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哥哥离家出走了。原因我已经不记得了，但应该是因为考试或者补习班之类与学习有关的事情和老爹吵架了。

「这个家我不会回来了！臭老爹！」哥哥这么骂道，不过之后才三十分钟他就回来这件事被老爹狠狠嘲笑了。

那个时候，我在起居室里面读着百科全书，想着打破哥哥决意的是不是「归巢本能」呢。时近傍晚，对明天的不安，没有住的地方，只要有这能消融这一切可怕之物的「巢」的存在，生物就会回到那里。

所以，她说出「我不想回去」的时候，我并没有想的那么严重。最多也就是一时的感情吧，我想。可是——

「透琉，已经快要闭园了哦？」

「…………」

透琉靠着椅子，对着窗户上的我。玻璃上映出的她的眼瞳，似乎既看着西沉的斜阳，又在看着我。

「好美的落日啊。」

摩天轮的吊篮抵达了顶端附近。终于透琉正面和我面对面了。因为花了很多时间，她的眼睛已经不肿了。不过，似乎感情和眼泪一起流干了一样，她的表情不带任何感情。

我再一次，

「我们快点找出奇源回到现实世界吧。而且，你饿了吧？我们先去餐厅吧。」

「我不想回去……不要再管我了……」

「怎么能不管啊。」

「……为什么？啊，对啊……理人是『回答者』，我不回去，就意味着自己也回不去现实世界呢……」

「也有这个原因，可是。」

「还有其他原因……？」

像是在展示化脓的伤口一样，透琉露出了自虐的笑容。

看不下去她的伤痛笑颜的我呼的低下了头。

「对不起。透琉的心意，我一直装作没有发现。」

「不用道歉……全部，都是我的一个人在唱独角戏……擅自喜欢上你，擅自认为自己被甩了……」

是因为说话的过程中伤口又绽开了吗，透琉苦闷的捂着胸口。

「真惨呢……要是知道我会有这种感情，当时没有和你相遇就好了……」

「不要这么说。我很高兴和透琉成为朋友——」

「~~~~！」

透琉的眼瞳冒出了火花。

我带着被念力推开的觉悟闭紧了眼睛。——但是，不管等了多久，冲击都没有带来，取而代之，「呼呼！」，风吹了过来。

——风？

「透琉！？」

吊篮的门开了。少女两脚踩在门的边缘。凝视着我的眼瞳，胜过一切言辞。

——糟了！这么想的我伸出手，但是透琉用念力把我推了回去。

「不要！透琉！」

「理人……刚才说的不算……能和你相遇真的很开心。我很愉快。真的太好了……只是……我已经没有了「升值潜力」。我知道的，不管再怎么挣扎，我的愿望是不会实现了……所以……已经够了……」

「你在说什么啊——唔！？」

呼，她纤细的身体飘到了空中。

即使伸手也已经来不及了。

在紧紧浓缩的时间中，我没做考虑往前跳了出去。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风压吹起了我大衣的衣裾，扣子被弹开了。

看到像个鼯鼠一样张开双手的我，透琉震惊的，

「——！——！」

她叫着什么，但因为风声我并没听见。

现在，我们正面对面坠落着。然后——

「——笨蛋！为什么你要……！死了怎么办！？」

「啊哈哈……这么说的话透琉不也是吗。」

从摩天轮上跳下的我们落在了园内一角的柔软草坪上。

透琉用了念力让我们得救了，不过现在想想真是让人直冒冷汗。虽然是不知道在梦里能不能死掉，不过至少痛觉是存在的这件事在我撞击到地面后已经得知了。

我抱着透琉，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

「是因为我的错……？」

「…………」

没有否定就等于是肯定了。但我不知道透琉自杀的理由。因为明明我们才相遇了不到一个月，会不惜一死执着于我这种事，怎么想都，

「……奇怪吗？」

这似乎是看穿了我的内心似的发言，让我吃了一惊。

「理人……人类，比起一人独处时感受到的孤独，更不擅长应付和谁在一起时感受到的孤独。你和小夜子卿卿我我的时候，我一直是孤独的……你明白了吗？明明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却会感到孤独哦？没有比那更凄惨的心情了……」

「…………」

「都是你的错……擅自停留在我的心中……所以我才会擅自抱有期待……擅自喜欢上你……」

透琉吸了吸鼻子，

「可是……你喜欢小夜子吧……？」

「嗯……」

「唔唔唔……」

在我脚边，透琉大哭起来。

我试着想像了。——如果小夜子喜欢上我之外的人的话……

刚一开始想，一股昏暗的感情便滚涌出。

这种感情……不，透琉感受到的，肯定是在这之上的感情……

过了一会儿，透琉，

「……你要愣到什么时候……快点伸手拉我啊。」

这是和好的信号，即使是迟钝的我也明白。

那之后，我牵着透琉的手，走向了巨蛋乐园的方向。

我还以为一定是去鬼屋的——

「就是这里……这里有奇源……」

透琉指着说的是，

「天象馆……？」

「在乘摩天轮前，我来了这里。因为这里的风景最特别……」

「可是，为什么你知道奇源藏在这里？」

透琉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取而代之，

「……大概，是我破坏了鬼屋，让奇源移动到了这里。」

这么说着，她推开了天象馆的门。

进入里面后，我立刻发现了违和。

——好奇怪啊。明明投影仪没有接电源，天花板上却映着星星！

「理人，快点把回答……」

我赶紧说出了「奇源，就是这个天象馆！」

我们被光芒包围。在光芒收束后我们睁开眼睛，天象馆的蹤迹已经消失了。我和透琉都站在了石砖路上。

「理人……谢谢你刚才捨命救我……」

透琉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起来。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

「当然的啊。」

是我想说的已经传递过去了吗，透琉露出了寂寞似的笑容，

「……是啊。因为是朋友嘛。」

透琉的身影消失后，我依旧在那里站了一会儿。

终于，从园内的喇叭里，

「恭喜你发现第五个奇源——『星之窟』。」

「……透琉变得奇怪，是你们乾的好事吧？」

「是的。她对『星之窟』未来视的结果感到绝望，决定终结自己的生命。」

「未来视……？」

「你还记得刚才天象馆的天花板上映出的星星吗？那不是星星，而是无数的未来——也可以说是『可能性』。但是，即使有那么多的『可能性』，纸透透琉和你结合的世界，却一个都找不出来。」

「————」

「说到底，就算是『星之窟』，也无法看到全部的未来。一次能看的未来大约是十万个。——所以，她所期望的未来或许真的可能存在于某处。但是，嘛……说是『可能性为零』也没关係吧。」

是吗，所以那个时候……！

在摩天轮上透琉叫道，

——我已经没有了「升值潜力」。我知道的，不管再怎么挣扎，我的愿望是不会实现了……所以……已经够了……

「因为你们的错透琉才……！」

「不是我们的错，而是你的错。里谷理人。」

「为什么是我的错！？你们要是什么都不说的话！」

「不对。夺走了那孩子的未来，这就是你的罪。」

「我夺走了她的未来……？」

不详的想像划过我的脑海。

「难道现实世界的透琉……！？」

「不，没有自杀。『夺走了未来』并不是这个意思。你对她——不，你对她们，做了更加残酷的事情。」

「咎之木」的话意义不明。明明如此——我的背上却窜过一股恶寒。

这并非理智，也不是情感。自己更深处的某处，正肯定着「咎之木」的话……！

「你似乎有一些暧昧的体认呢。那么，差不多就该让你面对了吧……」

——面对自己的罪。

「咕啊————————————！？」

无数的未来伴随着感情流入我的体内。

「怎么样？她们将会在今后体味的痛苦？」

——好痛苦，才不是这样……这种世界上全部的负面情感一个个浸染每个细胞的感觉……五感被烧灼，心被撕碎，无法保全自己。然而，为什么只有思考独立于外存活着。——不，是被人让思考存活着。被「咎之木」……！

「里谷理人——这就是，你的罪。」

「咎之木」直接对我的意识说道。

「她们因为与你的相遇，失去了作为『女人』的未来。

结婚的喜悦。

破身的痛处。

育儿的快乐。

被家人环绕的幸福。

被爱人陪伴的临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