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观光第四天/格雷格酒店501室(上午8点~)
我(柜内样刻)递过去的原稿被病院坂读完了。然后说道。
「我死啦!」
用非常响亮的声音呼喊。
「哎哎哎?哎哎哎哎哎?真的吗?这是真的?骗人的吧!居然会做出这种事!难以置信,样刻君居然在小说里把我给杀了!」
刚刚梳理好的头髮又被弄乱了,睁大了眼睛,一次又一次地确认般,反覆看着第四章的部分的病院坂。这反映可以说超乎我的想像了……甚至可以说是我根本没想到的。
「呜哇,给我等等……我到底做了什么啊?为什么一定要遭到这样的对待啊?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没有理由绝对不会变成这样的!难道,在第三章将样刻君用弔士君替代让样刻君非常不快吗?那只是个可爱的玩笑吧!还是说,因为我搞错时间而没看到白金汉宫卫兵交班而生气了!?但是,就算为了这种事的确有些不开心,但是也不至于要把我杀了吧!而且居然还是军刀!?」
「……啊,那个」
糟糕了。
我似乎犯下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我说啊,病院坂……」
「啊,对不起样刻君,能不能现在不要和我说话?我现在要认真地考虑今后是否还要和样刻君保持良好的关係」
呜哇——,没道理啊,没道理没道理,超没道理的。像咒语一样不停重複说着的病院坂从椅子上站起来,扑倒在床上。并不是仰面,而是趴在床上。并且把脸埋进枕头里。
「啊,是吗是吗,是这种感觉啊。小说还有漫画里,偶尔有编辑之类的与作者亲近的人,被作者当做原型描写出来的角色,然后却遭遇非常悲惨的情节,原来如此,就是这种感觉啊。啊——真是的,以后我在看到这样的情节不是再也笑不出来了吗」
「…………」
「我还以为只有样刻君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你居然一边想着这样的故事一边和我一起参观白金汉宫和圣詹姆斯公园还有特拉法加广场的啊。看音乐剧的时候,也一定在想吧。我原本想让样刻君开心一下才準备好票子的啊。当然,位置居然是在柱子后面的确很抱歉,但那绝对不是我的错啊」
啊啊……病院坂唠叨个没完了……。好不容易把脸从枕头里抬起来,病院坂开始翻动笔记本。
「弔士君会『一个人去白金汉宫吧』?你说什么呢,一个人去白金汉宫的是样刻君吧!样刻君就算我被杀了也会按计画去观光呢!」
终于对于小说中的情节,当成现实来抱怨了。感觉彻底变成别的什么人了。这样的病院坂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啊—啊。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就应该邀请弔士君的。弔士君绝对不会对我做出这样的事来的!」
「我说,小黑子同学,这只是小说里的情节嘛。你不用这么认真吧……我觉得还好吧」
「还好?你是说我被杀了算是好事?太残忍了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这样可能也挺有趣的吧——」
「还有,我死的那天晚上的你一个人去看音乐剧,居然还看得很激动,能不能拜託你别这样!你就不会至少描写成你完全没心思看了啊。如果不会的话,那肯定有相应的理由吧。比如非常讨厌那个人,或者根本不把她当朋友之类的」
完全不听我的辩解,彷彿在对着枕头抱怨一样,但是病院坂的不满全是笔直冲着我来的。
「不,写到那里我有点把现实带进去了……」
「看到在特拉法加广场的狮子雕像会吐槽的日本人可是一个都没有哟!为什么你总是面对着名的景观偏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国会议事厅和姬路城完全就不一样!」
连我随便开的小玩笑,她都不能放过了。到底受到了多大的打击啊。而且姬路城的笑话,你不是也在自己写的那部分里引用了吗,我还以为你也这么觉得呢。
「『虽然你自己可能没有发现,其实你是个很厉害的人呢』?真亏你能毫不羞耻地写出这种话,柜内老师!你到底要让我说出怎样丢人的话啊!」
「那个,小黑子同学,非常感谢您的点评,但是能不能请你不要把别人写的小说朗读出来……」
「啊—!这是我活了十八年,最让我难过的事了。样刻君居然觉得我死了比较好!」
病院坂将笔记本扔还给我——不如说砸向我,然后再次,将头埋进了枕头里。一瞬间,我发现她看向我的眼眶里,蕴藏着淡淡的泪光。
骗人的吧……打击到想哭了啊。
「我,我什么时候说你去死比较好了」
「那为什么要写这样的小说!如果不是要我去死,为什么能写出这样的文章。还详细描写人家的胸口被刀刺穿!还比喻成昆虫标本?啊—真是的,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绝对不会忘记的!可恶……亏我曾经还一直,毫无保留地对待样刻君的说!」
「…………」
啊,完了完了完了。
一辩解反而会被双倍奉还。
「我,我明白了,都是我的错。那么第五章,你把我杀了吧」
「哈?!谁要继续写啊!这种无聊的游戏!要写你自己去写!接着第四章第五章也是样刻君的!然后继续把我杀了就行了!那么,下一次是掐死我?还是砸死我?随你喜欢吧!」
失算了……没想到只是写接力小说就造成了我们的关係危机。明明只是娱乐一下而已……我写的第二章病院坂读完之后明明还相当开心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小说是用来读的而不是用来写的,我现在算是有痛感了。是刘易斯•卡罗尔说的吧,真的是不能随随便便就去写小说啊。
「密室的手法我一直没有想好,所以第五章的解决篇本来想交给你的……」
「无论谁无论怎么想,那种情况下犯人一定是样刻君吧!快抓起来法办!」
而且在接力小说中你这根本就是偷懒行为!病院坂也没忘记对小说本身也批评一下。
那个,说的也是啦。
「啊——啊…………」
好像终于叫唤累了,病院坂叹了口气——中途声音也变弱了。
「样刻君啊。回日本的飞机,是今晚八点出发吧?我们5点在希斯罗机场集合吧。一直黏在一起活动也挺无聊的。我觉得我们应该稍微保持一点距离了。至少最后一天,自由活动吧。我打算去书店看看。说不定能找到只有在英国才能买到的新版大富翁(Monopoly)呢」
「不不!如果这么做的话关係就真的彻底僵了!而且我语言不通啊!」
「你不是在小说里,靠拼单词和人交流过了吗……真是的,在这种地方却还要逞强,真是让人看不下去……样刻君的小说从根本上来说就是太幼稚」
啊,够了。真的够了。无论和世上任何一个人结婚也不可能会和样刻君在一起的,之类的喋喋不休,然后病院坂站了起来。盯着我看的双眼里已经没有了泪水,但是那红红的眼眶,还有,稍微瞥见了那个有点湿了的枕头,以及她刚才的各种没完没了的批评。总算是哭完了吧,她把脸埋了下去。
「啊啊,讨厌死了。今后无论有什么讨厌的事,无论怎样搞不懂的事,我都不会去死了。想到我死了之后样刻君会表现出这样缺乏爱的反应,我就算硬撑也要多活几年给你看!为什么我的死反而能促进你作为人成长啊。怎么还能沉浸在那种伪善的自恋中啊!看我活个100岁!」
「…………」
为什么,总觉得变成好事了呢。
「如果,样刻君,讨厌我到这种地步了的话……我就整理完行李离开吧。样刻君就在这一直待到退房的时间吧」
「病院坂——那个,能不能让我们来商量一下,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原谅我的过错?」
我重複了一遍杜莎夫人蜡像馆时病院坂的台词。总觉得,现在只能老实道歉了。的确,这次纯粹是我不好,除了这么低头认错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随便让我摆什么愉快的造型,我都没有怨言了啊。
「…………」
病院坂沉默了一会儿,
「给我下跪吧?」
「……哈?」
「把衣服脱了,只穿一条内裤给我下跪!而且保持那个姿势一小时。这样我就接受你的诚意。然后我,恩,就能够发现,果然样刻君是我熟悉的那个样刻君啊」
「开,开玩笑的吧?」
如果她的心情真的恢複到了能开玩笑,我反而会觉得高兴了,然而病院坂高高抬着下巴,直直地瞪着我,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来真的啊。病院坂,你居然要朋友给你下跪啊?」
「不,我没有说过啊,全是你自己自说自话的吧?请你不要说得好像我逼你一样,多难听啊。你只是问我该怎么办,我也只是告诉你一个适当的方法而已哟」
「…………」
「照相就免了。如果样刻君坚持认为不可能让自己对着觉得死了更好的人低头认错的话,我也会尊重你的意见的。如果不是真心想给我道歉,就不用道歉了。反正无论你怎么低三下四地认错,也不表示我心灵的创伤能恢複。这应该单纯的只是我是否能原谅这创伤的问题。所以你只要按你自己的想法行动就可以了。我会尊重你的。无论样刻君怎样讨厌我,我都最喜欢样刻君了」
2观光第四天/格雷格酒店501室(上午9点~)
男人中的男人,柜内样刻究竟是如何回应病院坂的要求应该是显而易见的,因此以下省略27个字(春晚a!)。修学旅行兼毕业旅行的伦敦之行,今天终于是最终日了——今晚8点,我们就要搭上回日本的飞机了。回顾一下,似乎已经将伦敦的各景点都游览了一遍呢。
「下次来的话,想去看看莎士比亚之墓呢。不过其实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呢」
「怎么?你很喜欢这儿?」
真厉害啊,彷彿刚才的那些举动都跟做梦一样非常自然地与我对话的病院坂。
「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去一次汉普顿宫呢——下次一定要完全是以旅游的目的来」
虽然眼眶周围依然有些红肿,已经完全恢複了平时的状态。真不亏我将作为男人最重要的东西给捨弃了……不不,我什么都没有扔掉。我的后脑也根本没有被人踩过,怎么可能呢。
「旅游啊……这么说来,作家先生的事已经解决了吗,差不多该告诉我了吧。你在那晚的中华料理店聚餐的时候已经把解决的方法告诉作家先生了吧?」
具体是怎么样的办法,病院坂还不曾告诉过我。但是,当和作家先生吃晚饭回到酒店房间之后,『这样事情就解决了,接下来的四天让我们尽情观光吧,样刻君』她就只说了这么短短一句话。当我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请你自己也稍微思考一下,经常不用脑子可是很容易生鏽的』她如此回应我。于是我在接力小说的第四章里,将病院坂亲自阅读『被诅咒的小说』作为答案写了出来,结果却遭到了意想不到的报应。不不,根本没什么特别的事——总之我所提出的答案看来并不正确。于是,现在只能放弃了。
「今天,在最后还要和作家先生见一面是吧?然后我又要像被孤立一样坐在你们旁边,老实说有点难受啊」
「恩,其实说起来是很简单的事」
病院坂打开她的旅行用拉杆箱,开始整理起来——一边整理回国的行李,顺便告诉我来龙去脉。
「样刻君在接力小说中写的答案,也并不是有什么不可以,但是,作家先生如果坚信那是『被诅咒的小说』,那么就算我说要读,他也一定不会让我读。因为他相信只要读了,我就会死。他也不想随便杀人——所以作家先生才会找笛吹商量啊。那么该怎么做呢,样刻君?说到底,那本新作到底是不是『被诅咒的小说』根本就怎样都好。只要能证明并没有诅咒,其他怎样都好了。只要将这种想法从根本上否定就好了」
「所以说,那个方法啊」
「样刻君」
病院坂用往常的口吻说道。
「小说的第一位读者是谁?」
「……是他的妻子?如果是说修改完之后的成品的话,是编辑吗?」
「不,不是重複卡德鲁•莱亚斯的话,请从更一般化的常识考虑。各种各样的小说的——第一位读者是谁?想一想吧。样刻君不是最擅长思考了吗?」
「…………」
病院坂一副往常的样子——但是,似乎比平时说话的口气更多了几分讽刺,这只是我的幻觉吧?
「最初的读者是卖书的书店店员……之类的,最初的读者是出版社的编辑……之类的,也有听说过这样的说法呢。但是,如果要说一般化的话,果然还是因人而异的吧」
「不,并不是那种观念的问题,而是从物理的角度出发」
病院坂关上了拉杆箱的同时开口道。
「是作家本人哟」
「啊啊……」
「无论怎样优秀的作家,又或者无论愚蠢的作家,都不可能只写不读吧。说到这里,那么我对作家先生提出的解决事件方法不是很明显了吗?」
她吃力地抬起关上了的拉杆箱,并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病院坂开口
「『作家先生,你不是还活着吗——』我那天,在中华街上,这么回答作家先生。『读完小说的人一定会死』这条法则,只要一个例外就会被推翻。所以——你放心吧,只要你还活着,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我这么和他说」
「那个,怎么说呢……根本就是歪理呢」
一般来说,这种题材的谜团,都是有把作者本人排除在外的潜规则吧。居然把这种例外当做例子提出来。彷彿把壁画变当成浮雕一样的答案。
「真不愧是小黑子同学,不由得想要送上掌声呢,但是这样的话也还是有问题吧?如果作家这么相信『诅咒』——那么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这样不是反而更觉得害怕了吗」
「你这显然是不相信超现实现象的人的想法哟,样刻君。很有趣的是,即使是相信占卜的人,也一定偏向于那些对自己有利的占卜。即使相信诺查丹玛斯的预言认为世界会毁灭,也绝不会相信自己会死。诅咒也是同样的——血型占卜啊星座占卜啊,总觉得很准,也是因为说中的部分会当真,而不準的部分很快就会忘记了啊。只有正的累积,而负的部分不会叠加」
「万一当那负的部分觉醒了,就会全面推翻正的部分啊——但是病院坂,妻子和编辑的死,对于作家先生来说是正的吗?」
「从小说的角度出发是这么算而已。并不是说作家不会因为他们的死而感到难过。只是——『读完小说的人一定会死』,自己居然能写出这样传说般的小说的幻想——对一个作家来说也是充满魅力的啊?」
的确——这也是真理啊。
人的心灵,并不是单纯的一根筋。
「虽然这么说,也不见得要接受连自己都会死。大多的超现实主义狂热者,都相信自己是特别的存在——就像人们说到宇宙人的时候,大多会忘记住在地球上的人类也是宇宙人一样。所以,当那种特殊感一旦被否定,就会感到不安。就是这么回事——所以啊,今天再和作家先生聊一下,就算完事了。大概只要十分钟就够了吧。那么——样刻君。考虑到希斯罗机场的移动时间,今天我们还能游览的地方大概只剩2个了,怎么样?」
「恩」
「也可以早一点到机场,去逛逛免税店。似乎能低价买到一些名牌商品」
「没什么兴趣呢」
「我也是」
「随便你吧。去买那什么大富翁的新作吧。我也对外国的书店是什么样的,有点感兴趣呢。那个拉杆箱,在退房之后也能够交给酒店保管吧?」
「恩。样刻君的那个小小的手提包应该是不需要寄放的吧」
「和作家先生见面是几点?」
「下午1点」
「那么,午饭——好像英国人不吃午饭啊」
「只是随便吃一点的话没问题哟。去麦〇劳吗?感觉上,要比日本更贵呢?」
「不,反正都是吃垃圾食品,难得去尝尝炸鱼和炸薯条吧?」
「OK……那么走吧」
病院坂站起来的瞬间,也说不出是什么契机,但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我开口问她。
「说起来啊,作家先生对你的解决方法是怎么看的?没给什么好脸色吧?」
「不啊,没有那种事哟。我本来还做好觉悟说不定他会直接打我呢……不过比预想得更普通呢。只是,说奇怪的话,的确是很奇怪的反应呢」
「恩?」
「『那么我?』」
病院坂故意地改变了语调。因为说的是日语,所以应该不要模仿作家先生的口吻吧?
「『也许已经死了也说不定呢——』说了这样的话」