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再回想,我想、我绝对喜欢这个名叫玖珂凛音的少女。也可以换句话来说,这是我对她独一无二的好感。所以,儘管我和凛音的邂逅可能是偶然,但谁都无法否认这也有事先安排好的可能性。要是允许用与年龄相称、令人感到羞耻的表达方式的话——这便是、命运。
最初的一幕、发生在尚未进入冬季的十月下旬。
□1
那一天,我和同班同学远矢佑吾两人伫立在月深学园初中新校舍的面前。这并非是特别到值得让人一提的事情。远矢是我为数不多可以随意调侃的同学,我们也经常在一起。而我们这样的两人,如今正穿着制服、站在自己校舍的楼梯口前。(译注:这章主角用的第一人称是「僕」、为男性用语,译文不做区分,特此注明)
「……真的要进去吗?明天再过来不是也行吗?」
事到如今,远矢还来向我确认。远矢拥有被中等部所有人认可的运动神经和天赐恩宠的体格,而他现在正面带不安的愁容。
「要是害怕你就一个人回去吧。基本上,我应该没说过希望你跟来的话。忘记东西的本来就是我」
这个场景中唯一不普通的地方——就是时间。眼前耸立着的校舍被黑暗完全包围。周围除了我们两人,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因为已经入夜,所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没说过害怕这种话吧。我说的是非法入内」
「那不是为时已晚了吗,我们都翻过大门进来了」
「果然是非法入内么……为什么我会跟你过来啊」
远矢垂头丧气起来。远矢是一旦被人拜託就不会拒绝的性格,只要请求他帮忙翻过关上的大门,即使是这个时间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跟来。明明帮完忙回去就行了,结果还是因为担心我而站在了我旁边。
「对了,我还没问过你是什么东西忘在教室了?是等不到明天的东西?」
「像是护身符一样的东西。小学时就一直带在身边,没有它我会不安」
我平时把它都放进口袋、一直随身携带着,只有今天放进了桌子里。一般我是不会忘记的,这次彷彿是为了呼唤我来这里一样、有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我。当然,这只不过是狡辩。
「……那我们在被发现之前快点找到回去吧」
不知道是突然有了干劲还是放弃了抵抗,远矢伸手推上楼梯口的门,然后保持着这个姿势转向我。
「被锁上了」
「撬了?」
「能做吗」
既然这样那就没办法了,我和远矢只好分头行动、在校舍周围寻找起来。或许会有某扇窗户忘记上锁。
说好万一发生什么事就用手机联繫后,我便和远矢分开、开始逆时针沿着信步而行。摸索一层的窗户、尝试打开他们,不过每扇窗户都锁得严严实实,根本无法从外面进入。
我沮丧地前往中庭。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花坛里,白天会开出五颜六色的花朵,但是现在全都是一片灰色。
花瓣、茎叶、土壤、砖块、草坪,全都是灰色。或浓或淡,只有这一点区别。抬头仰望,排列在各层的玻璃窗反射着月光、充满了幻想风格。今夜是弦月。明暗各半的月亮悬挂在天空中。
我无聊地仰望着天空——仰望着的时候。
——有人掉了下来。
这绝没有一丝夸张,也并非是文学表现手法上的比喻修辞,而是和字面上一样从漆黑的天空中——一个长着人形的东西掉了下来。
以半月为背景,那个东西突然飞入了我的视野。当我意识到这是现实中发生的事情时,我的身体根本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压倒在地。
毫无防备地撞上我的背后让我呼吸一止,骨头碎裂般的痛觉随后扩散至全身。发生了什么。背部的疼痛让我难以思考。
分不清梦与现实的浑浊意识中,我试着动起双手。
然而这双手如今却只能抓住砂纸般的地面。
我知道站不起身的理由。有人压在我身上。而且这人还伸出纤细的手臂将我的身体摁在地上。
她是个女生。
眼前这个比夜空还要暗淡的身影、全身包裹着令人印象深刻的漆黑礼服,如同人偶般冷淡的眼睛笔直地俯视着我。
儘管视野一瞬间模糊不清,不过她的轮廓毫无疑问正是从天而降的少女。
从她的表情上读不出受伤和痛苦的样子。
并非掉落,而是舞落。或许这个说法才是最合适的。
我现在正被夜空舞落的一身漆黑的少女压倒在地、剥夺了自由。
就算是在深夜的学校这样一个特别的舞台设定上,现在的情况也是脱离了现实、让人难以接受的光景。
「——!」
我察觉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发不出声音来。
少女的面容看上去差不多和我同龄。脸上的一双眼睛深不见底。我的目光无法离开她的眼睛。可以感觉到彼此呼吸的距离下,我光顾着观察少女的面容和眼睛,不说呼救,甚至忘记了必须得起身做些什么。
时间缓缓流逝。
从黑色衣服的袖口窥视,可以看见她那纤纤素手。白皙的手掌、纤细的手指。
她的手指,正抚摸着我的脖颈。
然后毫不犹豫地——掐住脖子。
她没有一丝留情。或许我不会被掐死而是脖颈折断而死。背部的痛苦瞬间离我而去。
所见之物全都开始融化、变浑、搅拌在了一起,意识逐渐化为乌有。
与陷入睡眠的感觉完全不同。
相当不妙,就连我心中这样敲响的警钟也烟消云散。泛花的视野前方,黑色的少女朝天空举起某个黑色物体。我一瞬间就明白了,那是少女的右手、挥起之后的行动为落下。从黑色衣袖中生出的白色手腕、朝着无法动弹的我挥落。
这么确信后。
——我听到了声音。
晃动空气般的声音。
我那即将消失的意识又被拉了回来。
染白的视野又重新返回了夜空。星光璀璨、米色的半月正高悬于天际。空气晃动或许只是我的错觉。
这里没有了少女的身影。
束缚也被解开,我于是站起身子。无论是悲伤还是脑袋都很痛,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所幸身体还能听我的指挥。
我寻找起少女的身影——有了。
她正从我被击倒的地方往校舍的方向移动。
我小心谨慎地拉开距离。然而,我很快便发现这毫无意义。因为少女的眼睛已经看不见我了。少女压低身体、做出彷彿无论发生什么都能立刻应对的姿势、一直盯着与我被击倒的地方有所差别的黑暗。
有另一个人在那里。
少女的视线前方,某个人的轮廓从黑暗中浮现。
她穿着黑色式样的衣服,但是和少女的礼服不同,而是在身上穿着连帽衫一样的东西。
不可能是远矢。首先和远矢的体格就完全不同。
连帽衫人看样子和黑色礼服的少女一样,是个女生。
再次将视线固定于黑暗中,我总算知道了这个女生所穿的衣服。这是月深学园中等部的制服。
而且不知为什么,还在上面披着一身半透明的雨披。
明明没有下雨,却把雨帽戴在了头上。
然而——让捲入这个奇怪事件的我最为震惊的是另一件事情。从雨披的雨帽下露出的脸。
那张脸——和黑色礼服的少女完全一样。
长着一模一样的脸的少女正夹着我对峙着。
在这种异常事态中,再次听到那个声音时是雨披少女缓缓抬起单手的瞬间。
咔嚓、乾脆的声音响起,空气晃动。同时,黑色礼服少女被击飞到后面。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我能理解刚刚我总算是被救了。被雨披少女给救了。儘管这只是就结果上来说的,但是事实就是事实。
背部的疼痛已经不那么能感觉到了。脑袋可能从镜子上会看到淤青,不过大体上算是没事。目前首要的是要与正在起身的礼服少女拉开距离。我边移动边查看起手机。我对于是否该联繫远矢感到迷茫,但现在必须行动起来。
因为月光而投下的影子彷彿要将我的身体吞入般移动着。
一抬起脸便发现雨披少女站在我身旁。
「——你是谁?」
这并不是我说的话。身穿雨披的少女朝我说出了这句话。
我才想问这句话咧。
「……我只是这里的学生」
我也穿着制服。不知道是不是理解了,雨披少女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话虽如此,她的表情还是几乎看不出什么变化。
「——你没事吗?」
这次,她张开小巧的嘴唇、担心起我。
即便是这时,雨披少女也没有看着我,而是继续戒备着黑色礼服少女。因此,我花了点时间才发觉这时对我说的话。
她面无表情嘟哝出来的声音没有起伏,彷彿自言自语一样。
「……咦?啊……嗯。多亏你,我脖子还在」
「——」
……她没有回话。
我再次端详起雨披少女,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面无表情的礼服少女。
被击飞的礼服少女就在校舍的旁边。她单手贴上校舍的墙壁,然后口中说了什么。
——哔哩。
以这个声音为信号,校舍的窗户同时发出了悲鸣。
玻璃剧烈晃动、接二连三的碎裂,而后扩散至校舍里的所有窗户,玻璃如雨注般落至地面。
这个瞬间,玻璃肆意反射着月光落下,异常美丽、摄人心魄。
——这些玻璃碎片一起转向我们。
「趴下」
雨披少女像是要保护我一样纵身跳到我身前。
我也照她所说直接卧倒在地。
玻璃碎片掠过的声音却没有在耳畔响起。
「——」
我抬起视线,雨披少女轻颤嘴唇,低声说出什么。她的声音将玻璃的声音完全抵消,没有传到我这儿。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她的声音停下,我抬起脸。地面上,除了我和雨披少女的周围。玻璃碎片如雪一般积上一层白色。
我不知道这是如何办到的,但我知道她保护了我。毫无疑问,因此。
「……你没事吗?」
这次换我来问少女。
「——」
她虽然没有回话,不过明显在雨帽中点了下头。然后。
「——全都给我忘掉」
如此说完,伴随着脚底玻璃渣摩擦鞋底的声音响起,少女猛蹬地面,如同浮起般就这样消失在黑暗中。
不知从何时起,黑色礼服少女也不见了。
刚刚的喧嚣彷彿都是一场谎言,只留我一人呆立在这片寂静之中、毫无要领地想着雨披少女也穿着学校要求的鞋子。
就连从这里站起来也忘了,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茫然无措地看着这片人工雪景,然后远远地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发出声音的是满脸震惊的远矢。
「……这是在搞啥啊」
变得不成样的中庭让远矢愣了一下,随后发觉坐在地上的我,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来得太迟了,远矢」
我伸出一只手迎接他。
「……这不会是你乾的吧。发生了什么?」
「有点难以解释啊」
两名长着相同容貌的少女在战斗,我没有自信能让没有目击到这一状况的远矢理解,所以就暧昧地摇了摇头。
刚动起脖子,之前被礼服少女紧箍的地方又痛了起来,我情不自禁地皱起眉。
「受伤了吗?」
远矢靠近我的脸确认起来。
「应该没事。比起现场来说要轻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