续说。
「响彻地球全土的那声悲鸣是从哪里发出的,怎样发出的,都完全不清楚,因此也难以处理——甚至让人不想无心建立对策。所以大家大概都放弃思考了吧?」
「这个不能放弃吧……」
「是啊。」
『大声悲鸣』。
表示那一天发生的灾难的名称再三变动,最后却变成了这种直白的词语——是个容易理解,能够毫无抵抗地接受的名称。可是,现象并不像这个名称那么明快。
结果却是很明快。
人类的三分之一由于那声悲鸣丧命了——心脏停止了。
大脑机能停止了。
但是,明白的事情只有这些。进一步,甚至除此之外可以说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活下来的三分之二和死去的三分之一之间有什么区别——身为健康代名词的全盛期运动员也毫无区别的死去,而在『大声悲鸣』当时由于争风吃醋而大家被刺中腹部、正处于紧急手术开腹中的男人却顺利地活下来了。这件事还有『进行手术的主治医生死掉了』这样一个不好笑的插曲。
不分男女老少。
完全是随机地削减人类。
再加上,活下来的三分之二在身体上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的样子。看上去是这样。『大声悲鸣』之前和『大声悲鸣』之后肉体上没有任何变化。
这样一来,那个现象简直就像是只以精密地将三分之一的人类不留祸根地杀死为目的的『攻击』一样啊。
「……对,对,就是这一点。而且死掉的只有人类这一点,大家应该更加感觉奇怪才对啊。动物一只也没有死掉——不如说,动物好像根本没听见那个『大声悲鸣』。」
「是啊。动物、鱼类、虫子、微生物——乾脆把植物也包含在内。人类以外的生物在那个『大声悲鸣』中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不,身为所有生物天敌的人类数目大幅缩减了,因此反而可以说是得到了恩惠。」
「…………」
空空沉默了一会儿。
医生的这句话和学长的玩笑重叠在了一起——但是,前辈的话是为了让周围『发笑』而说出的,而这个瘦医生的话不同,只是将事实照实说出而已。
用『缩减』这个词表示『缩减』这个意思。
所以。
他虽然觉得不舒服,但没有想要走掉。
「空空同学。看来你对那个『大声悲鸣』有一定的知识……那你知道那声悲鸣没有被任何机器录下来的事情吗?」
「啊,是的……我知道。」
那毕竟是响彻地球全土的悲鸣。
那时日本虽然是清晨,但世界各地时区不同——肯定会有某人正在使用某种录音器材。不,就算是在日本,电视台和广播台也正在放映直播节目。
人气主持人和着名播音员像没电了一样啪嗒啪嗒地一个个死掉的样子就原封不动地转播到全国了——当然,这些乘着电波的冲击性画面,也有三分之一的观众没能收到。
可是不可思议的是,那个『大声悲鸣』,或者说那个杀戮声音,没有被录进世界上的任何机器里。不论是数字的还是模拟的,统统,都没能转化为数据。
总而言之,任何人类都听到了的那声悲鸣——不论是意识不清的为重病人,或是连听觉有没有发育出来都不得而知的胎儿,只要是人类都毫无例外地听到了的那声悲鸣——除了人类以外,不论生物非生物,都没有听到。
那么,那个『大声悲鸣』就不是通过听觉器官,而是直接干涉大脑的悲鸣。不——何止是大脑,那是向心诉说的悲鸣。这样形容大概是最合适的。
「说起来,这也许应当用全体人类同时产生了幻听来解释。这样解释的话,好像就能明白什么也说不定。实际问题是,如果真有那种音量足够响彻地球各个角落的悲鸣的话,那声音一定会伴随着让世界上所有建筑物都崩塌的物质上的破坏力——呵呵呵。那之后仅仅半年,世界虽然不能说是恢複了原状,但也进入了你说的那种通常模式的试运行,也许也是因为『只有人死了』,而没有受到任何物质上的伤害的缘故吧。」
「是啊……」
这方面和之前的战争或灾难不同。
当然世界各处都有司机死掉车子失控而发生的事故,也有因为同样原因发生的火灾。也有更严重一些的损失。这些次生灾害也是所谓的『物质上的伤害』就是了。
即便如此,比起人员损失,物质上的损失微不足道。
「不过在网上,主张『大声悲鸣』是物理攻击的说法,具体到其中『宇宙而来的超声波说』还是相当根深蒂固。」
「是那个外星人进攻的说法吗……确实有。」
这时,空空自从坐到这个诊疗室的椅子上一来第一次放鬆下来。
虽然依旧紧张,但他觉得自己略微放鬆了一些。
「实在荒唐无稽吧,竟然说是外星人……。不过,在『大声悲鸣』刚发生的时候,这种假说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是啊。但是那之后外星人没有来攻打地球,便渐渐削弱了。不,大家都——忘记了。照空空同学的话来说,不光是这种假说,就连『大声悲鸣』本身,大家也渐渐遗忘了。对吧?」
「不,所以说,不是渐渐遗忘……而是渐渐接受。虽然没有忘掉,但在心中的重要度下降,不在抗拒了。也就是说……」
空空回答说。
「好像渐渐地把『那件事』当成历史上的事情一样接受了——因此才不对原因产生疑问,能够开出关于那件事的玩笑……我是这样想的。你看,这就和『就算是残暴的杀人事件,但把开膛手杰克画到漫画里也不会有人生气』一样。」
「接受这件事,不可以吗?不可以承认那个『大声悲鸣』吗?不承认,换个说法就是逃避现实,不是吗?」
「自己所在的世界上有『不可理解的东西』,不会觉得讨厌吗?比方说……」
空空一边说一边寻找能打比方的东西,最后选择了医生刚才看过的枱曆。
「医生知道这个是『枱曆』才会把它放在桌子上吧?如果这个是『不可理解』、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不明的神秘摆设,医生还会把它放在桌子上吗?」
「这个比方打得好。但是偏题了。」
医生先是称讚,然后又严厉地否定了。
「若要打比方,把那个『大声悲鸣』置换成身体上的疾病更为合适。比方说空空同学为头痛所苦——不明原因的头痛。现代医学无法解释。这就是你说的『不可理解的东西』吧。不可理解,但就是头痛,很讨厌吧。但是,就算不接受,这个疼痛也不会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