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再也无法取回曾经身为人的自觉。
被当作其他野兽的饵食,在慾望驱使下被啃食殆尽的记忆,将令她对今后这辈子可能存在的一切希望与幸福起疑。
既然有着如此的地狱,有着如此的绝望,那么究竟要如何去相信,又该如何去寻求人生存有幸福的说法呢?
因此,不知轮番被八个男人贪婪享用多少次的少女,已经扼杀了自己的内心。
如果有人会为此而哀伤——如果有人会为降临于少女身上的灾难而愤怒、流泪,并且伸出手拯救她的话——或许少女会抱持着希望,为了治疗自己的创伤而愿意再度挑战人生。
然而,并没有这样的人出现。
没有任何人爱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人为她感到悲伤。
因为她被那个一直对她倾诉爱意的男人背叛了,也正因为那个人的计谋,使得她被扔进那些饥饿野兽们的巢穴中。
仅仅一个晚上就粉碎了她的一切,粉碎了虚假的幸福、虚假的爱、以及在虚幻的恋情中寻得的短暂希望。她已经一无所有了,只剩下一具虚无的躯壳。
所以,她想要咬舌自尽。
以臼齿咬住柔软的舌头,用尽全身的力量咬下去……可是好痛,痛得难以承受。这种白戕的手段太过于痛苦,甚至令她最后的寻死意志也逐渐软弱。
不想再活下去了,也不想再继续痛苦下去了。
但是她却无法承受可以终止这一切的最后痛苦。
如果没有绑住手脚的绳子,如果她可以自由行动,应该就可以选择更轻鬆的死法,但是无法动弹的她只能选择用这个方法了结生命。
少女一次又一次地紧咬住自己的舌头,她一边感受着充斥口腔的苦涩血腥味,一边为痛楚与遭遇到的事流泪。每当下巴一使力,就会被颤抖的舌头阻挠,她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这种毫无结果的行为。
啊~若是能用这条生命作为代价,成就我的怨念及诅咒的话……
就算只有一小部分也好,她希望能将折磨这具身体的痛苦与绝望移转给欺骗她、陷害她、以及伤害她的人——
到时候,她将非常乐意去承受这最后的痛苦而死。
×××
张开的眼睛感觉到了光线。
眼睛所看见的是什么呢……她无法将视觉与思考相互连结。
她最先想到的就是『好像看得见』的异样感,因为直至刚才为止,她应该是被装在一个大麻袋里。
伴随着这个纳闷的想法,她也察觉到自己的手脚不再被束缚。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木板钉成的行李台、帆布遮阳盖……这里是马车的里面,自己就仰躺在这里,身上还盖着一件厚斗篷。
接连不断的震动和缓地摇动着她,马车似乎正以『小跑步』的状态在道路上前进。
「怎么样,有办法动吗?」
一道声音从侧边传来,令少女察觉到有其他共乘者存在。
剎那间,如恶梦般的那一夜在记忆中苏醒,让她不由得因恐惧而缩起了身体。
然而,注视着她的并不是满脸鬍渣的可怕盗匪们。
而是有着亮丽的银髮、姣好端正的俊美面孔。
守护着少女清醒的,是一名精灵族的男性。
少女无法理解,她的记忆只到被盗匪们绑住并丢到马车上之后就中断了,在那些人之中并没有精灵族,这个人不是他们的同党。
在东手无策的情形之下,少女透过布篷缝隙窥视马车外。
外面是一片荒野,没有其他人马跟随在马车旁。
驾驶座上也没有人,套着辔的马在无人操纵缰绳的状况下默默地拉着马车。由于森林的精灵族可以藉由非常基础的魔法,透过心灵与不会说话的动物沟通,因此这名精灵不用亲手操纵马匹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吸引她目光的反倒是那匹马的蠢样,一看就知道这匹马过度肥胖,甚至令人觉得要它拖动这辆马车也太痛苦了。原本以为这匹马会气喘吁吁,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它就像是机械一般默默地踏着步伐前进,呼吸平静得令人怀疑是否还有气息。
这匹想叫它跑快点似乎都颇为困难的劣马,恐怕不是那些盗匪拥有的东西,不过这辆马车无疑是那些可恶盗匪们的。他们到底消失到哪里去了呢?
另一方面,看着少女醒来的银髮精灵再度动起原本暂时停下的手。仔细一看,他正在做一些针线活,好像是想把一叠麻布缝合成一整块布。
精灵安静地埋首于手边的作业,似乎没有打算向少女说明状况,即使少女十分犹豫,还是无可奈何地询问这位共乘者。
「那个……请问我究竟是……」
「绑走你的那些盗匪已经死了。」
精灵在她还没问出口前就直截地道出了答案,少女更因此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死了……?」
「嗯,都被我杀了。」
银髮精灵毫不在意地说着令人惊愕的话语,在说话的同时,他那缝製布料的手依然流畅地不断动作。
「……你到底是……?」
「我——对了,以目前的状况来说,我该说自己是你的新主人吧。」
「……」
少女不禁出神地看着眼前那张俊美的容貌。
也就是说,这名精灵并非伸出了拯救之手,而是以一个新掠夺者的身分,从其他掠夺者的手中抢走少女的拥有权吗?
如果这是其他人类、半兽人或是哥布林等妖魔的行径还能理解,然而发言者是精灵的话就不一样了。
精灵族皆具有高尚的品德,无谓的杀生当然不用说,拥有并使唤奴隶的行为也大幅偏离了精灵的信仰与道德观。
「你……真的是精灵吗?」
「这么说的你又是如何?」
银髮精灵并没有因为少女的疑问感到不悦,而是以平淡的语气反问她。
「你的身体有多少算是精灵?又有多少算是人类?」
「……」
精灵无所顾忌地询问,让少女顿时抿紧了双唇并且低下头。
少女的耳朵宛如叶子一样尖,这是精灵族才有的特徵,而她的体格与人类少女相比,不只手脚较为细长纤弱,胸部及腰部的肉也比较少。
不过若说她是精灵,眼睛却显得太明亮有神,脸颊的线条也过于柔顺,而且最具决定性的,就是她拥有精灵族不可能具备的宛如乌鸦羽毛之黑色头髮,以及漆黑的眼瞳。
这名少女是两个种族的混血儿——半精灵。
「虽然同为精灵之血脉,还是会有一些『逾矩的存在』。」
就像是要填补少女沉默时的空白,银髮精灵淡然说道:
「有着精灵长相的人不一定会有精灵的作风,可不能以外表轻易断定啊。」
少女重新观察对方的外貌。
沾满尘土的长靴与缝线明显绽开的衣着,在在显示出他经历了相当漫长的旅程。只要精灵在森林里过着精灵应有的生活,干掉的沙尘及污垢都是与他们无缘的东西。
与其外表穿着不同的是,戴着护手的右手腕上有个覆盖住护手的巨大手环,那是个以黄金与宝石奢华打造而成的完美逸品,但是其匠意却与精灵族的原则有所不同,因此装饰在精灵身上显得相当不适合。
「你是……『无根草』?」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无根草——
在和森林里生根的树木共存、一辈子与外界隔绝的精灵族之中,也有极少数的精灵不定居于任何森林,选择在充斥异种族的世界过着漂泊的生活。
住在森林里的精灵同族们,带着怜悯以及些许的轻蔑,如此称呼这些不合群的分子——无根草。
如果是身为无根草的精灵,其价值观的确多少会受到其他种族影响,有时他们所拥有的精神品德会与保守的精灵族大相逕庭;然而即使如此,精灵族在本质上仍然属于『善良』的种族,他们应该会基于本能,对杀戮或征服之类的行为敬而远之才对……
「你想要……怎么处置我?」
「当然是要宠爱你。」
他的答案简短而明确,然而儘管嘴里这么说,这名自称是她主人的精灵依旧埋首于手边的针线工作,完全没有看少女一眼,如果说这番话的意思,是意味着他打算跟昨晚那群盗匪一样逞兽慾蹂躏自己,少女却看不出他打算这么做。
「就算你说要宠爱我……但为什么要找我……像我这种……」
少女并未身怀足以让人将她当作奴隶的才能,她不擅长唱歌或跳舞,也没有学习过如何服侍别人。
更何况,自己已非纯洁之身了。
让这样的自己随侍,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你很美丽,所以我将你捡回来佔为己有。」
「怎么会……」
少女完全无法相信受到称讚的,竟然是关于自己的容貌。
她不像人类女孩一样可爱,也没有精灵女孩的气质。说是人类却太像精灵,说是精灵又太像人类,她是被两个种族轻蔑排挤、出身污秽的混血儿。
这样的自己不可能会美丽。
或许是缝製作业结束了,银髮精灵停下手边的动作,并从正面仔细端详着少女的脸。少女因为无法正视眼前那双与头髮颜色相同、清澈透明的银色眼眸而低下头。
「女孩啊,你很美丽。」
精灵再度重複着这样的话,他以手抬起她的下颚,仔细地审视着她。
「这双眼睛已经流尽所有的泪水,连希望的光芒都被连根拔除,只能凝视着虚无与绝望对吧?你曾经不断地哀呼请求,直到声音完全沙哑乾涸对吧?」
少女迎视着这双无法逃离的视线,她在对方银色的瞳孔中,窥见宛如灰烬中的艳红炭火,充满昏暗又热情的色彩。
「苦闷与恐怖改变了你的存在。这种负面感情的激流将你洗凈,磨得像是亚麻布一样坚韧,而名为尊严、信念之类的种种污秽已全被抹去。所以少女啊,现在的你确实很美丽,不但无限纯洁且令人爱怜,值得我去宠爱。」
对方所说的话,少女几乎完全无法理解。不对,正确来说是她本能地察觉到,他们之间存在着无论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理解的隔阂。光是无根草的生活方式就已经令她难以想像了,这名银髮精灵的价值观与审美观对她来说,大概如同天上的繁星般遥远吧。
「女孩啊,你叫什么名字?」
一被这么询问,少女毫无任何抵抗地就直接说出了答案。
「我叫……爱儿希雅。」
黑髮的爱儿希雅,过去她曾居住的精灵聚落是如此称呼她的;之所以没有说出自己的姓氏,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公开承认自己是她的亲人。
「爱儿希雅啊,很好,先把这个拿去吧。」
银髮精灵收回抬起爱儿希雅下巴的手,然后将放在身旁的那一大块布,也就是刚刚才完工的针线工作成品扔给她。
「这是……」
那是一件以粗糙布料缝合而成的连帽斗篷。
「总不能让你就这样光着身体吧。还是说你打算霸佔我的斗篷?」
「……」
即使被他这么说,爱儿希雅仍旧没有意识到斗篷下的自己是光裸着身体,甚至也不会因此感到害羞而遮蔽身体。无论是羞耻心也好,尊严也罢,诸如此类的少女意识,仅仅因为一晚的蹂躏就被连根摧毁了。
穿衣是身为人类理所当然的权利,如今有人再度赋予她这样的权利。
直至此刻,爱儿希雅才初次体认到自己已经成了多么虚空的躯壳。
如今,她总算回想起眼泪夺眶而出时的温度。
「喔……哭了啊。原来你还有眼泪可流。」
面对呜咽的少女,拥有银色眼眸的精灵彷彿看到了稀奇的东西,满怀感慨地观察着她。
「我……我……」
「爱儿希雅,你有什么心愿就儘管说吧。依照状况以及愿望的内容,或许我可以帮你实现一感动至极的爱儿希雅只能一直摇头否定。
「我已经……没有什么……心愿了……」
「不可能没有。」
面对哽咽的爱儿希雅,银髮精灵毫不犹豫地简洁打断她。
「你曾经遭受过那样的折磨……至今还能为了自己而流泪,没有放弃自我,灵魂的形体也没有遭到破坏,这实在是很罕见的例子。」
经他这么一说,少女回想起了那晚——那一切让人不断颤抖的恐怖遭遇。
粗糙的鬍鬚、油腻且强硬的手指、黏滑腥臭的呼吸……
记忆宛如决堤似地一涌而上,那是一道恐怖程度胜于悔恨以及厌恶感的洪流。
「你曾经许下什么心愿?你曾经祈求过什么?」
银色的双眸宛如要深入探索般,窥视着爱儿希雅的眼睛。
「你以一股执着的信念支撑着自己,不向绝望屈服并维持自我的型态。爱儿希雅啊,回想起你那坚持到最后还怀抱的心愿吧。」
「心愿……」
少女认为自己跟行尸走肉没什么两样,早就已经不抱持任何希望了。
然而如今在少女的面前,却有人等着倾听她的话语。
对于遭到背叛、失去了深信的一切的少女而言,这名陌生精灵的态度,是更胜于任何慈爱的真挚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