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有太多东西不会改变。
改变了的也会变回去。
1
独裁者病。
有这个词语——说是病,但那不是肉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和强迫症类此,或者是超越强迫症的妄想症。
是不是有人想要我的命,周围的人是不是想要害我,这里是不是有陷阱——也许越是身边的人越无法相信——总之,『独裁者病』这个词指的就是这种不相信别人、疑神疑鬼的精神状态。
疑神疑鬼——说全了就是心里疑神疑鬼。
说到不知是鬼是蛇,其中蛇是从草中惊出的,那鬼便是从自己心里生出的——当然,这种精神状态,任何人都多少有一些并不是只有独裁者才会得的病。然而,不光是政治家,但凡是用一代人的时间就崛起的成功者,一步飞跃上明星、精英台阶的人——『超越』了众多人的人,都会非常害怕被别人同样『超越』。
他们害怕就像他们自己成功的时候有别人失败了那样——在别人成功时自己会失败。
害怕就像他们自己一步飞跃上来那样——有别人跳到自己头上。
害怕。
在普通人看来,他们担心过度,或是说想太多在客观上很难发生、可能性低的事情,胆小如鼠。可是他们或她们『知道』,『这些事』可能发生。
亲身体验过才『知道』。
所以会害怕——恐惧。
他们的地位不是继承自传统,也不是和周围人共同构建出来的,立足于这种地方,事实上就是这么难。
独裁者也不是别人看上去的那么愉快。
他或她害怕有人做出和自己之前同样的事情——整日担惊受怕,自然不会愉快。
有些人或许感觉不是独裁者,比方说在日本成为了出人头地象徵的丰臣秀吉,想想他进行刀狩的动机,也就能理解了。
因为成功,所以害怕失败——如果是失败是成功之母,那么成功就是过度保护之母。因为充满才能,所以惧怕别人的才能。不,害怕一切——这也是个矛盾,世人也许期望独裁者能无所畏惧,但世道轮迴并非如此。
地球。
没有转动。
反观空空空——十三岁的少年空空空。他当然完全没有自己是成功者的自觉、自我认识,但换一种描述方式,他以弱冠十三岁之龄成为了拯救人类的英雄,坐上了拥有众多部下的高位,也不是不能说他走上了成功路。
而且他打倒了众多敌人,牺牲了众多同伴——为了让自己活下来,将周围的一切都牺牲了。
『那个人』也。
可以说是空空的牺牲品——因此,他能从各种事态中找出不安要素,也有其必然性。
空空空即便不是独裁的人,也是独善的人——但是,这个独裁者病有一条应当补充的注意事项。
独裁者的性命被人盯上这一点,至少不是妄想。独裁是有风险的,而疑神疑鬼的人也会诱发别人的攻击。
不管怎样,人常道『病由心生』,但如果『心』就是病,那又该如何呢——
2
「那么空空。我们现在整理一下,再明确一下各自的经历、立场吧——也就是说,相互自我介绍一下。」
「自我介绍。我知道了。」
「我是魔法少女『Pumpkin』。真名是杵摫钢矢——四国•绝对和平联盟下属,是和地球战斗的士兵。」
「我是空空空。地球扑灭军第九机动室室长——代号叫做『丑恶』,是和地球战斗的军人。」
「代号丑恶……?哦……嗯。被安了这么一个可怕的代号啊。明明人这么可爱。」
「不,这是最早是我自己起的——」
两人这样『整理』了一下,但情况并没有『整理』好。
杵摫钢矢还趴在褥子上,空空空也还在揉她的脚。
只不过是,关于杵摫钢矢魔法的说明姑且结束,谈话转向下一个主题而已——并没有像她说的变化那么大。
当然,在空空看来,比起转向下一个主题,更像是终于回到了这个主题。
从这个意义上来看,也就容易理解他们为什么会先自我介绍了。
「嗯——自己起的啊。」
「唔,你不要说得这么恶趣味啊——我也没想到这竟然会变成我的代号。」
原本是给那件隐身服起的名字。
可是空空觉得没必要解释到这一步,于是继续向下说。
「为了和企图毁灭人类的地球作战,我被分配到了地球扑灭军——来到四国这里也是和地球之间战争的一环。来调查下次『大声悲鸣』——」
「嗯——说的也是。顺便姑且问一下,外面——外面是怎么看的?怎么看现在四国发生的事情、现象?明确认为是地球乾的吗?」
「没有断定,但我来的时候姑且是以此为前提的——」
但这只是地球扑灭军的看法,不是空空的看法。
而且,通过在四国几天的体验,空空的意见严重倾向于『不是地球乾的』。
「——总之,我来了,然后回不去了。趁早告诉你,钢矢小姐。我不回去的话,四国就糟糕了。」
「糟糕?」
空空故意选了一个不那么沉重的表述,但似乎太普通了,钢矢露出惊讶的表情。
「什么糟糕?」
「额,按照顺序说就是——我身上有时限。如果在一周之内——嗯,在一周之内我无法拿出什么成果的话,得不出具体的结果的话,地球扑灭军就要让四国沉没。」
「沉没?那是什么?」
对方的反应很直白——这也难怪。突然听说有人要让自己的老家、也可以说是自己的地盘沉没,能立刻反应过来才奇怪。
「不过,地球扑灭军也不是铁板一块……有各种各样的情况,甚至是内情,不过你还是要做好準备会有这种『新式武器』。不管怎样,对于似乎发生了某些情况的四国的调查,都会到我为止——然后投下『新式武器』,将四国整体抹消。」
「『新式武器』……啊啊,不明室啊。」
听了详细解释之后,钢矢这么说着,接受了——认为是这样的话,这些对话中并没有什么不协调。
可是。
「…………」
此时空空却差点也做出直白的反应——将将止住,只是报以沉默。
并不是因为钢矢说错了——相反,钢矢的话太敏锐了。要说奇怪,她的敏锐就相当奇怪。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地球扑灭军的『不明室』这个部署的隐匿性相当高,甚至在组织内部都是最近才公开它的存在——四国•绝对和平联盟虽然是同样和地球战斗的集团,但却是对抗组织,它下属的钢矢却好像理所当然似的知道不明室,这很奇怪。
虽然证也是如此——果然这个人和『那个人』有什么关联?这件事一会儿也能问吗……。
即便能问,他想问吗?应该问吗?空空并不清楚。
他的内心有一部分并不想更加了解『那个人』——当然,对于自己有没有资格更加了解也存有疑问。
……不过,如果钢矢主动说的话,他也不会拒绝、不会捂起耳朵不听。
「是的,是不明室——」
最后空空沉默了一瞬间,然后没有转开话题,而是点了头。
「——以我的立场,无法得知将要投下的那个『新式武器』具体是什么,但要在这种局面中投下,我想大概是能将一切抹除重置的武器。」
「比起重置也许该说是格式化……初始化。如果能做到的话倒也不错——不过那也是要事不关己才行。……姑且做个无用功多问一句,空空,到了那时,地球扑灭军是不会试图救出剩余的倖存者的吧?」
「估计不会。他们是準备将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倖存者打入鬼籍——然后,就认为试验成功了。不过我不一定能活到那时候,也不太确定……」
当然也不会知道。
空空不会知道——不会知道与自己最为亲近的部下『篝火』在昨天和地球扑灭军不明室室长接触了。
也就是说,如果能跟她合作的话,对于那个『新式武器』就能比较确定了——但空空现在还没有和外部联络的手段。
他依然被不得和外界联络的规则束缚着——进行这个游戏。
「这样啊,时限啊——那是空空的时限,同时也使我们绝对和平联盟的时限。不,不光是绝对和平联盟,而是现在四国存活着的为数不多的人们共同的时限……一周之内?是怎么个一周之内?从现在开始吗?还是说从空空登陆四国开始?」
「很遗憾是后者——也就是说时限中已经消耗超过两天了。」
「……哦。」
钢矢小声说。
她也许在想这样终于的事情应该早点说——但在这方面他们彼此彼此。空空同样认为钢矢应该早点告诉他固有魔法是由那个手杖产生的——
可是对钢矢来说,这两件事似乎不一样。
「空空。」
「在。」
「确实很糟糕。这个时限比刚才说的那些危险度还要高……也就是说,我们要在剩下的五天里通关在四国进行的这个游戏,对吧?这何止是实际不可能……」
钢矢说。
「是谁定下的这个时限?」
「要说是谁的话,时限差不多是我自己顶下的。」
「……代号也是这样,空空你还真是喜欢自掘坟墓啊。该说是自导自演?」
「真是无言以对。」
「一般来说,光是在四国里移动就会把五天花光了啊。空空,不知道高知县有多大吧?」
「就算大,我想应该也不会大过北海道吧。」
「那倒是……确实,光是北海道就比四国整体都大……怎么?那空空你觉得五天就能把北海道绕一圈?」
「不,钢矢小姐,我没有必要通关游戏——也没有必要走遍四国。当然能通关的话是最好不过的了,但只要有一定程度的成果,我想就够了。」
他其实并不知道这样够不够,但空空觉得如果进行游戏时不考虑这些妥协点的话,说不定会因为焦急而出现失误。
在这个意义上,拿出一定程度的成果就够了的想法与其说是乐观看法,也许该说是但愿如此的预测——不过,对于地球扑灭军来说,应该也不想随便地沉没四国。
这并不是依赖于地球扑灭军的道德观——空空非常清楚自己所属的那个组织中没有这种道德观。他深有所感——所以此时依靠的不是道德观而是使命感。
即便道德观信不过,但地球扑灭军那决心扑灭地球的病态使命感——不,这也是信不过的,但至少应该能够作为一个準则。
如果能从四国的现状中得到什么能够与地球对抗的智慧,那么比起强行立刻试验不明室开发的『新式武器』,应该会选择另一条路。
……不过,不管怎样,那个『新式武器』都会找地方试验,到那时,也会有一个地区成为牺牲品,而空空也无法保证那里不是四国——他能做的,终究也只有撑过现在这个局面而已。
「一定程度的成果啊——确实,也可能不通关游戏就取得成果。也可以不走遍四国,仅在香川和德岛就结束旅程。途中的经过也是重要的成果——但是反过来说,也可能通关了游戏,却没有得到用来对抗地球的成果吧?那时候会怎样?」
「就算是那样,也没有了借口,应该就无法投入『新式武器』了。不明室现在在地球扑灭军中的位置不太妙。」
「嗯……那,我们就以此为目标来玩吧。玩这个四国游戏。」
四国游戏。
钢矢这样说——这是个他没听过的新词,现在正在四国中举行的逃脱游戏,原来是叫这个名字吗?还是说这只是钢矢自己这么叫的?
不过这个词说起来挺顺口的,对空空来说也是直观易懂,他打算今后就採用这个名字了——即使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东西,只要有了名字,就有种知道的感觉了。
「再多问一句,空空,你觉得那个『新式武器』真的有沉没四国的威力?四国全境虽然比北海道要小一些,但也是个挺大的岛屿啊。就算用多么强力的魔法,也不一定能让它沉没——」
「说实话,我不知道。就连不明室也还在实验阶段——但是,如果不依次为前提行动,过分乐观的话,结果恐怕就不止是四国沉没了。」
「是啊——结果哑火了的话算是幸运,但这种幸运是不可能发生在我的人生里的啊。」
这种幸运是不可能发生在我的人生里的——比较而言,这更像是空空会说的话,不过由杵摫钢矢慵懒地说出来,也挺般配的。
不过,就算和这种消极的台词般配,也没有意义就算了——
「——甚至以我来说,按照经验应该担心的是那个新式武器不但没有哑火,还失控了,结果把整个日本列岛都沉没了。」
「…………」
这也太消极了——空空想,但想想看,越想越觉得这还真有可能,有可能发生。
特别是在他的人生里。
那样的话,他模糊思考出的『只有自己得救的方法』、提高生存率的方法,都只会想枯叶一样飘散了——日本列岛整个都没了,要怎么让自己独自活下来啊。
虽然不是没有逃往海外的想法,但对空空来说,他和别人威力的联繫就是『语言』——坦白地说,他完全没有在语言不通的地方活下去的自信。
保守地说也没有。
他之所以在这样早的阶段将时限告诉钢矢,是为了让她绷紧神经,但最后貌似是他自己绷紧了神经。
他可不能说什么拿出一定程度的成果就行了之类的泄气话,必须拿出通关这个游戏——四国游戏、并拿到用来对抗地球的情报、回到地球扑灭军那舒适的公寓中的气势才行。
「说到在外部的人眼中,现在四国是怎么样的情况——我接下来会按顺序说的。按照下发到我这里的信息……还是该说是上传?」
「这个怎样都好啦。不管是下发还是上传。」
「也是。嗯……据说是四国居民全部失蹤了——当然,我实际上已经和证、你、还有几位魔法少女接触,由此可见全部失蹤这个信息是有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