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问我,也就是供牺创贵,是怎么将「红色时间的魔女」水仓莉丝佳纳为己用,老实说我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原因很简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当初是哪句话打动了她的心。如果要我试着回想这个从来没想过的问题,我只记得当初总共花了五个小时以上的时间,用尽有生以来所学过的各种辞彙,最后才让莉丝佳感受到我的诚意。至于我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对不起,当时我跟她说的话实在太多了,真的一点记忆都没有。现在大家知道当时我有多拚命了吧?为了将人称「红色时间的魔女」,有生以来第一次遇见的魔法师纳为己用,让她成为我供牺创贵手下的第一颗棋子,当时我真是吃尽了苦头。是的,她是我遇见的第一个魔法师、第一个魔女。俏丽飞扬的红髮搭配迷人的红色双眸,点缀着湿润丰腴的红唇,头上戴着一顶过大的帽子,胸前插着一把美工刀。纤细的粉颈、纤细的手臂、纤细的腰身、纤细的小腿,莉丝佳轻轻摆动右手的手铐,小巧玲珑的指头把玩着美工刀的刀片,然后说着不合文法的语句,朝我点点头。是的,她答应了。莉丝佳的个性十分独特,彻底的矛盾是她的最佳写照,外表看似稳重,却又很容易流于冲动。或许在她内敛的人格中,隐藏着感情用事的另一面吧!这就是水仓莉丝佳,恶魔的掌上明珠,「红色时间的魔女」。不过在刚开始的时候,我对莉丝佳应该是抱持着一份警戒与怀疑,毕竟有求于莉丝佳的人是我,可是相对于莉丝佳而言,我未必是她所需要的人。不过这一年来,我跟她为了共同目的一起行动,有时我帮助她,有时她拉我一把,就这样历经了许多未必对我造成困扰的困难之后,我才逐渐放鬆戒心。共同目的往往会让陌生的两人成为亲密战友,虽然我对这种令人喷饭的情感表现嗤之以鼻,可是在不知不觉中,我也将「供牺创贵的身边有个水仓莉丝佳」等同于「水仓莉丝佳的身边有个供牺创贵」。当然,这很有可能是我自作多情,我也很有可能犯下最愚蠢的错误。无论如何,莉丝佳不惜越过「城门」,来到等同于海外异国的佐贺县,她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寻父」,至于其中的过程,早就被我忘得一乾二净了。是的,简单说来就是如此,我也知道自己犯了不该犯的错误。我到底是怎么说服莉丝佳的,到底是怎么让她对我唯命是从?对我来说,这绝对是值得纪念的起点,绝对是值得纪念的五个小时,结果却被我忘得一乾二净,难道是自信心过剩的关係?抑或是得失心太重导致的暂时性失控?当然,我并不因而感到悔恨,供牺创贵的字典里面没有「后侮」这两个字。这一年多来,我跟莉丝佳已经达成预期目标,也就是逮到水仓神檎的尾巴——严格说来,应该是「影子」才对。一般人的效率没那么好,如果只有莉丝佳一个人,恐怕花上十年的时间也无法达成,就连我也没办法如此顺利——当然,后者是一种谦逊的表现。毕竟我不会使用魔法,力气也不怎么大,这就是我需要莉丝佳的原因。没错,其中的因果关係一定要弄清楚,顺序千万不能颠倒。需要莉丝佳不过是达成目的的一种手段,跟我本身的条件优劣毫无关係。对我来说,需要是一种必然条件,相对于莉丝佳而言,我的存在当然也是一种必然。不过仔细想想,后者的必然性似乎又没那么高,可是说也奇怪,莉丝佳居然会爽快地接受我的提议,让我成为她在陌生国度的「嚮导」。或许莉丝佳需要我充当她的手脚吧!我想。我把莉丝佳当成达成目的的「棋子」,可是就另一方面而言,莉丝佳又何尝不是把我当成达成目的的「棋子」?而且莉丝佳是我遇见的第一个魔法师,我却不是莉丝佳遇见的第一个「本地人」,因此她实在没有非把我当成「嚮导」不可的必要性。至少在我试着说服她接受提案时,过程中应该没有对她产生任何诱因才对。
「难道她已经习惯我的存在?」
没错,要不然她怎么会说我是她的「朋友」?对对对,就是在地下铁事件结束时。朋友……无聊透顶,简直就是愚不可及,老实说我根本不在乎。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坏处。莉丝佳把我当成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我心中不过是一个工具、一颗棋子,所以我一点都不在乎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根本连想都没想过。基本上,只要她把我当成可信赖的伙伴、忠实的朋友就好,其他我都没放在心上。反正之前也是以同样的模式一路走来,中间也没发生什么大问题,继续维持也不失为良策。
「……我没有当坏人的意思。」
即使没有反讽的意味,我还是忍不住冒出一句,然后停下脚步。脚上的鞋子是新买的,穿起来不怎么舒服,新鞋特有的彆扭感从脚底阵阵传来。这双鞋是时下流行的款式,鞋带又宽又扁,绑起来格外吃力不说,从鞋尖贯穿鞋舌的设计更是有说不出来的诡异。不过迎合大多数人的品味还是有其必要性,所以昨天才央求父亲替我买了一双。学校里那些低能儿为什么会喜欢穿这种鞋子,老实说我还真的不明白——不,严格说来也不是完全不明白,只要分析他们的行为模式,很快就能找出答案。我只是不想花这个力气罢了,况且他们的行为模式也不值得我去明白。在贺织绘离奇失蹤的事实就摆在眼前,学校里其他人却还能浑浑噩噩地过着他们的日常生活,这种麻木不仁的低能儿会有什么了不起的想法?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水仓莉丝佳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把我当成怎样的人、到底对我有什么看法,之前我也是一无
所知,或许在旁人眼中,我也是个麻木不仁的低能儿吧!没办法,这也是不得已的。
「不得已……这三个字我实在不怎么喜欢。」
从书包掏出钱包,才发现我站在老旧大楼旁的自动贩卖机前。刚好是我觉得水份摄取不足的时候。一百二十元。今天风蛮大的,开关书包有些吃力,我抬头看着贩卖机正上方,挂在建筑物外墙的招牌(上面写着几个不具意义的文字,根本看不出是哪一家公司)也被强风吹得摇摇晃晃。将两枚硬币塞进投币孔,商品选择灯旋即亮起。贩卖机的饮料共分上中下三列,最下面一排的半公升宝特瓶饮料远超出我这个小学生的胃容纳量,所以直接淘汰。那……喝什么好呢?咖啡好像不错。罐装咖啡有别于千百力沖泡的咖啡,还在我的味蕾所能接受的範围内。于是我将目光转移到位于最上层的咖啡饮品,结果发现我必须踮起脚尖,才按得到最上层的按钮。小小的罐装咖啡值得我踮起脚尖吗?嗯,这是个複杂的问题,而且事关我的自尊。如果踮起脚尖也按不到按钮,即使这种状况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岂不是会让我饱尝失败者的羞辱。而且这不是有损与无损的问题,这种状况一旦成立,我的自尊心一定会在瞬间化作碎片散落一地。可是话又说回来了,男子汉大丈夫一旦做了决定,岂能轻易退缩?不知道是谁说过,退缩就是失败的同义词,表面上我好像避开了失败的结果,骨子里却跟失败者没什么两样。无法坚定自己的决心,这就叫屈服,这就叫失败。于是我牙关一咬,将右手伸向目标物的按钮。
「……啊!」
说时迟那时快,一根手指跨过我的头顶,按下目标物旁的按钮。重物的掉落声旋即传出,铁罐出现在取物口内。够了,真是够了。紧接着响起的是找钱零的声音,总共响了八次,想必是八个十元铜板。其实根本不用听声音,既然我投了两枚百元铜板,掉出来的八个零钱也绝对是十元铜板。我没有回头,事实上也没这个必要,因为那只缠着绷带的手十分面熟,我才刚刚见过而已。
「……长崎县的风俗或许不太一样。」我压低了嗓音。「可是在『城门』另一端的这里,越过别人的头上拿东西可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那可真不好意思。」缠着绷带的手冒出一句回答,哄小孩的语调。「我只是担心你不够高,按不到按钮罢了。根据我的目测,你绝对是百分之一百二十按不到,所以我才好心出手帮忙呢,供牺创贵。」
「你可真爱多管閑事。」
「怎么又板着一张脸?你对其他人也是这样吗?」
「……你一直在跟蹤我?」我不想回头,也不想回答问题,直接从贩卖机内将饮料取出。同样是咖啡,这罐却是不加糖也不加奶精的黑咖啡。「赔我。这不是我要的,我要的是旁边那种。」
「照理说我应该向你道歉,可惜这是早有预谋的犯罪。当然啰,如果你无论如何都要我赔偿,小小的一罐咖啡我也没放在眼里,再买一罐赔你就是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要旁边的咖啡,不过罐装咖啡基本上都是糖水,这种咖啡不喝也罢。既然要喝,选择无糖咖啡才是王道。」
「这就叫多管閑事,懂吗?」
我回过头来,将手中的无糖咖啡朝着对方脸上丢过去。老实说我不在乎对方接不接得到,结果那个家伙还是轻轻鬆鬆地接下我丢过去的无糖黑咖啡。
「不用赔了,算我请你的。」
「真的吗?太感激了,供牺创贵真是慷慨。我长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请我喝咖啡呢!」
缠着绷带的手腕——水仓破记一派轻鬆地笑了起来,拉开铁罐的拉环。「供牺创贵,如果你现在閑得发慌,要不要跟我聊聊?一直想找你聊天的人是我——不对,我一直想找你聊天才对。」
★★
我跟水仓莉丝佳失去了联繫。其实莉丝佳是个拒绝上学的人物,在学校里面见不到她本来就很正常,不过我所谓的「失去联繫」当然不是指这个。之前我基于某种需要——简单来说就是有事请教——的理由拨电话给莉丝佳,却一直找不到人。不管我打了几通电话,得到的只有管家千百力以「小姐目前身体不适」的制式理由回答,即使是直拨莉丝佳房内的专属电话,话筒另一端也总是千篇一律的铃声。刚开始我还没放在心上,不过同样的情况持续一阵子之后,按捺不住的我才终于直接造访莉丝佳的住宅(外观是风车状,一楼是咖啡厅,二楼是莉丝佳的住所),结果硬是被千百力挡在门外。千百力的语气虽然委婉,却摆出了一副没得商量的强硬态度,真不愧是个尽职的管家。当时我觉得事情似乎还没到非得强行进入不可的程度,于是就摸摸鼻子自行离去;可是同样的情况又持续了三天之久,莉丝佳的失联已经是第十天了,这令我不得不感到事有蹊跷——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有点担心。于是我暗下决心,即使是烧到四十度,今天也非得见到莉丝佳不可。好不容易等到学校放学,我跟同学随便敷衍两句之后,四度踏上前往咖啡厅的路程。
「这家伙可真是会找麻烦。」
途中脱口而出的抱怨,无可否认地带有一丝的不耐。莉丝佳想要见我的时候,大可使用「省略」的手法来达成目的,不懂魔法的我却只有「徒步」这唯一选项(不过我也不希望莉丝佳无时无刻都会出现在身边,因此这个方法仅限于事态紧急的时候使用)。然而我这里所谓的「麻烦」,并不是指这些具体的琐事,老实说造成莉丝佳「身体不适」的原因,我心里多少也有个底。如果我猜的没错,号称「影之王国」的影谷蛇之,以及在贺织绘的死,应该就是莉丝佳「身体不适」的原因。影谷事件结束后,莉丝佳就失去联繫,就时间点上的巧合来看,也间接证明了我的推论。事件发生当时,莉丝佳流下了红色的泪水,彷佛在怪罪自己没能拯救在贺织绘。她同情失去生命的在贺织绘,毫不保留地宣洩自己的悲痛。我从来没见过真情流露的莉丝佳,在贺织绘的死对她所造成的影响着实超乎我的想像,更没想到当时的冲击竟会造成她身体不适的后遗症,现在我除了感到麻烦,还是麻烦。幸好目前九州境内并未发生我跟莉丝佳必须插手的事件,不过等到事件发生后再来解决问题,似乎又嫌迟了一点。除了这个原因,当时我离开现场前去救助在贺织绘时,莉丝佳应该从影谷的口中问出不少有关水仓神檎的情报,以及所谓「方舟计画」的详细内容,我还找不到机会跟莉丝佳问个详细呢(这就是之前提及的某种需要,急于请教的要事)。照理说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情报,而且就算莉丝佳的「不适」真的很严重,应该也还不到无法开口说话的地步,她的失联实在没有道理。不过话又说回来,基本上我可以理解在贺织绘的死对莉丝佳造成相当大的打击(毕竟我也有身为人类的这种情感表现),所以才一直宽容以对;可是我的耐性也是有限的,即使我是个目光远大又沉得住气的先知,也不认为-味的等待有何意义可言。今天不管千百力说什么,我都要冲上二楼找人。而且我还构思了几个派得上用场的作战计画,如果情况需要,说不定还得给莉丝佳一个当头棒喝。基本上我不擅长激励人心,可是我也不容许莉丝佳为了区区凡人之死而意志消沉,这是我最无法忍受的地方。
「欢迎光临。」
「营业中」的吊牌随着自动门的开启左右摇动(我还是得用力踏在地垫上),就在我準备进入店内时,出乎意料的光景映入眼帘。千百力一如往常站在吧台后方,坐在对面的就是失联许久的水仓莉丝佳,她将一双纤细的腿在高脚椅上晃来晃去,似乎找不到着力点。发现到我的存在后,一脸惊愕的莉丝佳瞪大了双眼。
「啊,莉丝佳——」
意外的场景也让我不知所措。刚开始我还在考虑该不该出声,犹豫了半秒钟后,旋即打定主意开口招呼莉丝佳;没想到不等我把话说完,她就从高脚椅上跳下来背过身子。我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她想逃离现场。趁着她还没踏出第一步的时候——
「站住,莉丝佳!」
声音的威吓有时比实际行动来得有用,只见莉丝佳停下脚步,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回高脚椅。就椅子的高度而言,「爬」或许比「坐」来的更贴切。目视莉丝佳的一举一动,我满意地点点头,离开自动门坐上莉丝佳右侧的位子,然后将背上的书包往旁边的空位一摆,目不转睛地打量她。莉丝佳俯视着眼前的桌面,并未抬头看着我,老实说这种态度让我非常不悦。莉丝佳的脸色虽然不怎么健康,却也还不到「身体不适」的地步。
「……供牺少爷。」
千百力率先打破沉默。
「想喝点什么?」
「嗯……给我来一杯——」
「不需要。」
莉丝佳打断了我的话。
「千百力,你先下去。」
「可是……小姐,时间差不多了。」
「无妨,没关係。」莉丝佳加重了语气。「时间这种概念对我来说不构成问题。」
「……遵命。」
千百力恭恭敬敬地向莉丝佳行个礼,转身向我说句「招待不周,还请多多见谅」的客套话后,就消失在吧台后方的木门。等到千百力离开后,莉丝佳再度跳下高脚椅,将自动门上「营业中」的招牌翻成「準备中」,才又回到座位上。
「不请我喝点东西吗?」
「……」
「下午第一堂的体育课跑马拉松,老实说我现在累得很,双腿更是累积了不少乳酸。挑在一天的课程快结束时玩这种长跑,差点没要了我的命。」
「……」
「不过你也别端咖啡出来,这样子真的会要了我的命。你们怎么不卖柳丁汁呢?我敢保证生意一定会变得比较好。」
「……」
莉丝佳保持沉默,一句话也没说,这种反应让现场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也不想想我连书包都没放下,一放学就直接赶来探望她,结果居然受到这种待遇。不管我说什么,莉丝佳总是不发一语,即使是脾气再好的人,难免也会感到不是滋味。这种感觉就跟我在学校面对那些无能之辈的时候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现在的我有些说不上来的心神不宁。
「莉丝佳,你好歹也说说话吧?到底是……」
「创、创、创贵。」
莉丝佳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细若蚊鸣,身体还不自觉颤抖。
「创贵,你杀了在贺织绘。」
「……」
终于被发现了。基本上只要稍具基本的逻辑推理能力,很快就会发现事情的真相,毕竟当时我编出的藉口过于牵强,欠缺合理的逻辑性。而且像这种小事实在不足挂齿,更没有隐瞒的必要,只要时机成熟,我自然会主动向她告知。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客观的立场上,莉丝佳身为当事者之一,当然会以主观立场来看待整件事,照理说在贺织绘的死对她而言,应该是个不容易被发现的真相才对。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即使当时的她情绪崩溃、脑筋一片混乱,却还是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以冷静沉着的态度嗅出隐藏在表面下的真相,只能说水仓莉丝佳不愧是我所欣赏的魔女。她的脑筋十分清楚,值得讚许。
「……回答我。」
「嗯?啊……嗯……」我本来想全盘否定,不过仓促之间难以编出一套有力的说词,再说这种小事也没有刻意隐瞒的必要,考虑片刻之后,还是缓缓地点头。「她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我也是不得已的。」
「——创贵,为什么?」莉丝佳的双眼凝视着右手的手铐,彷佛拒绝接受这一切?「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嘛……因为她知道的太多了。」
「为什么?你怎么下得了手?」
「……」原来如此,这才是莉丝佳避不见面的真正原因。「这么做也是为了你我的目的。」
「可是!」
莉丝佳大叫一声,不让我继续说下去。
「可是我一点都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
「……」
「你根本不了解!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阻止这种事情发生!」自从我进门之后,莉丝佳还是第一次圆睁着鲜红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瞪着我。「可、可、可是你却做出那种事,这、这要我如何是好?目、目的?那只是你的目的!我、我没有那种目的,不要把我跟你扯在一起!」
「莉丝佳……」咄咄逼人的气势让我在一时之间为之语塞。「……可是你仔细想想,我们能有今天的成果,不也是牺牲了许多代价吗?死去的不是只有在贺织绘,那时的敌人、别名『影之王国』的影谷蛇之,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不一样。」
「为什么?因为他是『魔法师』吗?那之前的高峰幸太郎又怎么说?他可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类吧?」
「……可是……他们都是『坏人』。」
「原来你是个道德主义者,真是出乎意料之外。」我毫不客气地反瞪回去。「『坏人』就活该倒楣被你杀死吗?兇手就非死不可吗?或许这是你的思考模式,可惜我无法苟同。无论是高峰或是影谷,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之所以非死不可,纯粹是因为他们是达成目的的障碍,跟他们自身的人格或是角色无关。就这层意义而言,无论是高峰幸太郎、影谷蛇之还是在贺织绘,对我来说都是同样的障碍,你没必要、也没有资格质疑我的做法。」
「……」现在轮到莉丝佳沉默不语了。只见她眉头深锁,双唇抿成一字形。「创……创贵。」
「干嘛?」
「……类似的事,之前你也做过?自从认识我之后——不,在认识我之前,这种价值观就支配了你的行为和动机吗?」
「我不懂你的意思。」
「……在贺织绘是不是第一个,我想问的就是这个。」
「城门之外的语言,你倒是应用得十分巧妙嘛!」或许在这十天之内,莉丝佳一直在心中琢磨这句话吧!也就是说这不是出于莉丝佳的怀疑,她很确定我就是杀了在贺织绘的兇手。「真是不简单,不愧是我欣赏的魔女。」
「回、回答我。」莉丝佳语带颤抖。「创贵,你像这样欺骗我……在贺织绘的事情应该不是第一次吧?」
「没错。」
四下无人的店面响起清脆的巴掌声,火辣的痛楚在我脑中缭绕。垂在莉丝佳右腕的手铐紧接着发出银铃般的声响,我慢慢睁开基于本能自动闭上的双眼,观察着莉丝佳的模样。原本以为她的脸颊依然垂着两行火红的泪水,想不到应该存在的水珠却不见蹤影,取而代之的是胀得通红的双颊、急促的呼吸,以及恶狠狠地瞪着我的双眼。莉丝佳似乎说不出半句话来,其实我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说真的,我完全没料到莉丝佳居然会直接诉诸暴力,一时之间还真的有些措手不及。再次强调,我是个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这辈子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赏巴掌,我只是没料到动手的人居然会是莉丝佳罢了。
「为、为什么?」
「……」
「为什么,创贵!」
莉丝佳右手一翻,又打算朝我另一边的脸颊招呼。第一次或许是猝不及防,第二次可就不能被她得逞了,我连忙以左手挡住莉丝佳的右手,再以另一只手回敬莉丝佳一巴掌。趁着莉丝佳发愣的时候,我立刻跳下高脚椅,顺便把莉丝佳也拉了下来,高高抓起她的右手。
「没什么好为什么的!我已经说过了,这一切都是为了达成『目的』!『目的』、『目的』、『目的』!除了『目的』还是『目的』!想要达成目的,就必须付出相对的牺牲!别以为自己活在小孩子的童话世界里面!」
「本、本来就是小孩子!不管是我还是你,我们本来就是小孩子!」
「够了,不要再说了!难道你也是光说不练的家伙?难道当初找出水仓神檎的誓言,只是你随口说说的场面话?我们明明又再明确不过的『目的』!我们的目的就是——」
「不是我的目的!那不是我的目的!不要把我跟你扯在一起!那是你的目的,你只是想藉此利用我罢了!」
「不,那不是我的——」
「创贵!为什么!」
莉丝佳闭上双眼放声大叫。
「为什么不替我想想?」
「——够了。」
莉丝佳的吶喊让我不由得举起右手,却被人从背后一把抓住。刚开始我以为是千百力,不过从吧台后面的木门离开店面的他不可能从背后抓住我的手,唯一的可能就是走进店内的其他人。可是我没听见自动门开启的声音,除了我们之外,店里面也没有第三个人,否则莉丝佳就不会把门上的板子翻到「準备中」那一面了。问题是身体的感觉不会骗人,我的右手真的被抓住了,于是我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去。
「吵架偶尔可以,女孩子动手打就不好——不对不对,偶尔吵架可以,动手打女孩子就不好了。」
对方是个身材高挑的男生,红髮,还穿着一套相当奇特的制服,看起来不像国中生,大概是高中生吧!不管是抓着我的右手,或是自然下垂的左手,两只手都绑着一层细密的绷带,这应该是他最大的特徵。皮肤异常白皙、双眼异常修长、五官也是异常细緻,外表十分女性化。只见他露齿一笑,薄如蝉翼的双唇宛如鲜血般赤红,连他的瞳孔都是红色的。
「……你是——」
「哥!」
莉丝佳把我往后一推,强行挣脱束缚往前跨出一步。没错,她就这样一头冲进那名男子的怀中,说是用「撞的」也不为过。我绝对经不起这一撞,不被撞得往后翻倒才怪;可是那名穿着制服的男子却毫不在意地吸收所有的冲击力道,然后放开我的右腕,缠着绷带的双手温柔抱住一张粉脸埋在胸前的莉丝佳。
「哥!哥哥哥哥!」
「好了好了,别让其他人看笑话了。莉丝佳,你的朋友还在旁边呢!」男子将目光转向我,露出礼貌性的微笑。「呃……初次见面,你是莉丝佳的朋友吧?叫做水仓破记的人就是我——不对不对,我叫做水仓破记。」
「……供牺创贵。」
自报姓名后,我才猛然醒悟。整整三天足不出户的莉丝佳,今天为什么会跑到位于一楼的咖啡厅?先前千百力为什么会提到时间差不多了?这一切的一切,就是出自这个重要性远超过对我避不见面的原因。我在内心咀嚼着被莉丝佳一把推开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推似乎比刚刚的巴掌更让我感到受伤。
★★
「莉丝佳称我为『大哥』,不过我并不是水仓神檎的儿子。水仓神檎是我的叔父,我跟莉丝佳其实是堂兄妹;不过我的父亲死得早,所以我是神檎叔父一手带大的,这也是我跟莉丝佳情同兄妹的原因。」水仓破记喝着无糖、无奶精的罐装黑咖啡,逕自说出这些我根本不想知道的答案。「刚刚莉丝佳跟我聊了不少你的事。」
「不敢当。」我拉开罐上的拉环,啜饮着又花了我一百二十元买来的罐装咖啡。当然,是有加奶精也有加糖的商品。「你不去陪莉丝佳吗?她的精神状态不甚稳定,需要你这种人安抚情绪?」
「嗯,或许这就是千百力跟我联络的原因吧!我这个做哥哥的万万也想不到,莉丝佳竟然会趁我专心向学时偷偷跑到外面。」
「……这件事你不知道?」
「没错,我被蒙在鼓里。也幸亏千百力判断这件事属于非常状态,所以才冒着背叛主人的风险跟我联繫。基本上这是非常正确的判断,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失态的莉丝佳,很难想像她以前是个被宠坏的骄骄女。」
「骄骄女……」
风势愈来愈大,把我跟水仓破记吹成一头乱髮;不过我们都不怎么在意。
「其实——」水仓破记以意有所指的眼神看着我。「我并不认为陪伴莉丝佳是我的责任,老实说这应该是你的工作。」
「没听到我刚刚跟她吵得不可开交吗?我开始怀疑你的思考逻辑是不是出问题了,怎么会导出这种荒谬的结论?」我将咖啡空罐丢进贩卖机旁的垃圾桶。「你说莉丝佳跟你说了很多,我看八成都是在说我的坏话吧?」
「呵呵。你们吵得再凶,也不过是小孩子在拌嘴,用不着放在心上。」
「……说得倒简单。」
「你的脸色可真难看,而且对长辈——好吧,对初次见面的人也很没礼貌。你对其他人也一向如此吗?」
「很抱歉,这是家族遗传。再说你我素昧平生,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说得也是,算你有理。基本上到了我这个年纪之后,就会变得比较圆滑,讲难听一点就是容易妥协。就这点来说,你跟莉丝佳都十分难能可贵。」
「你看起来年纪没那么大。」
「我已经十八岁了,今年就要脱下这身学生服。在你们眼中,我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欧吉桑了。」他将咖啡罐丢进垃圾桶,大概也喝完了吧!「欧吉桑喝的咖啡绝对不加糖,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不喜欢甜食?」
「倒也不是,其实我对甜食的热爱胜过任何人。不过我的体质容易发胖,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是个圆滚滚的胖小子。之后好不容易才减肥成功,现在我可不想再胖回去了,糖份的摄取当然得有所节制。」
「怪了,我怎么听说长崎县的人都将肥胖跟帅气划上等号?」
「……,……别闹了,你这孩子真奇怪。」水仓破记以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我。「该不会是莉丝佳说的吧?」
「呃……前几天遭遇影谷蛇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