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在某个时代的好事者当中,曾经流行过「宁要唯一,不要第一」的说法。这话听起来的确很舒服,而且在人的内心处于虚弱状态的时候会从中获得极大的鼓舞。不过冷静想一想的话,也不是说完全没有吐槽的余地。
其中最大的疑问就是要成为「唯一」简直就是比成为「第一」还要困难。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存在着许许多多的人。
所谓的一个人,在含义上其实也跟其他的大多数人没有区别,基本上也只能通过竞争来体现出个体的个性。
不,从这个意思上说,「宁要唯一,不要第一」这个主张实在是非常正确,但是也正因此而不存在任何救赎吧。
而接下来的第二个疑问就是,对于「唯一」的孤独,独一无二的寂寞,以及把这些东西推荐给别人的残酷性,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凄惨性,人们都应该有一个清楚的了解吧。
变成唯一的「独一无二」的存在,是一个光是想像就令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命令——当然了,如果交上朋友的话,人的强度也许就会下降。
但是,即使会降低人的强度,朋友还是值得交一交的吧——我最近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
终于转变成这样的想法了。
把这一点教会我的人,当然就是羽川翼——不过毫无疑问还有另一个人。
那就是八九寺真宵了。
是十几年来都是孤身一人四处仿徨,一直都处于「唯一」状态的她——告诉了我这一点。
所以。
「去救八九寺真宵吧。」
我非常自然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这也是不经意间的事情。
这是我在听说时间悖论绝对不会发生,绝对不可能发生之后,立刻想到的一件事。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也没有任何契机。
在人行道的正中央。
如果勉强要说的话,那就是在我看到步行者专用道路的标誌时——想出来的主意。
「啊?什么,汝刚才说什么了吗?」
「我是说——要去救八九寺真宵啊。」
看到忍露出了讶异的表情,我就再次把那句话重複说了一遍。就好像在重新确认和下定决心似的。
「没有,我仔细想了一想——为什么偏偏回到了十一年前,而且为什么偏偏就是五月十三日,也就是五月的第二个星期六。就算跳跃的时间坐标会出现偏差,偏差到这样的日期也太奇怪了——如果说打算回到一天前,却回到了一个小时前,或者一年之前,就算是回到十年之前我也可以理解,可是现在却偏偏回到十一年前,正确来说应该是十一年加三个月之前。所以我就想,肯定是有什么原因导致了我跳跃到这个时间点的。当然,这对你来说是第一次进行时间移动的尝试,出现失败也是很正常的事,不过,我总觉得还存在着其他的理由。」
「理由——为什么汝会这样认为?」
「是直觉。」
「直觉。」
「或者应该说预感更恰当吧——也就是觉得跳跃到这个时间点并不是因为偏差,而是恰恰好的预感。我觉得我们并不是因为失败而来到这个时间——而是因为进展顺利而来到这里。不过,这毕竟是针对过去的想法,与其说是预感,倒不如说是后悔更準确吧。」
「…………」
忍好像打算说些什么——结果还是保持着沉默。
这家伙多半是想说什么开玩笑的话来逗弄我吧——然后再看到我的表情后,又放弃了那个想法。
也就是说,我现在脸上的表情,已经迫切到那个地步了。
完全不像是刚刚想到一个好主意的人应有的表情。
「虽然不是很确定,不过明天,应该是八九寺的忌日。」
「……那个迷路女的……忌日?」
「我先说明了,我不能完全确定。八九寺只说过比十年前多一点,并没有明确告诉我是十一年前。也许她是认为说得那么详细也没有意义,或者单纯是因为连她本人也记不清楚了。虽说活了六百年的你所说的记忆问题有点极端,但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就算不记得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明天就是母亲节。」
母亲节。
八九寺真宵——是在母亲节死去的。
因为遇到交通事故。
「也就是说,如果我的想法没错的话,明天八九寺将会被汽车辗到而丧命——就在她前往探访跟她分居的母亲的路上。」
「好像——的确是这样的经历。」
「所以。」
我接着说道。
眼睛依然注视着那个道路标誌。
「所以——去救她吧。」
「…………」
「我已经想了很久——难得来到了过去的世界,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做的事呢,把绝版的书籍买回来,还有买股票什么的当然也不错……但怎么说呢,我还是想找一些更有意思的、更有意义的——」
虽然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但如果硬要说的话。
就是一些命运性的——
「——我就想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在刚才的谈话中,不是早就说过做不到了吗?」
不会发生时间悖论,指的正是这么一回事——也就是无法做到「大不了的事情」啊——忍稍微有点无奈地说道。
就好像在表明无法理解我的认真态度似的、带有距离感的口吻。
「嗯。」
我点了点头。
我其实也并没有忘记那一点。
「总之,你就先听我从头到尾说一遍吧。我首先想到的,是战场原的事情。我刚开始就想,自己能为战场原黑仪——我的女朋友做些什么事呢。」
「汝这是在说情话么?」
「不是不是,这不是情话一不过如果这些话听起来像情话,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想在这个年代的话,战场原并不是住在现在的民仓庄,而是在那个只听她在话中提到过的那座『豪宅』里面——」
「嗯,听说那座『豪宅』,现在已经被夷为平地了吧。」
「嗯,所以,我打算把那座『豪宅』的昔日风光拍成手机照片,然后带回去当作礼物送给她呢。」
「这点事我想还是应该可以的吧?虽然手机的数据在回到现代的时候有可能被某种不可恩议的力量抹消掉,不过也有挑战一下的价值,而且好像也没有什么风险。」
「嗯。」
关于不可思议的力量这种连「可疑」也算不上的字眼,我就暂且不作议论吧。
「虽然手机作为电话的功能无法使用,但它作为照相机的功能还是可以使用的嘛——不过在拍照的瞬间也有可能出现什么历史性的妨碍,结果拍不成照片就是了。不过那也正如你所说的那样,还是有挑战一下的价值的……不过,我后来又觉得那也好像没什么意义——」
「嗯?为什么?难道她不会高兴吗?那个头脑简单的女人。」
「头脑简单的女人…一」
总觉得她的话中好像存在着敌意啊。
是不是我的错觉呢。
「不,我后来仔细想了想,过去居屋的照片这种东西,估计她还是有的吧。毕竟也不是说因为房子被烧掉而被迫搬到外面住。」
「哈哈哈,说的也是啦。家里发生火灾这种令人捧腹大笑的事情是应该没有发生的吧。那样的话,不管怎么说也太不幸了嘛。」
「记得战场原家里的书架上也摆放着类似相册的东西……如果她已经有的话,这就算不上什么礼物了。」
「嗯,虽然也可以因此而推导出可以作为礼物带回去的可能性,不过基本上汝说的都很正确。」
「然后我就想,说不定在十一年前这个时间点,就能把战场原所怀抱的烦恼全部解决了吧。」
「嗯?说起那姑娘怀抱的烦恼,就是重力蟹的……不,不是那个吗。并不是蟹,而是纯粹的家庭内——」
「对,是家庭内问题。」
我抢先一步说道。
「虽然还包括母亲迷上了无良宗教、还有协议离婚等等问题啦。我就是想,我能不能在这些问题发生之前将它们的祸根斩断呢。」
「那肯定是不行的吧。那样做就相当于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不,是改变了多个人的命运啊。」
「也对呢,的确没错。」
对于忍的否定,我并没有反驳。同时也无法反驳。根本不用她提醒,身为一个区区人类的我,根本不可能做到那么了不超的事情。
那是不可能的。
「虽然可能也有挑战一下的价值,但毕竟那样做也有可能把事情越弄越糟啊——干预别人家庭问题的危险性,我是知道得非常清楚的。」
而且。如果要再补充一点的话——
「要怎么做才能让战场原家的事情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这种事,我根本就想像不出来。尤其是在这个十一年前的时间点上。」
根据我至今为止从她口中得到的信息,这个时代的战场原家还没有发生太严重的问题——甚至反而可以称之为蜜月期。
父亲,母亲,还有女儿。
现在是他们三个人一起到天文台观星的——温馨的时代。
「如果是两年前的话,我就可以用全力把来到这个小镇的贝木狠揍一顿了,不过在十一年前的话,那个爱说谎的骗子恐怕也还是个学生吧。就算把那样的家伙狠揍一顿,在接下来的九年里多半也会把这个偏差修正过来。」
「话说回来,即使是大学生时代的贝木,汝也是敌不过他的吧。最后也只会被人家反咬一口,连身上的钱财都被他骗走呢。」
虽然是伪钞——忍还用辛辣的口吻这么补充道。
唔,的确没错,我也不会反驳。
老实说,我甚至觉得自己连小学生时代的他也赢不了。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我都想为她做——虽然战场原说过,正因为是经历了不幸的时代,现在才获得了跟阿良良木君交往的幸福什么的。不过即使如此,那家伙和重力蟹共同度过的两年,却是跟现象本身相反的、极其沉重的两年。然而,我看这恐怕也是『无法做到的事』吧。」
「大概吧。」
「同样的,我也并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解决羽川的家庭问题。不,如果光是讨论可能性的话,对于羽川家的问题,也许还是可以有办法人手的——」
这个时代的羽川,应该是六岁左右——如果是这样的话,问题对她来说应该是「早就发生了」。虽然要解决像战场原家那样的还没发生的问题实在非常困难,不过如果是已经发生的问题,那么在某种程度上也应该可以找到有可能解决的方法。
不过——
「——不过,我觉得那也是绝对无法做到的。羽川家的病灶,对区区一个高中生和吸血鬼来说,已经远远超出了能力範围。」
「也对。」
忍也同意了这句话。
毫不犹豫。
「如果是对付障猫和黑羽川的话还有可能,那个前任班长,就连吾也在她面前吃了不少苦头啊——可以的话吾真的不想去惹她。」
「嗯…一我想鲁莽下手的话也很有可能越搞越糟啊…虽然跟刚才说到的贝木不一样,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就连六岁的羽川也赢不了。就算打算要做些什么,恐怕最后也会被她驯得贴贴服服吧。」
「说的也是。」
「虽然很想去见见萝莉羽川,可是我总觉得那样做会让我变成犯罪者的。」
「汝还需要考虑这样的可能性吗……」
当然,最后一句只是开玩笑的。
战场原家的话还好说,至于羽川家的话,我实在无法想像出那种「不好的状态」的具体情况。当然,我想那个家也应该存在着比现在更好一点的时期……但我并不认为那个时期是现在这个十一年前。
羽川她跟战场原不一样,并不具备「因为有了不幸的过去,才有了幸福的今天」这样的价值观。
是完全没有。
那甚至已经达到自我否定的领域了——说到底,羽川比任何人都更讨厌的东西,就是优秀的自己,和幸福的自己。
正是这样的厌恶感,这样的憎恨感——
产生了白色的猫,还有黑色的猫。
「虽然我很想为她做任何自己能做的事——不过那也一定是『无法做到的事』。」
「也对。不,吾也认为这个想法是正确的。同样的,对于猴子女和前发女的问题,汝也是不可能解决的吧。这一点的确正如那个可恨的夏威夷衬衫小鬼所说的那样。」
人就只能自己救自己。
没有任何人可以救其他的人——
「嗯,不过。」
忍虽然说出了总结性的话——可是到这里为止,都只不过是个开头而已。虽然我对自己无法为战场原和羽川做任何事而感到沮丧,但是——
但是,这里有一个转折。
「我觉得我是可以救八九寺的。」
「为什么汝会这么想?」
听起来好像很有自信嘛——忍说道。
「根本就不存在那样的保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