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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无音音是位出家人。
约莫十八年前──一次微小的大战,身为普通人的她却无以挽回的深陷其中,找不到脱离普通人立场的时机,就这样无奈地承受一切,直到战争结束。她再也不愿意想起任何与那时候相关的事,从此以后,便儘可能地与世俗断绝联络。
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与世隔绝。
拒绝过往的隔绝。
完全的隐居深山,几乎不曾离开过,渡过──在她自己看来,剩余的人生。
避免与任何事件相关。
避免与任何事件接触。
当不成被害者还是犯人还是助手还是目击者,又或是名侦探──
与其说是个人,还不如说是无人。
在山林间生活。
话虽这么说,她并没有因此远离文明──隐居京都东方的比睿山,有人戏称她是爱说教的破戒僧,但她其实不算是寺庙里的僧侣。
虽说是出家人,她也不到餐松啖柏的程度,能完全抛下尘世。
她只是借住在比睿山延曆寺旁的礼品店里工作。
十八年来一直都是如此。
日复一日与观光客为伍的生活绝对称不上有趣,却也不讨厌──她只是很普通的,以她所谓普通的方式过日子。
与异常。
及非日常毫无关联。
日常生活。
极为普通的过着那合理且常见的日常生活。
只有一点,她下定决心,绝不重蹈覆辙──她决心不再成为任何一个故事的登场人物──
「真是杰作!」
因此,在那一天。
那位长发的客人造访铃无所工作的礼品店的时候,她也和平常一样,没有多余的想法,不为所动。
即使看到他脸上那令人害怕的刺青。
与普通年轻人极为不同的服装打扮。
她也没有任何的感想。
青年嘴里念着「杰作!真是杰作!」,看起来像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开心地挑选着钥匙圈。
好像是在为自己的弟弟妹妹选礼物一样。
在这间店的十八年间,铃无看过各式各样的人,然而她的眼神之所以会停留在那位青年的身上,都是因为她从未看过这种类型的人。
(……曾经听人说过,人类好像可以分为八种,还是十二种类型……)
(他却不像任何一种。)
铃无心想。
虽然没有什么像是感想的感想。
但──
(……啊!原来如此。)
(不是从未看过。)
(和那个孩子──好像啊!)
不经意想起了他。
虽然不同但十分相似──铃无为数不多的朋友中的一人。
难怪──
无法分进任何一种类型之中。
铃无还在想着,突然。
「姊姊,帮我结帐吧!」
青年不知在什么时候挑选完毕,拿着三个钥匙圈,放在结帐柜檯上──他是什么时候靠近的?甚至连他什么时候开口说话的,铃无也不太清楚。
如同妖怪一般的人。
她心想。
与戏言玩家初次见面的时候也是一样──又或者是十八年前所遇到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对象,也都是如此。
好久不见的感觉。
铃无平静地反应,同样使那个人有些惊讶。
原来如此。
自己已经比想像中──抛弃了尘世。
「九百九十元。」
她说。
「啊哈哈!」
然后,那位青年笑了。
「大家都说数字不会说谎──但虚数也算数字没错吧?这么说来,数字有时候还是会有所隐瞒啊!」
「…………?」
「姊姊啊!」
青年拿出一张千元钞。
「你有杀过人吗?」
「啊?」
「我有喔!」
颜面刺青少年──带着满脸的笑意说着。
「我其实也不是因为多想杀人所以才这么做的──只是为了找一样东西。我想知道人心究竟在哪里──了解它的所在位置,我才能装在自己身上,也可以直接移植过来!」
「…………」
「说实话,现在回想起来──杀害那第七个有瑕疵的複製品,实在是亏大了!对我来说可是个失败啊!虽然没有人目击杀人现场,但从此之后就被厄运给缠上了。我的问题与第十三人哀川润无关,而是没能杀了那第七人──戏言玩家。早知道不应该轻忽七这个数字的。算了,都已经八年前的事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疑惑本源于心。很多人不都这么说吗?不过,事实上啊! 」
「那个……」
她神色不耐地回答。
有时候也会出现像这样莫名其妙的客人。
「你可能找错地方了!这里没办法帮你解惑。」
「唉?真的吗?」
青年露出了相当意外的表情。
丝毫没有隐瞒自己惊讶的心情。
「这里是比睿山吧?不是供人忏悔的地方吗?」
「本店只有贩卖礼品。」
更何况,寺庙本来就没有供人忏悔。
又不是教会。
「呜哇!那可真是丢脸。这么说来,我不就像是个和高大帅气的姊姊搭讪的家伙吗?还是个勇敢无惧的家伙耶!」
「…………」
面对认真抱头忏悔的年轻人,铃无以沉默代替回答。以爱说教闻名的她,却不是一个会对陌生人提出指点的好心人。
「啊啊。总觉得好不畅快啊──算了,大部分推理小说的结尾也都是这样。」
「推理小说?」
「喔喔!推理小说啊,在抓到犯人,破解谜题之后就结束了不是吗?既不是幸福快乐的结尾,也没有一家团聚,就这样告一段落。但现实却不一样──在解决之后,依旧无法结束,又或者应该说,一切就从这里开始──」
所谓的事件啊!
在绝对现实的家伙面前──一点意义也没有的!
「这么说来,名侦探还真是奸诈。本着渡假一般的心情加入杀人事件──对犯人来说,可是攸关自己的人生的大事啊!不对,说不定故事的主角其实不是侦探而是犯人啰?」
「若说到开始或是结束。」
交回十元的零钱。
铃无随口回答──绝对不是说教,只是普通的感想。
「在你杀人的同时,一切就已经结束了──无论你往后的人生要如何渡过。」
「这样啊!」
青年笑了。
「确实结束了没错!」
「你从刚才开始,到底在讲什么啊?」
「戏言啊!」
或是杀人鬼的独白,那位青年说──他一脸得意的表情,令铃无有些火大。
「才不是什么杀人鬼,我看你是生病了吧?」
她反驳回去。
真正的戏言──没想到,青年却像是完全理解了铃无所说的话,「原来如此啊!」然后频频点头。
「是生病了没错。一种永无了结的病。如果不想让它跟着你一辈子,也可以选择自杀之类的方式解脱──啊啊!这也是一种啊!推理小说中,犯人最后畏罪自杀的桥段。那还真不错耶!那才算是容易理解的故事结局嘛!想看到结局,也只有死不是吗?如果你是主角的话。」
「来京都观光吗?」
无法继续陪他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铃无用这句固定台词逃避──没想过一定会成功,但却意外发挥效用。
「恩呀。」
面对如此普通的问题,他也很普通的回答了。
「八年前是为了烦恼而来──还去了哲学之道呢!不过,这次不一样。这次,我是来找我自己的。就是这样。」
不──以回答来说,一点都不普通就是了。
令人摸不着头绪的话语。
但是。
和先前不同的,似乎稍微能理解他的意思。
将十元收进钱包里,接过商品之后,青年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
「啊啊,请给我收据!」
他说。
看起来并没有在工作的青年,拿着私人用途的钥匙圈,到底想要申请什么款项呢?铃无掩饰住满心的疑问,儘可能露出了专业的笑容回应。
「好的。买受人的大名是?」
「零崎。」
青年回答。
引以为傲的──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零崎人识。麻烦你了!」
◆ ◆
京都连续拦路杀人事件。
犯人的行蹤──至今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