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厄介先生,可以请你去帮我买衣服吗?」 
连续在少女家和医院扑了两次空的今日子小姐,暂时停下脚步——本来还以为她正默默啜饮着方才在医院大厅购买的罐装黑咖啡,却冷不防易被她提出这样的请託。 
「这是家大医院,只要拜託院方,我想应该可以借到适合厄介先生的拐杖的——因此,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好、好的……」 
的确,像这种规模的医院,应该会有适合我的拐杖——只是,我不明白她提出这个要求的用意。 
衣服? 
「我总不能一直穿着水手服吧。固然不能说是不幸中的大幸,但由于连续扑空,意外多了不少时间,我想换个衣服。」 
虽然那身水手服看着看着也渐渐看习惯,话说回来倒也是不好就这样一直穿在身上。 
总不能在晚上十点还穿着那身水手服去见绀藤先生——或许到了明天,今日子小姐就会忘得一乾二净,可是我这辈子都会受尽绀藤先生的揶揄。 
距离时限只剩下不到四个小时,先不论是否还有余暇,但是感觉调查确实已陷入瓶颈,想转换心情、重振旗鼓,换套衣服或许是不错的方式。 
问题是——为何要我去买? 
而且今日子小姐的「请你帮个忙」听起来像是要我自己去买……既然是今日子小姐要穿的衣服,应该由她自己去挑选不是吗? 
「别这么说,请你帮个忙嘛。挑一套厄介先生喜欢的就行了,就还请把我当成你的玩具吧。」 
对我施加压力是怎样。 
要把走在流行的尖端、号称同一件衣服不会穿第二次的今日子小姐当成纸娃娃,对我来说压力太大了……我可没有国中女生那么天真无邪,实在做不出这种事。 
光要避免和我看过她穿的组合撞衫,就足以令我伤透脑筋了……绝对还是今日子小姐自己去买比较好吧。 
「不,我想利用这段时间处理别的事……该说是有点私事吗?或该说是一点小事?让我们相约一个小时后,在遗言少女坠楼的那栋大楼的楼顶上集合如何?」 
又要分头行动? 
今日子小姐要去买别的东西吗……既然她说是私事,我也不好过问。 
善于穿搭的今日子小姐会把挑衣服的重责大任交给别人,想必她打算在这个小时理去处理的,也绝不尽然是私事吧……然而我不懂的是,为何要在那栋住商混合大楼的楼顶上集合呢。 
现场搜证应该已经在上午结束了。 
前往那栋大楼就等于是去刚离职的二手书店一样,老实说,真的不想在同一天里再去第二次…… 
「有话说『走访现场千百遍』呀。遇上瓶颈之时就重回现场,是调查的铁则。」 
今日子小姐说道。比起侦探,这更像是刑警的台词——不过,她会决定要再去一趟那栋曾经是我职场的大楼,似乎也不是单纯的心血来潮。 
「有件事让我挺在意。一直期待或许能在哪里得到相关证词。」 
今日子小姐说明她想再次前往探访的理由。 
「打从一开始我就有个疑问——遗言少女为何要从那栋大楼往下跳。」 
「……这不是我们一直讨论的问题吗?我们不就是一直在调查她跳楼的真正原因吗?」 
「不是这个,我是说……为何她选择往下跳的,偏偏是那栋大楼。」 
感觉这只是把字词的顺序对调一下而已——不,不只如此而已。 
可是这也应该已经讨论过了。 
四周虽然还有其他大楼,但都是些五层楼或六层楼高的大楼,附近只有那栋大楼可以确实提高死亡率。 
我记得我们就是在大楼楼顶上谈这些的。 
「也不是那个。那栋的确是那一带最高的大楼——但是其他地区肯定有更高的大楼吧?只要从十层楼以上的大楼跳下来,不管底下有没有路人经过,就算底下设置着跳跳床,应该也可以死透透的。从这个角度来看,七层楼的建筑物其实有点不上不下。」 
「……」 
相对而言——似乎是如此。 
「再进一步来说,当我潜入学校时,为了打听消息,自然也在校内散步观察了一番。虽然没有十层楼高的建筑,毕竟是学校设施,每层楼的天花板都挑高,校舍也有相当高度。若是要跳楼寻死,算是很足够了。」 
我还以为遗言少女是刻意选择能够确实提高死亡机率的大楼来跳,但放宽视野,相对看来……的确不上不下。 
听到此话,我便知道她想说什么了——刚才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的也是这个。遗言少女为何不是在「校内」跳楼……当然,我并不是基于「国中生要跳楼就该从就读学校的校舍楼顶跳」这种成见如此说。 
从哪里跳楼是个人自由。 
从哪里跳楼都可以自杀。 
然而,这样重新整理出来的疑问就变成——遗言少女选定的跳楼地点,为何不是最贴近身边的学校校舍,也不是从十层楼高的大楼,而是那栋住商混合大楼呢——真不可思议。 
在别处跳,我也不会搞到两处骨折了,所以这可是与我切身相关…… 
「如果说有什么是遗言少女非得从那栋大楼往下跳的理由……那可能就几乎等于她自杀的原因。本来我以为只要继续调查,遗言少女选择那栋大楼的理由就会自然浮出水面,没想到至今却仍然连边也摸不着。」 
因此才想要重回现场——今日子小姐说。既然这样,我也没意见。或许向那栋大楼的相关人员打听,真的能发现什么也说不定。 
「要是过去曾经有名人从那栋大楼往下跳,那么『受到那个人的影响而跳楼』也会成为强而有力的假设吧!所以厄介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在会合之前,向你以前上班的那家二手书店的老闆打听一下吗?」 
就附加的请託而言实在太苛刻。 
离职的店员哪有脸去这样问老闆。 
「那家店傍晚就打烊,所以我想老闆已经回家了……我也不晓得他家的电话。」 
「这样啊。还真早打烊呢。真是有够传统的二手书店哪……算了,那也无妨。」 
即使我答来手足无措,今日子小姐并未表露出失望,只是耸耸肩说道。 
「那么,衣服的事就拜託你了。」 
光是这项请託就已经很沉重了,但是我判断如果继续抵抗,她反而会继续要求更多也说不定,于是我答应了。 
不过,说是这么说,这的确是个难得的机会。 
难得有机会可以在得到本人许可的情况下,让今日子小姐穿上我喜欢的衣服——嗯? 
「那、那个,今日子小姐。」 
「什么事?」 
一决定方针,今日子小姐似乎就立刻要离开医院大厅展开行动。我连忙拉住她,提出在最后的最后才终于发现的问题。 
「帮你买衣服是没问题……可是,呃,你还没给我买衣服的钱。」 
「什么?」 
今日子小姐一脸难以置信地反问。 
「要买我的衣服,还要我付钱吗?」 
2 
先把我的时尚品味搁到一边,选购今日子小姐的衣服时,应该注意的是要选择长袖的款式——不管是裤子,还是裙子,都要选择下摆可以盖到脚踩的长度才符合理想。 
因为她会把自己的肌肤当成最小限的笔记本来使用,所以给她的衣服除了要好看,同时也得负起遮住笔记的任务——不过如果要配合这个条件,选购起来倒是不会花上太多时间。 
既然今日子小姐并未特别提出这样的要求,那让她穿无袖上衣或裤裙之类的应该也很新鲜,但是如果我的品味因此受到质疑,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就算会被认为是没有创意的家伙,这时还是走保守路线、不要想太多,看到不错的套装就买下,方为上策。 
于是,我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在今日子小姐拜託我跑腿的任务上,可是由于在买东西的同时还东想西想着这些,所以不禁也想起了写在今日子小姐右大腿上的文章。 
「如果不是自杀的话?」 
……虽然我认为这是相当关键,也是在调查这事件时,能从根本推翻整体概要的观点,但是事情发展至今,今日子小姐好像完全不打算提及这个可能性的样子。 
或许今日子小姐是判断这个假设还不能在作创社的会议室里当着绀藤先生、阜本老师和取村小姐面前提出,只是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依旧不肯向同行的我透露半分,未免有些不太自然。 
说来白天也曾经讨论过一次这个可能性,不过在进行调查的过程中,已经放弃了这个假设……毕竟「有人意图杀害十二岁的少女」这个假设,再怎么说都是太荒诞无稽,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会合之后,再鼓起勇气针对这点委婉地问问今日子小姐吧……当然我必须发挥演技,隐瞒这是不小心看到她大腿内侧写的文字才有的疑问,假装是自己想到的可能性。 
这时我才想到。 
被她趁势拜託买东西,于是就这么速速与她分头行动,而相约的会合地点——又是那栋住商混合大楼的楼顶上——实在是很糟糕的选择。 
上午让今日子小姐一个人先上去,结果她不但跨过栏杆,还在那边与遗言少女的体验共鸣——所以现在搞不好又在做同样的事* 
那是最快的侦探之所以那么快的原因之一,然而那个人在从事侦探活动时,该说是不瞻前,还是不顾后呢?总之经常不惜以身犯险。 
当我前往会合时,正好目击今日子小姐坠楼——也难说绝不会发生这种连想都不敢想的展开。万一事情演变成那样,我希望自己至少要能及时赶到她坠楼的落点上,于是我撑着向医院借来的拐杖,一步一拐杖地加快脚步,前往那栋大楼。 
3 
先说结论。我的担心最后只是杞人忧天——当我抵达会合地点,今日子小姐这位最快的侦探虽然已经先我一步抵达,但她似乎也是刚到,在已经漆黑一片的大楼楼顶上,将她脱下的靴子重新穿回去。 
「啊,厄介先生,谢谢你!」 
看到我拿在手上的东西,今日子小姐笑逐颜开,沖了上来——或许真的是一心想要赶快换掉水手服吧。 
不过若是要模仿遗言少女的行动,穿水手服应该比在楼顶上穿脱靴子更能进入状况才是。 
「哎呀,我好期待厄介先生的品味啊!你会让我穿什么呢?」 
「我想一定会辜负你的期待的……请不要再给我压力了。倒是今日子小姐,事情办得如何?」 
「咦?什么事情?」 
「你不是说去办私事还是什么小事的吗?」 
「哦……」 
今日子小姐脸上浮现了暧昧……或该说是複杂的笑容。若她真的是个国中女生,这表情倒是颇具深意。 
「想请你只看结果、别问过程,但大概也混不过去吧。因为几乎都是徒劳无功,毫无意义。」 
「办私事也会徒劳无功吗?」 
「说私事是骗你的。我其实是一个人去调查了。」 
今日子小姐面无愧色地说道——不过,嗯,我想也是。 
虽然在情势所趋之下和她共同行动,但我毕竟不是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员工,也无能扮演华生角色,想必有些地方她就是不想让我同行、有部份情报网就是不想让我知道——我对于与今日子小姐之间难以拿捏的距离感,早已有所领悟。 
我早已想开了。 
「其实我又去了逆濑坂家一趟。」 
居然这么简单地就吿诉我。 
咦……重回这栋大楼之前,今日子小姐又走了一趟遗言少女的家吗? 
也是,考虑到晚上会有人回家的可能性,再跑一趟不见得会白跑……既然是这种小事,她为何不事先吿诉我? 
而且我们也不是没一起去过。 
「嗯,可是,我想厄介先生应该不会想再因为这次的事,蒙受更多的无妄之灾才是……」 
「无妄之灾……?」 
的确已经受够了。 
毕竟我从一开始就被无端捲入——可是事到如今,再拜访遗言少女家又算什么无妄之灾呢?就算是为了有衣服可换,必须分头进行…… 
「因为,如果我先吿诉你,你就会变成共犯了。」 
「共、共犯?」 
「我趁着没人在家,偷偷溜进去了。」 
什么偷偷溜进去。 
根本是责无旁贷的违法行为……啊,所以才说不出口吧。 
先不管要怎么入侵门窗紧闭的透天厝,但这也难怪她要隐密行动。 
这跟潜入女校的严重性可不一样,我应该会阻止她吧……站在今日子小姐的立场,让我这种庞然大物同行,铁定会提高非法入侵的难度。 
要我去买衣服,「无法忍受身穿水手服」这种个人理由显然是其次,主要是为了不想让我目击违法调查……不是距离感,而是罪恶感的问题。 
不过,反正终究是到了明天就会忘记的罪恶感,看忘却侦探倒是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 
「我想知道遗言少女住在什么样的房间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即使无法向家人请教,至少想拜见一下遗言少女的书架。」 
咦?怎么跟之前说的不一样。 
在前往她家的路上,我和今日子小姐应该已经讨论过「不该用书架上的书来揣测人的性格」了呀…… 
「同时拥有两面的观点是很重要的呢!」 
今日子小姐毫无顾虑地说——虽然多少觉得这种说变就变的态度到底是怎样,不过她说的倒也没错。 
这也算是一种平衡感吧。 
「能同时从正反两方来看事情」纵使说不上是侦探活动必备的才能,但至少应该很好用吧。 
总之,再深究也无济于事。 
比起目睹今日子小姐从大楼的楼顶上掉下来,对她的违法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轻鬆多了……真是个让人全方位心惊胆跳的侦探。 
「所以呢……你都踩到红线了,当然有些成果吧?」 
该说是踩红线吗?还是秀下限呢……要是有人报警,可是会被用「穿着水手服的成年女性闯进空无一人的房子」来形容的哪。话说回来,既然她甘冒这样的风险,如果没有能与之匹敌的收穫,未免也太不合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