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立官府的原因是,
保卫人民的生活、
创造太平盛世,
不是应该这样吗?
人民生活困苦、官府夜夜笙歌,
在辽阔的大地上,
人民找不到对象可以倾诉时,
只好寄託于文字上。
(中国民谣)
沙布发出悲鸣声。
这、这是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沙布,你醒了呀?早安,心情如何?哇啊,知觉全都回覆了嘛,太好了!」
这、这是我?
不,这不是我!
不是我!
「你怎么这么说。你看,你如此美丽。而且不只是美丽,没错,你拥有了美貌与能力,还能长生不老。这不是很棒吗?」
不要!我不要!
救我!
把我还给我!
把原来的我还给我!
「沙布,你不能激动。很痛吧?是,你只要感情沸腾就会出现疼痛,头痛。所以,冷静,冷静下来。冷静想想你自己该有的样子。对……乖孩子。好了,我会帮你。对,冷静……」
紫苑呢……
紫苑在哪里?
「忘了他,你已经重生了,重生前的事情全都要忘了。对,全部!不论是什么人、什么名字、什么回忆,你都不需要了,沙布。」
不想忘。
忘不了。
不会……忘。
「明天呢,沙布,有节庆哦,是庆祝这个都市诞生的节日,是国定假日哦,就是『神圣节』,我想你也知道吧?你原本也是市民。」
紫苑。
紫苑你在哪里?
「庆典这种东西真是有够愚蠢,没人会去想是为了庆祝什么,只是骚动,真是愚蠢,对不对?不过不愚蠢我也伤脑筋。呵呵呵……真正神圣的在这里,就是你跟我。喝一杯吧,沙布,要喝葡萄酒吗?」
不忘。我不会忘了你。
我无法忘了你。
「沙布,为什么?你为什么表现出悲哀的感情呢?我送给你的可是很棒的礼物喔。今后也是,我会让你成为所有人憧憬的存在。」
我会一直记着你。
因为那是我自己的心。
我不会……忘了你。
「真伤脑筋,我还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真让我失望,沙布。算了,你很快就会知道我的伟大,到那时候你会甸匐在地上感谢我。沙布,啊!对了!这个名字也不要了,丢了吧,前面有美好的未来在等着你呢!如何?光想就觉得兴奋,对吧?」
我不会忘了我的心。
我不会失去记忆。
不会让人夺取我的回忆。
紫苑,你……
「来,过来,过来我这边。」
紫苑,你在哪里?
紫苑说完了。从遇见老鼠的那个暴风雨的夜晚开始说起,仔仔细细地详违一直到今天发生过的事情。虽然不是三书两语就能说完的事情,虽然没有自信能正确传达对自己而言简直只能用天地变色来形容的这段时间,但是他还是努力地说了。儘可能排除内心萌芽的各种情感,冷静、客观地迤说自身的体验、所见所闻之事、在眼前上演的情景、震撼鼓膜的声音……他以为自己做得到。
然而到最后,他的声音还是颤抖了,带着求助般的声音。
我太弱了,太无力了,甚至无法压抑自己的情感。
紫苑握紧拳头。
我知道,这我早就知道了。不过你虽然软弱,但也多次突破现实,走到这里来了不是吗?事到如此才惧怕自己的无力与无知,又有什么用呢?就算丢脸,也不能害怕,这会让你退缩,裹足不前。你已经走到这里,无路可退了。我想你并没有这么弱。
紫苑深呼吸后,接着说:
「……我想救沙布。不论用什么方法,我都要救她出来。为此,我来到这里,请老鼠带我来这里。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又要如何才能潜入监狱内部,这些我都无法想像。但是,我一定要做到,只有这点是不变的事实。还有……老鼠是被我卷进来的,他为了我甘愿冒险……这也是事实。」
老人仍旧默不作声。
四周笼罩着寂静。
好沉重的沉默,感觉连骨头都快被压得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老鼠往紫苑身旁蹲下,他将不知何时从紫苑手中滑落的衬衫捡起,递给紫苑。
「谢谢。」
呵……
老鼠笑了。
「你真是一个不论什么时候都这么彬彬有礼的大少爷,不过也是一个不知人间险恶的自大小毛头。」
「你说我自大?」
「没错,我不是为了你来这里,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大少爷。」
在紫苑回嘴之前,老鼠已经别开脸。毫无表情的侧脸完全拒绝紫苑的眼神与交谈。
「老。」
老人并没有回应老鼠的呼喊,仍旧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看起来像是在冥想,也像虔诚的祈祷。
「老,紫苑所说的绝无虚假,这是事实,NO.6内部已经出现寄生蜂的牺牲者了。但紫苑得救了,不过大部分人并没有那么幸运,大家死得都很离奇。」
老鼠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他瞄了一眼紫苑,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疑惑的影子。
「老?你在听我说话吗?」
老人的头微微倾斜。
「我在听,你的声音很清楚地传进耳里。」
「传进你心里了吗?」
「当然。」
「那么请回答我,不,请告诉我。」
「告诉你NO.6的命运?」
「不,那种事情不需要问,我知道它的命运,它一定会崩坏、毁灭,我将引爆这个导火线。」
「那么……你想知道什么?」
「寄生蜂的原形。」
紫苑发出轻微的惊讶声。他瞪着眼睛盯着老鼠的侧脸,接着将视线转向老人。
「你要我告诉你寄生蜂的原形?」
「对。」
「为什么……问我?」
「因为我觉得你知道。我一直在想,说不定……我想知道的事情大部分你都知情。」
老鼠呼了一口气。侧脸紧绷的线条缓和了下来,疑惑的眼神却更加深刻了。
「你知道,因为你是NO.6的居民……不,因为你是NO.6的创造者。我说错了吗?」
这回紫苑发不出声音来了,声音卡在喉咙。
创造者?就是这个老人吗?
「我说错了吗,老?」
老人没有回答。老鼠抬头仰望天花板,那里只有灰黑色的昏暗笼罩着。然而,老鼠却彷佛看到什么耀眼的东西,眨着眼睛。接着,他以罕见的缓慢动作抬起了手。
「请看这个。」
老鼠的手指上夹着一张四角形的纸,他将纸递给老人。
是一张照片。使用印刷纸的旧式照片。
「酒精中毒大叔的照片,上面有你妈妈。我从相簿里借来的。」
「啊,那一张啊……」
靠着火蓝的纸条找到力河时,这张照片混在散落的照片里。上面是几十年前的母亲跟她的朋友们。记得力河说过,是他以记者的身分最后一次进入NO.6时拍的照片。
力河说,当时NO.6并不像现在这么封闭,出入必须要有市府发行的通行证,那时没有通行证者不管有什么理由,一律禁止进入市内的法令还没成立,没有特别关卡,也没有特殊合金墙壁。
那一段时间是跟周边往来较为自由的最后一段时期。
「正中间那位年轻女性是紫苑的母亲,她的名字叫火蓝。」
「火蓝。」
「你应该认识她吧?毕竟你们一起拍过照,还是你早就忘了?」
「一起拍照?这个人跟我母亲?」
紫苑很惊讶。
他知道自己獃獃地张着嘴。他不自觉地凝视已经白髮斑斑的老人,虽然觉得自己的眼神太过无礼,但是他却无法移开视线。
他认识母亲?坐镇在地下洞窟,被称为「老」的男人跟火蓝有关係。紫苑心中只浮现一句话:「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紫苑惊讶到头脑彷佛一瞬间整个麻痹。
自从遇见老鼠后,世界的框架崩毁了,过去生活的世界倒塌了。
惊讶的事情接踵而来,自己深信的东西、从不曾怀疑过的东西,全都天地变色,露出完全不同的另一面。紫苑已经有多次这种让人无法喘息的经验。
惊愕、感叹、茫然、困惑,还有疼痛,品尝到各种感情与感觉。那同时代表着在遇见老鼠之前的自己是多么无知,赤裸裸地告诉自己,过去的生活是如此无知,而且也根本不试图去求知。
所以痛,痛到几乎要发出呻吟。然而,不,正因为这样,自己才会毫不犹豫地去惊讶、去疑惑。
紫苑以自己的方式去期待看清自己本身,以及自己生活的世界的真实,同时也下定决心去看清楚。对,毫不犹豫地去惊讶、疑惑,也不害怕,反而是每当惊讶、疑惑过一次,眼前的薄膜就剥掉一层,让他能看到世界新的一面。他非常珍惜这样的经验。
然而这一次,就只有惊讶。他傻傻地张着嘴凝视着老人。
老鼠的手抚上他的嘴唇。好冰……
跟惊愕、困惑无关的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老鼠轻轻咋了咋舌。
「闭上!你现在的表情真的白痴到让人无法置信。」
「呃……无法置信的人是我……老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这时候会提到我母亲?这个人认识我母亲吗……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哪知道。就是不知道,所以才要问啊。酒精中毒大叔的照片上,站在你妈妈身旁的人……」
老鼠轻轻吞了一口口水。
「是老。」
照片从老人的手中滑落,彷佛飘零的花瓣吻上地面。
「看到这张照片时我也很惊讶,虽然没你这么严重,不过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也很可笑吧……」
老鼠捡起照片,放到紫苑面前。
紫苑探出身子凝视着。
很旧的一张照片。
灰色建筑物前站着几名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