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市子带着我来到的地方，是附近的一家餐馆。正好是吃中饭的时间点，是想先填饱肚子吧。

店内空空蕩蕩，被带到四人桌就座后，市子摊开菜单展示给我。

「想吃什么？」

「不，我不用啦。毕竟是自动人偶。就市子吃吧」

「我一个人不会显得太空虚了嘛。你也具备饮食功能吧？」

「嘛，确实，不过其实作为自动人偶出生之后没怎么吃过饭，多少有些害怕」

「那不正好，这就来确认下吃饭会不会有事吧。我请客」

「让女孩子请客也太那什么了」

「说什么呢，你不也是女孩子？ 话说你是自动人偶。主人请客是当然的吧」

我一边唔唔地含糊应付着市子，一边从市子的包里拿出自己的钱包。我从没和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两人相伴进这种店过，所以很想在这时候请客一把。这是原男性的小小自尊。

「我就蛋包饭吧。市子呢？」

「啊，我也点那个吧。把店员叫来咯」

市子叫了声「不好意—思」唤来店员，点了两份蛋包饭。店员听取订单后转身离去。

本来应该是我这个自动人偶先行向店员点单的，但是市子和店员的对话无空可钻，我只能板着张脸默默目送店员离开。

「吶，你有什么地方想去吗？」

「这个，虽然想去各种各样的地方，但是我才刚出生，所以不是很清楚这个世界呢」

「诶？ 一般自动人偶不是会带着这些知识出生的吗？」

又自掘坟墓了。不如说，遇见市子之后一直都在一个劲地自掘坟墓。

不懂装懂的话很容易在某处露出破绽的。这里还是坦诚相待比较好吧。当然还得套上谎言。

「我出生时没有得到这些知识呢。因为要遵从和委託人大人一起学习的规定」

「为什么要弄出那么麻烦的规定啊？ 体验教育宠物的感觉？」

「嘛，就是那样吧？」

感谢市子自己把说法圆上了。没道理做出不提前给自动人偶赋予知识这种事。市子太敏锐了。感觉不久后说不定真的会摔进自己挖的坟墓里，有点可怕。

我们聊到这里时，店员端来了两份蛋包饭。来得正是时候啊，店员桑。

以及刚才没注意到，摆上蛋包饭后离开的店员的眼角有着条形码。

「那位店员也是自动人偶吗。真是个人偶社会呢」

「什么年代了还说这种话。总不能让人事费高昂的人类去当服务员吧，效益太低了」

儘管能理解市子说的话，但看着她以『人事费』这种词作出清晰说明的样子，难以想像我们俩年龄相仿。看样子她确实比我聪明。

我想起了她面对桌子踏实地学习的样子。容貌出众，头脑聪明，说话又风趣。虽然有些地方带着点不良气息，但是个会成为班上红人的孩子。

「那个，市子为什么逃学呢？」

正因如此，我很在意市子不去学校在家学习的事。

「就算不去学校，只要好好学习就行吧」

「嘛，确实。嗯？ 是那样吗？」

「我绝对不去那种烦人的地方，而且再过一阵子要考大检了」【译注：大检是大学入学资格检定的略称，考试合格者能得到和高中毕业生同等的资格（高中毕业生不能参加考试）。该制度于1951年开始实施，2004年末废止，2005年起改为高等学校毕业程度认定考试（高认）】

「欸，好帅啊」

「……完全不帅」

市子的表情不知何时蒙上了层阴霾。

是提及不能触及的话题了吧。为什么我会这样，在市子面前凈做些毫无必要的事呢。

「比起那个，快点吃吧。我想听感想—」

「啊，好的。我开动了」

在我慌张着该怎么办时，市子改变了话题，令我鬆了口气。

一边想着今后尽量别提及关于学校的话题，一边舀起一勺蛋包饭送入口中。

「唔，真好吃」

「嘿，这样啊。其他人偶好像只是装出一副很好吃的样子，7号实际上也是演出来的吗？」

「不，不是装的，是真的很好吃。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原理让我感觉好吃的」

「吃下去的东西去哪儿了？」

「听说会被正常消化排泄出来」

「吶，你们自动人偶不是就算能消化掉食物也没法吸收嘛。那排泄物会怎么样呢？ 难道吃下去的东西会原封不动地——」

「那个，能别说这个话题了吗？ 要没食慾了」

「那下回把真实情况告诉我吧」

「你真想知道这种知识？ 一般人对此讨厌还来不及」

欢天喜地地描述自己的排泄物，这种性癖得经过审核吧。

「话说话题都歪到天边去了，7号酱。最初不是在说『想去哪里？』吗」

「是的。那么，我想去一下市中心。毕竟我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吗。刚出生的孩子真好呢，充满了梦想」

「市子不也是刚出生嘛。才十七吧？ 小小年纪装什么看破红尘呢」

「呋呋，什么叫『装』啊。不过说得也是。我才十七，好想赶快变成大人啊」

「市子看起来已经十分有大人样了」

「我有那么显老吗」

「不不，头脑看起来很棒，思维方式之类的也很老成」

「这方面7号还是个小朋友。莫非这种风格比较受委託人欢迎吗？」

「不，并没有塑造成那种角色……」

「朝雾人偶工房里的其他自动人偶是怎样的感觉呢？ 7号的姐姐们」

「实际上我和她们完全不熟，至多偶尔在家里擦肩而过这种程度」

「既然住在同一个家里，倒是稍微交流下啊，妹妹」

「我的姐姐们，即使对她们打招呼也会被无视……会回打招呼的，只有大我两代的5号桑」

「嘛，确实，在见不到人的地方自动人偶之间即使相互打招呼也没意义呢。倒不如说挺吓人的」

「从这边的角度来说，打招呼被无视比较可怕一点，会觉得是不是欺负新人」

「自动人偶怎么可能会装欺负新人的机能。顺便，互相都吃完了，差不多该走了吧。啊，7号，香烟呢？」

「不，不会吸的啦」

「为什么？ 你不用在意的」

「不是说过了吗？ 我根本不吸烟的」

「那算啥啦，无聊。还以为能看到有点大人范的奈奈子酱」

「奈奈子？那是谁？」

「因为是『7号』所以是『奈奈子』。你那么孩子气，很合适你哦」【译注：奈奈子也可以写成七子，市子也可以写成一子】

「完全把我当傻瓜在耍—。再继续被当小孩对待我也会生气的，所以账单就由我来付好了」

我轻轻捏起放在透明杯子里的单据。

「不，自动人偶在说什么呢？ 我说了我付」

「嘛嘛，这里就交给我」

举起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的票据摇晃着，我走向柜檯。

这下胜负已分，想到这里我轻哼一声，背后却传来「真是个奇怪的人偶」的声音。完全没挣到好感。陪女高中生果然好难。

　＊＊＊＊＊

想要去市中心的我被市子带着来到了车站。

工作时经常坐列车，但有件事令我一直如鲠在喉，那就是有些站名我十分眼熟。

这里和我曾在的世界是不同的世界。然而，莫非，这里的地名和我曾在的世界完全相同吗？

话说这个问题，明明我每次去车站时都想着「下次找恭子桑确认吧」，等委託结束回到家却回回忘得一乾二净。

我原来住的地方在北海道的札幌近郊。对地名有印象，也就是说这里就在我住的地方附近。

然后，现在正要前往市中心。那样的话，这趟列车的目的地就是——

「该不会，是去札幌？」

「猜对了。嘛，说起这一带最繁荣的地方，肯定是札幌吧」

「果然……这里是日本吗」

「你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啊？ 这里是日本，你在说的话是日语，OK？」

OK是英语。可是，地名和我曾在的世界一致，也就是说我原来住的地方有可能住着某人。

说不定住着不认识的人，儘管如此，能再见到原以为不会再谋面的家人的可能性，虽然无限低但也不是零。等空下来去一趟好了。

经过三十分钟左右，列车到达了札幌站。一下列车，眼前呈现出和预想的札幌站几乎一样的光景。

不过，也有和预想不同的地方。和市子一起在车站内前进时，很多眼睛边上带有条形码标记的人同我擦肩而过。

来到人流密集的场所令我更为深刻地意识到，这里真的是人偶的世界。

「那么，要去哪里呢，7号桑？」

「我有个请求，可以说吗？」

「没问题，请说」

「我想看钟楼」

「你知道钟楼啊。在这一带生活的话，以后你不想看都得看个够。嘛，好吧。那就向钟楼进发—」

有钟楼。和原来所在的世界越发相似了。或许存在回归原来世界的线索。

不，这可不好说。说到底我连来到这个世界的方法都不清楚，会存在回去的方法吗。

我们搭上地铁，从地下来到地上，转眼间就到达了钟楼。

钟楼和我原来世界的那个钟楼看起来完全一样。

我原来在的世界很近。

很近又很远。

原来的世界是幻觉，已经回不去了。我彷彿听到有人这么说。

「……怎么了7号？ 你很想看钟楼的吧？」

「啊啊，嗯。太好了。能实际看到」

好像太过感伤，显露在表情上了。为了不让市子担心，我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那么，这次去市子想去的地方如何」

「那就去买衣服好了。既然你是女性型，还是多几套衣服比较好吧」

「啊，挺好的，其实我很喜欢迷你裙」

「这样啊。我也有迷你裙，你早点告诉我就好了」

容我提前拒绝。我喜欢的是穿迷你裙的女孩子，而不是亲身穿上那玩意儿。可现在的我毫无疑问是女生，既然如此，乾脆变成我理想中的女性吧。我半是自暴自弃地这么想着。

很快就到了服装店，我们一起四下看起衣服来。

我从未这么精挑细选过女装。不如说光是看到都觉得不好意思，迄今为止甚至连直视都没直视过。

现在可以放开了随便选。找儘可能可爱又适合自己的衣服。

抓起一件勾起我兴趣的衣服，贴上自己的身体。就在持续着这个行为的过程中，我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别说是自暴自弃了，反倒正兴緻勃勃地选着衣服。

老实说，我正享受着这个状况。不如说非常开心。主人虽不在场，我却理解了他的爱好。

这时我察觉到气氛有些紧绷。在我反应过来环视周围时，正好与正看着我的女性二人组对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