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乎意料的工作

北条家的玄关墙上有一面大大的全身镜，是上一任房主安装的。应该是为了在离开家门能打理好仪容。

一个身着制服的女孩在那面镜子前面左右扭动身体，确认自己的形象。

「缎带无误，裙子无误，笑容无误」

最后女孩灿烂一笑。她名叫穗春，在不久之前开始与史树住在同一屋檐下。

史树已做好出门的準备，余光中百褶裙的裙摆飞扬到若隐若现的位置。他也面对镜子，确认镜中那不起眼不起眼的公司员工形象。

「衬衫没问题，林带没问题——带回家的工作成果也没问题」

他确认已经撑得鼓鼓的包，里面塞了资料和笔记本电脑。

穗春有些无语地见证这一幕，歪着脑袋问过去

「哥哥，你昨天到底在客厅工作到几点啊？」

「我想想」

当时一边喝着提神的咖啡一边工作，记得时间是——

「大概晚上两点吧」

「噢。那么实话呢？」

「…………三点半吧」

在充满确信的反问之下，史树轻易坦白。

居家办公有着不用局限于上班时间的便利性，但以史树这样不精明的社员来说，反倒冒出不懂适可而止的问题。

穗春似是把史树看透了，叹着气说

「真是的。再那么做会把身体搞垮啦」

「啊哈哈，我会注意的」

挂着笑容本想搪塞过去的史树耸了耸肩。

「不过今天的报告结束之后，手头的工作就会告一段落……照理说」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包。他昨晚工作到那么晚，就是在製作报告材料。

穗春和史树住在一起已经有两个月。儘管一段时间里工作量暴增，再度回到了赶末电车回家的生活，但现在总算能看到这场风波的尽头了。

「顺便问一下，我撒谎的时候有那么明显吗？」

「嗯」

穗春答得斩钉截铁。镜中面带微笑的她一边打理着制服的缎带，一边对史树讲

「能不能识破说谎，其实是有技巧的」

穗春透过镜子看着史树，对他竖起食指。

「人在撒谎时，行为潜意识中会遵循一些表徵行为。着名的有，说话时看右上方是在撒谎的证据」

「嗯……好像听说过」

推理小说等作品里，侦探角色经常通过这个来识破对方的谎言。

「这叫<ruby>眼动表徵<rt>eye pattern</rt></ruby>。眼睛看左上方时是在回忆过去，看右上方时是在创造新东西。这些动作取决于左右脑关係」

穗春一边左右摆动手指，一边传授这种知识。

「当然那种表徵除了这些还有很多，还有因人而异的习惯。在棒球里也有种说法，看穿投手的小动作就能猜中投球类型，那是一样的」

最后确认裙摆长度后，穗春出门前的检查在一声「很好」中宣告完毕。

领会到她这番话中所隐含的内容，史树惊讶地张大眼睛。

「咦，那么我也有固定的小动作吗？」

「啊哈，想知道？」

穗春意味深长地微笑后转了半圈，恶作剧式地从下面看向史树。

「就不告诉你。哥哥要是知道了，人家就看不出哥哥撒谎了呢」

穗春食指在光泽水润的嘴唇上一贴，微微一笑。

然后穗春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张大了眼睛朝史树的脖子指过来。

「啊，哥哥。衣领歪了」

「这样吗？」

「反啦反啦，等一下哈」

穗春嗖地伸出她的小手，以细緻的手法帮史树整理好衬衫。

「好了，这样就……行……了……」

「？」

回过神来发现，稍稍踮起脚的穗春，脸和史树的脸凑得相当近。

她眼睛瞪得圆圆，可爱的面庞一下子红起来，就像熟透的苹果。

「咦，奇、奇怪啊……胸口扑通扑通……心律不齐？是心律不齐吗……？」

「？你没事吧？」

「人、人家没事！才没事啦！」

穗春猛地离开，目光落在地板上，结果不经意地发现一件事。

「咦，哥哥，你掉东西了」

穗春指向掉在地上的文件。那本来是夹在文件夹里的。

「啊，谢谢。这是今天之内必须提交的东西」

史树本想装进包里，结果却落在了玄关，太不小心了。

史树拿起的文件，穗春凑过来盯着看，念出上面的文字。

「从业人员规程变更承诺书？」

「公司章程好像有许多细节变化。副业许可、补贴增减、启用鼓励居家办公之类的」

「啊哈，紧跟时代呢」

穗春这么说着，手指轻轻在文件上滑过，问

「不过哥哥，内容已经仔细看过了吗？」

「不，只瞟了一眼……」

刚进公司的时候还好好读过，但公司发的东西全都是一眼扫过。

可穗春却向史树投来责备的目光。

「这种东西不好好看可不行啊。因为，合同上就算写了超过分的内容，只要你按下印章就绝对不能反悔」

穗春以警告的口吻这样说道，并向史树指出文件上的部分内容。

「瞧，比方说这里。增加技术补贴，相应取消租房补贴。提薪计算式应该也会据此变化，至少拿到手的数目变多变少最好还是算算喔」

听到穗春乾脆利落的这番话，史树惊讶地张大双眼。

「真亏你一下就看懂了啊……难道你对这方面了解得很清楚？」

「因为合同是大人的武器啦」

穗春抓起放在脚下的书包，以似是早已看开的口吻对史树说

「咱们多少次险些被骗，差点签订不利的合同。一位咱们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就在写上不得了的内容，真是」

穗春以成熟的举止耸耸肩，脚尖在地上磕了磕。

——女高中生，同时是军师。

曾在大人的世界中毫不逊色地与大人们分庭抗礼，手段高明的製作人。

这样的不平衡性，是穗春身上同时兼具大人的成熟与小孩子的稚气。

「所以，人家对法律学了不少。而且这方面你的交涉也是人家的职责啦」

穗春曾作为幕后军师，竭力引导＆SIX。

而她所做的不单纯只是製作人的工作，似乎还涉及到了更加见不得光的腐臭部分。

「算了，反正都过去了……哥哥的伯母是怎么说的来着？」

穗春一起出了门，在耀眼的晨光下眯着眼睛对史树这么问。

正在锁门的史树回忆起几天前谈到过的，伯母说的话。

「最近又在继续加班，所以暂时不同意妹妹过来一起住」

「这样啊」

史树要和妹妹一起住，而这需要满足条件。

第一点，保障一起生活的住所。

另一点，要一起吃完饭，也就是要準点下班。

可是在史树的生活中，搭末班电车下班已习以为常，第二个条件几乎不可能达成。

——直到遇见眼前这个高中生兼军师的女孩为止。

「当务之急是解决手头的工作。以长期战略来看，接下来才正要开始呢」

「我会加油的」

放在不久前，史树大概不会坦然接受穗春的助言。可他现在亲眼目睹她所实现的种种奇蹟，早已不抱丝毫怀疑。

「为保证战略执行，今天例会不要忘记光环效应喔？」

「这是当然，我注意着呢」

史树点点头，伸了个懒腰。

穗春侧眼看着正在检查领带位置的史树，一边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一边讲解。

「外表、声音、举止——主张的内容当然不用说，发动各个感官同样重要。<ruby>麦拉宾法则<rt>Albert Mehrabian</rt></ruby>也是这么说的」

「哦，我听说过那个法则」

那个法则大概谁都至少听说过一次。

「记得好像是说，人的一切取决于外在？」

「啊哈，虽然也没错，但这是个常见的误解呢」

穗春像挥舞指挥棒一样摇摆食指，指正史树理解中的潜在错误。

「那个主张的内容是，人相比起语言信息，更容易注重视觉信息和听觉信息。所以并不是说重要的只有外在」

看来意思是，外在是重要因素，但光凭包装还不够。

「关键在于平衡型。光内容好不行，光包装得光鲜也不行。因为，人会把二者合起来判断信息」

史树原本以为，只要讲解的内容足够好就能够说服别人。但他通过前些天的一件事切身领会到，现实并不是那样。

「反过来说，拥有超强感染力的人，往往在这方面保持着良好平衡」

「感染力……比方说汐音吗？」

「哎，汐音也的确符合条件吧」

相马汐音——

＆SIX的队长，享有决定人气的十七岁女孩。

史树并不了解那方面，所以不是很清楚，但汐音似乎尤其在年轻人中是万众追捧的对象。

「人又可爱，声音又清脆，脑筋还转的快，说话也拿捏得当。所以粉丝也相当多呢」

正如穗春所说，汐音是个意志坚定，又坚强又温柔的女孩。

即便史树也能够理解，她身上四溢的强大魅力不是简单感染力一词所能概括。

「要这么看，穗春不也符合条件吗？」

「咦，人、人家吗？」

突然被这么说，穗春差点摔跤。史树对她点点头。

「又聪明，声音又好听，而且还非常可爱。至少在我眼里，穗春比任何人都要耀眼」

「什、什、什……！？」

穗春脸变得通红，嘴巴一张一合翕动起来，不知为什么生气似的喊起来

「不、不準一大早说这种话！要是说这种话，人家开心过头，岂不是上课的内容都听不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