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五年八月六日上午八时十五分,原子弹首先向广岛县广岛市的中心部投下。从B-29型轰炸机上落下的原子弹名为『小男孩』。顺带一提轰炸机的名字是伊诺拉·盖。由于那,仅仅一发的武器,街道受到了毁灭性的损害,爆炸之后的瞬间就几乎没有未倒塌的建筑了。有名的原爆ドーム的现存,反而能让人感觉到破坏之大。不光是爆发的损害,在那之后放射能造成的损害必须同等的考虑吧。原爆症——在这个国家接受过正式教育的话,是没有人不知道的词语。造成的死者只是粗略的计算一下就有十四万人以上,如果是包含后遗症在内的被害者数目,实在难以统计。然后,在那之后仅仅三天后——在我供牺创贵居住的佐贺县的旁边,长崎县,战争史上第二发原子弹,紧接着被投下了。从被命名为伯克之车的,同样是B-29上投下的那个原子弹是,『胖子』。那是一九四五年八月九日上午十一时二分的事。死亡七万四千人,负伤者七万五千人,果然这也只是单纯的计算,如果知道在那之后留下的深深的祸根和痕迹的话,恐怕可以感觉到绝望的气氛吧。至今为止,在战争中使用了的核武器,在之前和之后也就只有这两发了——我强烈希望,这个『在以前和以后』的词句,在将来永远不要变更。话说回来,虽说只有三天的时间差,可能是因为先遭到损害,在全国看来,还有在世界上看来,说到原子弹、原爆、核武器,比起长崎来先联想到广岛的人要多很多。虽说是不相信的话就像开玩笑一样的话,但是认为原子弹只在广岛一个地方落下了的日本人虽然少但确实存在。当然对于住在佐贺县的我来说,身边的人对长崎的损害感同身受就是了——说到主要原因,虽然单纯的死者数目几乎在两倍开外可能也有关係,不过那恐怕是当时两个城市的人口差造成的。当然,两边都是对等的被害者,比较被害的大小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如果是,考虑到落在长崎的『胖子』是和人类第一次开发出的原子弹同样类型的事,还有在在数个候补地之中选择了长崎作为爆击地的理由的话——对我来说,即使刨去和居住的场所距离很近这个因素,也有其他需要考虑的事。顺带一说,落在广岛的原子弹和落在长崎的原子弹种类是不同的。落在广岛的那颗是使用铀的枪式结构,而落在长崎的那颗是利用鈈的内爆式。虽然哪种都无疑是最恶的事情,嘛,从投下的立场来看的话,也许是因为是第一次所以各种各样的都试一下看看。当时的日本接受了波兹坦宣言,不过也有如果不在在八月十五日投降的话还有投下第三发原子弹的预定的说法,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会是什么样的原子弹落在哪里的都市中呢——是光是想想就感觉很差的话题。
(译者注:原爆ドーム为旧广岛原子弹爆炸后仅存的建筑物之一,现其周围建成广岛和平公园)
「啊嘞?这不是供牺同学吗?」
「……」
从背后传来了声音,我不发出声音的轻轻转过椅子,拧过半个绳子,向后看去。在那里的是,两年前,三年级的时候和我同班的在贺。在贺织绘。在学年里面都很有名,是人气者、才女。直到五年级的现在为止,和她同班的只有三年级的那一次而已,但是在那充实的一年之中,我是班长在贺是副班长,作为一起拚命努力的同伴,在这之后即使到了不同的班级,也会像这样,见面的时候会互相打招呼。
「呀,在贺同学。今天也很可爱吶。」
「这样不算是性骚扰吗?」
「虽说很可爱,但还比不过我呢。」
「……不,虽然不再是性骚扰了。」
「开玩笑的啦。还是在贺同学可爱。」
「……在干什么呢?供牺同学出现在图书室里真是少见啊。」
「嗯?说少见什么的真是失礼啊。我也有必须要调查的事情啊。」
「那还真是吓了一跳。供牺同学不是即使不读书就什么都知道吗?已经把各种知识都网罗到了。」
「太高估我了。这样说。」
我又把椅子移开了一点,避开身子,将桌子上并排摆放的,从旁边书架上搜集来的十三本书展示给在贺。
「只是将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只是,原样接受而已。对实际的事情,就完全不行了。只是沖沖门面而已。」
「还挺谦虚的。比起高估,不如说是觉得有点儿可爱。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可能确实比起我来说供牺同学更可爱吶。我在暑假以外是不会读书的哟。只看漫画。」
想了一下,虽然刚才想问那为什么你会在图书室里,不过这么说来,好像记得有谁说过在贺今年是图书委员。对了,还记的听过她不是学级委员而是图书委员时候吃了一惊呢。怎么把这种事都忘了呢,真不像是我。好像是有点太过热衷于读书,我竟然也会吃不消。
「嗯——。你在读的那本书不仅全都是汉字,看起来也好难啊。该说是很难还是有点儿难呢。哦呀?这不是小说吗?井伏鳟二、『黑雨』?好像听说过又好像没有……」
「语文课的时候应该学过的哟。」
我在课上教之前就知道了,而且是已经读过了的书,不过这本五岁的时候读过的书,我觉得现在是再读一遍的好机会,总之就先摆在那里了。就算一字不差的记下来了也好,读书这种行为本身就有着和回忆不同的感慨——虽然这可能是只限于我的东西。
「你这么一说确实是。那个,是讲什么的来着?」
「是原爆文学哦。一九六六年的书。所以,在时代上也是相当现实的话题。现在的作家里面,可就没有能写出这种东西的人了吧。」
不过,这本书并不是描写长崎而是描写广岛的惨剧的小说。『黑雨』——原子弹投下后,在街道上倾盆而降的,含有放射能的,黑雨。那种凄惨的景象,不知何时开始引起骚动的酸雨之流是不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那个……啊,我知道了。供牺同学,是在为下周的校外授课做预习吶。」
「就是这样。」
下周,我们,包括我和在贺在内的市立河野小学的五年级学生大约二百人会前往长崎县长崎市的和平公园进行校外授课。虽然目的地不仅是哪里,也会去其他各种地方参观,但是重点还是那里。我作为班级里的学级委员,为了做预习,把在这个下课后的时间花费在西校舍一层的图书室里。
「呼嗯……然后,吶。」
「嘛,虽然之前就知道,但是对那边不清楚的事情也不少呢。因为是个难得的机会,所以也想不搞错顺序、浪费时间的,稍微游览一下呢。」
「哈……依旧是相当勤勉呢。就算是学级委员也好,这种事情一般不都是班主任老师的工作吗?」
「委託给我了。」
「只是让你随便怎样都好吧?」
「那样就行了。」
很有意思呢,我这样说道实际上,这并不是在说谎——我在这里的辛苦,如果班上的大家能够充分体会到的话,这就不是自我牺牲。我是为了我自己才这么做的。
「但是,小学的图书室不管怎么样都有界限吶……如果只读日本的文献的话知识会有偏颇,所以可以的话也希望可以获得海外的关于原子弹轰炸的知识就是了——对了,在贺同学也读读什么看看吧?这个『黑雨』可是读了绝不会有损失的小说哦?」
「小说有点……这种字很小的书我有点——」
「那,那边也有漫画哦。既然说是日本史或是世界史,那系列中的一册好像确实有关于原子弹轰炸的东西。」
「比图书委员还清楚图书室吶,供牺同学。」
苦笑着的在贺。
「但是,看漫画来学习什么的,总觉得会显得脑筋不好,不喜欢。」
「真是任性的家伙吶……」我耸了耸肩膀。「嘛算了。因为大概明后天,这里的书就会被我整理出梗概,预定要发给班里的大家的,也可以发给在贺同学一份哟。读那个就好了。」
「供牺同学的这种多管閑事的地方,我喜欢哦。」
开玩笑似的说着的在贺。走到我旁边,好像在偷看我之前写下的笔记。还只是简单写写的原案而已,在现在的阶段给人看这种事说实在的还是有些抗拒的,不过,嘛,是在贺的话就算了。
「……总觉得,那」
刚开始读的时候,在贺说道。是总是相当开朗的她少见的,阴暗的声调。
「这种东西,我不要。」
「唔?」
「有点儿,可怕。」
「……因为是战争啊。」察觉到在贺的心情,我抢先一步回答道。「反之,如果看到这种东西,心情却无法变差的家伙,我想就不能算是人类了。不正视现实和对现实感到厌恶是不同的。」
对这种心情没有感到罪恶感的必要哟,到此为止,剩下的是不需要说出来的。那些就有点干涉过度了。
「……是谁想出来的啊,这种东西。」
「叫做『曼哈顿计画』。虽说提出是以为爱因斯坦博士的提议。」
「爱因斯坦博士……那个天才的?」
「天才吶。确实,如果天才这种概念在这个世界中存在的话,他无疑是其中的一员。但是嘛,在天才之前他还是人类。所以也会有各种各样的迷茫。他好像也被追杀,从德国好不容易才逃出命来……」
「之前供牺同学曾经说过的……诺贝尔奖的诺贝尔先生髮明了硝化甘油炸药,好像有这么回事?」
「和这个稍微有一点不同。不过嘛……对我来说,我认为这种事是把责任归到个人身上也没有意义的那种级别的问题。因为就算某个人不这样做,也会有别人来做的。这是巨大的流动的一环。对,以现在来看就算环境问题吶。」
这么说来,战争本身也是这样。
「如果只说杀人或是侵害人权这类的问题,日本在大陆那边也做了各种各样很过分的事情……虽说如此,就算如此,要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话,原子弹还是有点还眼还过分了……还牙也还过分了吶。不管怎么调查也好,看上去都不是因为正义的理由而落下的兵器。」
「不是正义的?但是,就像供牺同学说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日本不是做了坏事的吗?」
「做了啊。虽然是单纯至极的理解,不过就是那样。教科书上写了的事情也好教科书上没写的事情也好都算上,全部的合计起来,根本无法搞清这个国家到底做了多少坏事。但是,即使这么说,原子弹也不应该是做了好事啊。因为并不是没有权利游戏的战争,用二元论的善恶来谈论战争是比什么都不可取的事。至少有史以来,正义的战争这种东西在这个地球上一次都没进行过……进行的经常是侵略战争。反覆进行殖民地政策和原住民虐杀的当时的列强大国,不能因为这种理由就扔下原子弹。当然,即使这么说,也不能否认日本的战争责任本身,反过来同盟国所做的事情,也应该绝不是无责任的——但是,这是人类的问题啊。原子弹,已经,对地球来说,不是用一用也没关係的兵器了吧。所以,下周我们应该知道的是,原子弹爆炸本身存在的问题……并不是原子弹的被害者的多少,而是含在其核心的原子弹的破坏的巨大性。」
「记得,日本是没有核武器的吧?」
「嗯,无核三原则。作为世界唯一的被攻击国,嘛,说当然也是当然的吧。正因为有这样的原则,姑且能保全些颜面,我也可以在这里说些反对原子弹的话。不拥有、不製造、不运进——虽然最后一项有些微妙,不过不管看那本书都是这么写的,觉得有点儿遗憾呢。但是,实际上,世界上并不是就没有核武了……」
「如果又有战争了的话,还会使用?」
「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不同,核武器已经不是秘密武器了,虽然我想这不能一概而论就是了——一旦使用就没有退路了吶。之所以要把权力游戏贯彻到底,是因为大国拥有的各种力量实在太多了。虽然是常见的说法,但是那超出了人类应该持有的力量的範畴了哟。正因为如此地球才没有毁灭。」
觉得那样也可以的国家,果然还是无法成立的吧。说着让地球本身、世界本身消失吧这种话的人类,不论在那个文化圈里都不能成立。
「呼嗯……和供牺同学说说话就能学到不少东西吶。」
「学习是自己的事啊。」
这么告诫她的时候,手腕上带着的手錶的闹铃响了。四点。这样今天,星期二的下课后,两个小时的自由时间就用完了。不过最后十五分钟是用来和在贺閑谈的——嘛算了。这种程度的余裕是有的。过着毫无余裕,紧紧张张的人生的,并不是我。我将文具和笔记本放在了包里。
「抱歉。在贺同学,能帮我把这里的书放回书架上吗?」
「哈?」在贺一愣。「什么啊,干嘛使唤我?」
「你不是图书委员吗?」
「所以才……自己拿出来的书请自己放回原处啊。真没礼貌。话说回来,你不借走吗?」
「尽量不想增加搬回家的重量。用下课后河休息的时间,到明天就能做完了。确实自己拿出来的书应该自己放回原处,但是现在开始我有些俗事吶。你要是学到了什么的话,就算代替学费,帮我干点儿事情吧。」
「……供牺同学的,这样理所当然似的支使别人的地方,我讨厌哟。」
「被讨厌已经习惯了哟。」
「别那么说。」
「就算这么说了,也还是会习惯的。」
从以前开始吶,这么说着,我走向通往走廊的出口。这个图书室入口和出口时分别设置的。虽然这么说,但也没有什么强硬的管理,只是左边的门是入口右边的门是出口,各自挂着金属板而已。嘛,不管这么说在贺都是个不错的家伙,剩下的交给她就好了。她在这方面还是可以信赖的人。
「……啊嘞?」
停下脚步。不,是已经停住了。然后——转过身,看着在贺。在贺早就死心了,正在收拾我弄乱了的桌子。但是,注意到我的视线,「嗯?」的,抬起头来。
「怎么了?供牺同学。」
「那个……是下周来着?」
「哈?在说什么?」
「校外授课。」
「……是啊?」
「……」
下周……?从今天开始,下周是……几月几日?因为今天是星期二——不,但是……说道星期二……星期二?
「怎么了?不像是供牺同学吶。被称为行走的行程表的男人。」
「现在……不是暑假吗?」
「哎?你在说什么梦话啊?」
「……不……说起来,在贺同学你……是图书委员来着?不是学级委员——话说回来,在贺同学——」
你原来还活着啊。
「供牺同学……什么?」
「……不。」
什么事也没有。
(什么事也没有?)
(真的?)
(什么事也没有?)
【*译注:以上三行在竖排本的原文里是向下对齐的,而且每个假名和汉字都旋转了180度。下面打括弧的行都是这样的。】
「……看来稍微,有点儿累了。」
「因为你总是在读书嘛。稍微做点运动如何?供牺同学,又是有点儿清瘦型的。或者说是纤细?」
「不过保持健康的肉体程度的努力应该都做了吶……」
「把你送到保健室如何?」
「不……没那个必要。而且,今天还有别的预定。」
「啊啊,是那样吶。不过,那个俗事是什么啊。」
「那个啊——你不知道也可以。」
说着,我——简直是是,明明这么做的理由一个都没有,像是从在贺织绘那里逃走似的,从图书室离开到了走廊上。是从入口出来的还是从出口出来的,由于太焦急了,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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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考虑效率的问题的话,直接过去可以节约不少时间,对我来说也可以节省劳力,但是有话说不管去过多少次,拜访别人家的时候空着手终归是有违礼数的,所以在完成对在贺织绘说的『俗事』之前——不如说是为了完成,首先,我要先回家一趟。虽然还不到跑的程度,但预定上硬是只有几分钟,用小跑程度的速度,从校门走出——
「……嗯。」
在那里,发现了同班同学。发现这种表达在这种场合下可能不太正确——因为如果说校门的拱门上面有人坐着的话,不论是谁都会将那个人物收入眼帘的吧。当然,会不会去搭话就另当别论了。
「在干什么啊,你。」
「哎?」
但是我,在其背后,像刚才在贺对我做的那样,搭话了。被搭话的一方,好像吃了一惊,跨过拱门,转向我的方向。从上向下俯视的角度。虽说不是很高的拱门——虽说要论高度,运动场上的登高架比这要高的多——说危险还是有危险的。别的不说,如果掉下来了,地下可是柏油路。摔的地方不好的话没命了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即使摔的地方还好也会受到骨折一类的伤吧。
「干什么……不是什么都没干吗?」
「啊是吗……」
好像装糊涂似的做出那种事情的是系场——系场依朵千。不知是为了有流行感还是为了什么主张,上下都穿着满是摺边的皱皱巴巴的衣服。露出白白的胳膊。额头上贴着创口贴。不久之前转校到我的班上的,就是所谓的转校生。
「……」
这样的她的档案上,若要在加注些要点的话就是——她是让教课的老师头疼的问题儿的事。虽然这么说,但她并没有做出什么给别的学生们添麻烦的事情——就我知道的,没有那种事。作为班长的我不知道,也就是不存在那种事实。当然,反过来——她完完全全,真没都不做。系场她,跟班里的是谁都没有要好或是相处融洽的。完全没有融入班级里的意思——看起来就是这样。在课上会认真的听讲,作业也没有不做,扫除值日或是打饭值日之类布置的工作也会很好的完成——但是只是这样而已。作为她本人来说,当然,该做的事情还是在最低限度做到了,所以那也没什么不好的,大概是这么个感觉吧,不过作为集体生活,这样的人只要存在就会打乱和谐。所以,系场确实是问题儿。……嘛,就算这么说——这虽然不是模仿刚才在贺的话,但是我绝不讨厌像系场这样的家伙。虽然不能说是完全一样,但总觉得,让我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想起?)
(把什么?)
(想起?)
(把谁?)
(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