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土佐鞘走山清凉院护剑寺,乃是天下闻名的圣地——自东到西,每年都有多达数千人的剑士到四国来参拜这个寺庙,此谓之「参拜清凉院」。
而其成为圣地的象徵乃是刀大佛。
那是由曾经平定战国乱世,最终一统天下的今称为旧将军的人塑造的大佛——刀狩令。天下统一后颁布的这个将国内刀剑全部徵收的法令,最终收集到了十万把刀,这些刀被用来塑造成了这个可谓之剑士之魂的大佛。
为了能够看一眼,众多剑士们每天都往土佐这里聚集。
自然,这个所谓战乱终结后为祈愿再无战事永久和平而造的大佛,并不是旧将军的真实目的,这一点早已为人所知——不对,旧将军的想法在当时就已经明了了。
狩猎剑客。
为了消灭会动摇自己政权的人——
狩猎刀。
为了将剑士这种生物,从世上抹消。
虽然表面上理由的大佛最终塑成,可废除剑士的目的,即便是统一了天下的旧将军也没能实现——可是。
知晓狩猎剑客的目的背后真正原因的人——则少之又少。
表之目的塑造大佛。
里之目的狩猎剑客。
真正的目的则是——
收集四季崎记纪的刀。
为了将支配了战国的传说刀匠製成的千把变体刀全部收集起来——即便是走上偏执之路,旧将军也要实现这个企望。
而这份企望已经实现了九成九——如此说也不为过。事实上,算上旧将军原有的变体刀,他已经收集到了四季崎记纪的变体刀共九百八十八把——这不叫九成九又该叫做什么呢?
可是。
却没能收集到剩下的十二把。
无论颁布多少法令,无论出动多少军队——即便是把所有者和所在地全不查得一清二楚,最终页只能止步于此。
理应如此。
那十二把,乃是四季崎记纪的变体刀中最为有名的十二把——称旧将军收集到的九百八十八把都是为了锻造这十二把用的习作也不为过的完成形变体刀。
记过,征刀失败的旧将军实力尽失,不久就没落下去,消失在历史长河中,而权力则被现在的家鸣幕府获得——即便如此。
拥有着刀大佛的护剑寺,直至今日依然是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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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护剑寺修行的一环乃是由僧侣们传授剑术——不,应该说,这剑术修行,才是让护剑寺闻名四方的特徵。护剑寺流剑法——这个只在圣地传授的剑法,被誉为无人匹敌的无敌流派。参拜清凉院的人中,无数人希望能够在此出家成为弟子——然而只传授给被选者的护剑寺流剑法,其门何其窄,其墙又何其高——不过来踢场子的自负武者连滚带爬地被赶出来的样子,倒是屡见不鲜。
住在护剑寺的僧侣约为二百人。
而他们全都是——以剑为兵的僧兵。
一般来说,僧兵都是使枪的——但在这个护剑寺里,自然擅长的武器只能是刀剑。
阴曆七月(文月)下旬。
日间时分。
护剑寺内五个道场中最西边的那一个——第五道场。
那第五道场中有四个人。
并不是——修行中的僧侣。
四个人全部都是不属于护剑寺的部外者。
其中一人穿着法衣——可是,那穿法却十分不像话,一定也说不上合适。虽说不合适——但那人那婀娜而又脆弱的外表,却超脱了合适不合适的範畴,散发着压倒一切的气息。
冷漠的眼神。
通透的肌肤。
此人乃是鑢家家长——鑢七花。
而在她正对面站着的则是——上身裸露,下身着袴,身高出众,头髮蓬乱的青年人。平时穿着的护手绑腿全部脱下——一副临战姿态。
那是虚刀流七代目当主——鑢七花。
姐姐。
弟弟。
相隔半年终于再会的他和她——如今,在护剑寺的道场里对立着。
双方都空着手。
虽然空着手——对于不持刀的无刀之剑术虚刀流来说,这种状况,就等同于刀刃相对了。
七花摆出了第七式——「杜若」。
而对面的七实则没有任何招式。
不对,七花其实知道——这就是姐姐的「招式」。「无招」之「招」——本来不存在与虚刀流中的招式「无花果」——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鑢七实独创特有的招式,其恐怖犹存他心底——
七花丝毫不敢看漏七实的动作,一刻不停地紧盯着她。另一方的七实也一样,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七花——
在观察、诊察着。
自己的弟弟。
这半年里,发生了何种改变,成长了多少——
——而又堕落到了何种程度。
「……」
「……」
在道场的墙边,有两个人看着这对姐弟令人窒息的对决前的对峙——其中一个不必说,乃是幕府直辖预奉所军所总监督奇策士咎儿。有着白色长发的奇策士,穿着与寺院完全不相应的豪华绚烂的衣服,倚着墙,看向位于铺着地板的道场中央的自己的刀,鑢七花——以及他的姐姐,鑢七实。
而咎儿此刻——向着位于自己身旁的男子,
「右卫门左卫门殿下。」
小声搭话道。
而搭话的对象——右卫门左卫门,虽然一样看着中间的两人,但听到咎儿的呼唤后则把视线移到了咎儿身上。
这是个高挑的男子。
咎儿那豪华绚丽的衣服已经很违和了——可这个男子的一身装束,则同样跟寺院不搭调。
不,不如说跟这个时代都不相称。
他上下皆穿着西·式·衣·服。
踏入道场前脱下的鞋子也不是草鞋而是靴子。
而右卫门左卫门的上半张脸——则被如同鑒定书一样的面具盖住了。
那面具上纵排着两个大字,「不忍」。
「怎么了——奇策士殿下。」
右卫门左卫门说道。
同样是小声。
「你也如今也尽到了带路的职责了——那么,回去如何?你那宝贵的公主大人还在尾张——等着你呢。」
「『不要』——请不必为我担心,奇策士殿下。难得在这种舞台上相遇,要是现在就回去,我可不好办。那么,奇策士殿下,你又如何——跟我在此相遇,有什么不方便么?」
「不方便什么的。」
咎儿一脸不高兴地拉长着脸回应道。
「才不可能呢——你想要做什么,你那宝贵的公主大人想要做什么——我才不会对这个觉得不方便呢。我只是觉得你们出人意料的閑,于是对监察所的未来感到有些忧虑罢了。」
「『不及』——不须为此操心,奇策士殿下。就·算·是·现·在·的·我——也在顺利地完成任务中。奇策士殿下的刀究竟是怎样的刀——靠近观察它正是我现在的任务。」
「……」
切,咎儿露骨地咂了咂嘴。
可却没有再多说一句,又将视线移回了道场中央的二人身上。
虽说是小声交谈,但宽广的道场上并无遮拦之物,咎儿和右卫门左卫门的交谈自然也传到了七花和七实的耳中。
即便如此七花也一动不动——
可七实却,
「……哈啊。」
叹了口气。
一如往常——跟她十分相称的叹气。
「七花。适可而止吧——两位看官都已经无聊到开始聊天了不是么?你再怎么盯着我看也打不起来啊——差不多也该攻过来了吧?」
「……姐姐一直都这样呢。」
七花如此——回答道。
第七式「杜若」丝毫没有鬆散。
「总是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说着话。那是因为姐姐很强啊——但我这半年也并不是在四处玩耍啊。可不会再像——去年那样子了。」
「诶?」
七实露出了微笑。
可以散掉的架势,从一开始就没有——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让人觉得稍微鬆懈了。
「嘛,只要看·看·你就能明白了——那么多少能给我说说么?这半年来,你到底干了什么?」
「首先是在因幡沙漠,跟一个叫宇练银阁的剑士交了手。他的居合斩真不得了——拔剑的轨道根本看不见。」
被七实这么一说——七花张开了嘴。
「接着,就是出云的郭贺迷彩——用着跟虚刀流很相似的剑术千刀流,跟她一番苦战——下一个依然是个剑士。锖白兵……日本最强的剑士啊。苦战之后成功取胜。」
「嗯。」
七实完全没有要讚赏的意思,只是随声附和着。
「也就是说现在你是日本最强啊。」
「没错。因为如此,接受了一系列挑战——嘛,那种事情数都数不清。接着的大战,是跟萨摩的校仓必——我打破了他引以为豪的绝对无双的防御。最后一个是冻空粉雪——虽然是个少女但是却有着吓人的怪力。可我却伤都没受就赢了!」
七花沖着姐姐撒了谎。
在正式对决中。
「撒谎可是成为小偷的第一步。」
她立马就识破了,斥责道。
「最近你左胳膊才受过伤,看·看·就明白了——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最后的冻空粉雪,的所为吧。可是啊……看来是痊癒了啊。」
「……总之!」
谎话被戳穿,七花感到有些尴尬,声音多少有些激动,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沮丧——沖着姐姐说道。
「我已经不是那时候的我了——比起去年第一次跟姐姐交手的时候变得强多了。要是还小看我的话——会受伤的哟!」
「受伤?」
七实听了七花的话,一脸困惑。
「你在说什么天真的话啊——不是跟你说了是正式对决了么。完全没有杀气啊。」
「你说杀气……」
七花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七实有些很不愉快地说道:
「果然——变鬆懈了呢。」
「松——鬆懈了?」
「真是的……从一开始就很不放心了。真是的真是的……到底是谁的错呢。宇练银阁先生的错……是郭贺迷彩小姐、锖白兵先生、校仓必先生,还是冻空粉雪小姐……又或是,」
她盯视着。
七实斜了斜眼——沖着墙边的奇策士暼了一眼。
「你·的错么——咎儿小姐。」
「……」
咎儿正面接受了七实的视线——
却一语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